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飾太平之下,整個賈家維持著微妙的平衡。對於王氏即將遠行,便是賈政都搜羅了寫書本和筆墨紙硯送去,意思是:妹妹那兒雖是不缺這些個的,但她家裏即將添丁進口,這也是咱們這些做兄嫂的一點兒心意。


    王氏自然又是一番好氣,若不是周瑞家的攔著,她非得撕扯幹淨不可。


    隻是這樣的氛圍裏,唯一表現不太和諧的反而是賈珠的妻子李紈了。她麵上雖是一臉賢惠的收拾著行李,心裏卻是澀澀的,且找不到發泄的渠道。


    “大奶奶,這太太讓送來的,清虛觀出產的藥丸,咱要不要帶上?”李紈身邊伺候的小丫頭手拿著兩個類似的小瓷瓶兒,麵帶疑惑的詢問道,“太太身邊的姐姐說這是防暈船的。可咱不是早備著有的麽?”


    “帶,如何不帶上。”李紈手上的動作頓了頓,而後加強了語調,“那是太太送來的,大爺慣常吃的藥丸。以往大爺出門的時候就是吃的這種。”


    “咱們備著的還是家傳的方子呢。也是靈驗得很呀。咱們老爺的門生舊友外放時,不也會討上一瓶兩瓶備上麽。”小丫頭大約是覺得可惜了,嘴一快,難免嘀咕上兩句。


    要是以往,小丫頭偶爾沒點吧規矩並不算什麽大事,稍微提點兩句,再打趣兒兩句就過去了。不想這會子李紈心裏正不痛快呢。這麽一來到是把李紈的火氣給激發出來了:“太太的吩咐,竟輪到你插嘴了?”李紈柳眉倒豎,猛的拍了下桌案。“咯噔”一聲,倒是把一屋子伺候的都給唬了一跳。


    “咱家的東西哪裏能比得上太太備著的……”因心裏的不痛快,李紈說話也開始沒輕沒重了。


    “奶奶!”這麽一來,李紈的奶娘可是坐不住了。她拉了拉李紈的衣袖,又給那下頭的小丫頭遞了個眼色。


    不想小丫頭的膽量不夠,這麽一來早嚇得哆嗦了,哪裏能領會李紈奶娘眼神的深意。她哭哭啼啼的,聲音一顫一顫的:“奴婢錯了,媽媽莫罰我。”


    “這……”奶娘語結,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打了會兒岔,李紈這才笑了起來。她也知道自己方才失態了,於是道:“多大點事兒唷。”


    “可不是,多大點事!”奶娘順勢接過話茬,“不就是兩瓶藥丸麽。都帶上也才占多大點地方,能礙什麽事。”


    主子奶奶是不能得罪的,管事的媽媽更是頂頭上司,那小丫頭瞧著兩人的神色,顯然是沒鬧明白發生了什麽。她莫約隻是知道,自個兒是不用受罰了。可方才那一出還是嚇著了她,她又舉著藥瓶道:“那奴婢把兩瓶都帶上的啊。”


    “帶上,帶上。”李紈揮揮手,和自家奶娘相視一笑。


    這小藥瓶的引起的風波算是告一段落,但事情遠不是一瓶還是兩瓶藥一般的簡單。午間歇息的時候,李紈遣散了周邊伺候的,隻留著自家奶娘在身邊。李紈也不多言語,她抱著奶娘的手臂,將自個兒埋入奶娘的臂彎。


    “哎!”李紈的奶娘鄒氏瞧著自家姑娘的模樣格外心疼,但又礙於自己的身份不好多說。末了,她想說的一切隻能化作一句長長的歎息。


    李紈聽著聲音,依舊沒抬起頭來。她的聲音傳來,帶著悶悶不樂的腔調:“媽媽,宮裁沒事兒。您讓我安生待會就好。”


    這樣子鄒氏隻會更加心疼。她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騰出隻手來,然後輕輕的撫摸著李紈的後頸同後背,就如同李紈小時候哄她一般。


