回到北海道,他第一件事便是查看電腦,果然,備份的文件已經被竊取。辦公室裏,他獨坐到天亮,一夜無言。近午時分,石田不動聲色地開車回了家,江水正坐在沙發上安靜地看雜誌。


    家裏真的好空蕩啊,大概所有來過的客人都會認為這家人不喜歡買家具吧!


    “你為什麽沒有走?”他站在門口,一臉的質問,絲毫沒有想進去的意思。


    江水沒有抬頭看他,她知道是他,便認為沒有必要去看,隻是冷冷地回:“我在等人。”


    “等誰,我嗎?”石田冷笑一聲,顯得很可憐。他即刻陰沉下臉,若無其事地說:“不喜歡台灣沒關係,該吃午飯了,今天我來做吧。”


    廚房裏,抽煙機轟轟地響著,石田心裏一直在掙紮,他要不要把那隻針孔攝像頭拿給她看,想著想著,刀刃不小心切進手指,石田低吟一聲,把江水引來了廚房。江水還是不說話,她拿來消炎藥和創可貼將傷口包紮好後,要求自己來切菜,可石田不肯,他霸道地奪過刀把,不許她靠近,江水隻好又默默地坐回沙發上看雜誌。


    飯做好了,屋子裏滿是熱騰騰的醬油湯的氣味,還有生魚片的味道在處處暗湧。看著那猩紅的生魚片,石田果斷將攝像頭扔進垃圾桶,他仔細清洗雙手後,便端著瓷碗走進了客廳。


    一個月後,江水去世了,直到她走的前一天,石田才從醫生那裏得知江水得了嚴重的抑鬱症,她是服藥自殺的。石田將她的遺物全部燒了精光,一點都沒有留下,他不要留下她的任何物品,哪怕是一丁點痕跡。


    可是,在江水的衣櫃裏,在所有層疊的毛衣和襯衫下麵,居然深埋著一個精致的小盒子。石田顫抖而好奇地拿出那隻木盒,裏麵沉甸甸的,有什麽東西碰撞盒壁的聲音。


    他真的好恨她啊!就連死去,都不能讓他滿懷希望地懷念她,為什麽要傷我這麽深,為什麽還要背著我去愛他,為什麽從來都不拒絕我,為什麽從來都不選擇逃離?你難道不知道我早已經做好讓你逃走的準備了嗎?淚水將木盒的表層浸濕,變成了濃烈的咖啡色,石田暗暗地謾罵著,詛咒著,他謾罵著渡邊江水,謾罵她的每一寸溫柔,謾罵她的每一刻呼吸,每回憶她一瞬間,他眼裏的怒火都要燃燒地更加劇烈。


    啊!他該怎麽辦?他終於還是孤獨了,終於還是流離失所了,終於還是失去了溫暖!


    一切,都好像大夢一場。


    石田去東京趕赴交易的消息泄露了出去,這是早就意料到的,他並沒有離開家門一步,他等著那些人來收拾自己。


    可是,一切都好像進入冬眠,外麵的世界悄無聲息下著暴雪,屋裏連一絲動靜都沒有。一天天過去了,他意圖解脫的願望再次破滅,他開始不吃不喝,抱著江水的骨灰沉睡一夜又一夜。


    江水的好朋友再見到石田,是在十年之後了。他在街上維修因連日大雨而塌陷的公路。看著石田黝黑瘦削的模樣,那位朋友決心要請他吃一頓飯。


    石田沒有拒絕,因為那是江水的好朋友。


    “你知道,渡邊毅現在怎麽樣了嗎?”朋友滿臉都是憐憫,甚至說是內疚,搞得石田都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這樣看著自己,他甚至覺得她再這樣看一秒,自己就會因衝動而沒有禮貌地離開。


    可是,他還是坐定了,笑著問道:“他怎麽了嗎?我聽說,他早就去了中國。”


    “是啊,是去了中國,他現在過得很不錯呢,你看!”說著,她拿出一張報紙,上麵登載著一則國際新聞——華裔科學家再度震驚中外,照片上帶著眼鏡充滿學者氣息的人明顯就是渡邊毅。


    石田不太感興趣地將報紙拖到眼底。草草瀏覽一番後,他卻笑著說:“這小子現在混得不錯呢!”那笑裏竟沒有一絲妒忌和羨慕。


    “其實,我認為你也可以這樣的,隻是......”朋友低下頭,不忍去看石田的目光。


    “哈!我嘛,我這個人不靠譜的。”石田無奈了,他擺擺手,畢竟,他此刻隻有自嘲的資格。


    “那時候,如果我知道江水得了抑鬱症,我是絕不會答應她的!”朋友的語氣突然有些詭異,石田敏銳的嗅覺立刻覺察到什麽。


    “你答應她什麽了?”他弓起上身,恨不得湊到她麵前去問。


    “十年前,她突然打電話要我幫忙,她說,自己可能生病了,要和你一起去醫院看病,可是又有一件事必須得那天完成。”


    “什麽事?”


    “都已經過去那麽多年,還是不要再說了吧。”朋友眼光暗沉下來,有些不情願。


    “正是因為過去這麽多年,你才要跟我說清楚,不然,江水如果是因為我出事,我到死都不會原諒自己。”


    “石田君,你要知道,這不是你的問題,”朋友吞吞吐吐,可還是說了出來:“那次,她讓我幫她將你的辦公室房卡拿去複製,我問她為什麽不自己去?她隻是托詞說這件事沒什麽,隻是不能被你知道,否則她定要和我斷交。我實在沒辦法,就去幫她弄了,可是,我不知道她後來竟得了如此嚴重的抑鬱症,如果我知道,就一定會告訴你!她那天求我幫忙的時候,整張臉都那麽蒼白,我應該察覺出什麽的!”朋友越說越激動,直到悔恨的淚水流個不停。


    石田不知所措,他尷尬地望著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我聽說,石田君後來還丟了工作,會不會也是因為那次?”


    “不,不是!”石田左手握住玻璃杯,開始大口大口地灌水,汗珠沿著他的背脊嘩啦啦地滾落開來。“是我自己的工作變故,和江水沒幹係。”他再次搖了搖頭,肯定地說道。


    朋友深吸一口氣,沉下了頭,沉默良久後,石田堅持要付賬,兩人才做了告別。


    家裏沒有了女人,仿佛從人間一下子墮入地獄,他窩在沙發的角落,猛吸著屋裏發潮的空氣,回想著曾經的一切。


    那天,江水主動要求他陪她去醫院做體檢。石田於是去了,他應江水的要求換了一件更厚些的外套,將平時工作穿的西服留在了家裏。那件西服裏,就裝著石田辦公室的房卡。


    針孔攝像頭,房卡,他可以這麽肯定了,那份文件是江水竊走的,可是,她要它幹嘛呢?


    石田發瘋似地將整套房子都翻了個遍,卻什麽都沒有找到,該燒的都已經燒光了,不該燒的,嗬嗬,還有什麽是不該燒的?


    身份證,對了,還有身份證呢!石田拿著渡邊江水的身份證,一個個跑去查證。銀行,郵政局,快遞公司,手機營業廳,凡是江水當年有可能去的地方,他一個都不肯放過,他一定要找到什麽線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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