    “我的好姑娘,你在愁些什麽呀。”鄒氏道。


    “我不是愁,是憋屈!”李紈的情緒更加撐不住了,說話帶著抽泣的音色,“我是哪裏做得不夠好了。相公要帶婆婆外放這麽大的事兒,都不事先知會我一聲。闔府上下,我這個枕邊人恐怕是最後知道這消息的。”


    “姑娘,話不是這麽說。”此刻,鄒氏隻能輕言細語的安慰著,“咱們太太哪裏是跟著大爺外放,明明是南下探望敏姑奶奶,跟我們隻是順路。”


    “好媽媽,您竟然相信這個?”李紈終於抬起頭來,俏臉上寫滿了譏誚,“明明是咱們四角具全的珠大爺幹了件不成體統的事兒,帶累得老太太隻能尋個由頭將事情遮掩過去。”說著,李紈的情緒愈發激動,“我是幹了什麽傷天害理,滅絕人性的事兒,讓他賈珠竟不放心帶我一人外放,出門還要帶上他老娘!”


    李紈這話才叫越說越不成體統,鄒氏被李紈的言行唬得臉色煞白。


    “姑娘!”鄒氏難得厲聲說了一句,“不是老身我倚老賣老,而是姑娘這些日子過得太過順遂,竟是忘了規矩。長輩說是探望,那必是南下探望,哪容得你一個孫子輩的來置喙。”


    李紈被鄒氏嗬得一愣,而後捂著臉嗚嗚的哭出聲來:“連奶娘都不幫我了……”


    “老奴叫您姑娘也隻能私下叫叫,明麵上還不是得稱您是這賈家的大奶奶。這女人嫁人了,就同做姑娘的時候不一樣了。”鄒氏道,“您想想親戚裏的其他姑奶奶,哪個有您有臉麵。大爺前程是一等一的好,身邊的人也隻您一個,旁的再有些什麽,您就當惜福了唄。”


    “可我,可我就是順不下這口氣!”李紈哽咽著,“我又不是那不孝之人,為何他商量都不同我商量一聲。


    “爺們心大,有時候想不了那麽細致。大爺也許是忘了同姑娘商量,以為姑娘不會在意的。”鄒氏拿著帕子擦拭著李紈麵上的眼淚,“咱們都知道太太是跟著大爺外放出去的。可是這事姑娘是鑽牛角尖了。興許大爺的出發點不是如此呢?再說了,太太跟去也不是沒有好處。咱們太太理家可是一把好手。到時候外放了,裏裏外外都要打點,有太太在,姑娘不是就能輕省好多。”


    “可是我想著,若是咱們夫妻兩個單獨出去,便是有再多的苦楚、再多的困難,隻要咱們夫妻同心,就沒有什麽可怕的了。”李紈的聲音終於平順了下來。不過說話的時候,她依舊揪著衣袖,神態可憐兮兮的。


    “好姑娘,咱好端端的,為何要吃苦呢。咱們吃苦不打緊,萬一日後有了小少爺呢?好姑娘,其他旁的都是虛的,您和珠大爺趕緊有個孩子才是最要緊的。畢竟不論什麽人家,子嗣都是一等一的大事。咱們養好身子,好生養可是不能吃苦的……”


    好勸歹勸,鄒氏終於勸服了李紈。李紈這會子也哭累了,覺得眼皮格外的沉重。她揉了揉眼皮,昏昏沉沉的打了個哆嗦:“媽媽,宮裁覺著有點子冷。”


    鄒氏服侍著李紈躺下,給李紈掩了掩被角後也緊了緊自個兒身上的衣服:“畢竟是午後,天慢慢陰了,刮了陣小風也是常有的事兒。姑娘先歇息會兒吧。”


    方才刮過的可不是什麽小風,而是許久未見的鬱嬤嬤。自賈珠成親鬱嬤嬤就很少再到賈珠的院子裏來了。畢竟她是鬼魂,同常人陰陽相隔,注意點兒還是有必要的。今兒若不是李紈的動靜鬧得很有些大了,鬱嬤嬤也不會出現在此。


    李紈同自家奶娘的對話被鬱嬤嬤聽了個正著,她略顯陰沉的臉上此刻露著幾分無可奈何的神情:“珠兒這孩子還是太軸了點兒。都是活了兩輩子的人了,怎麽現在還是一點兒都不懂女人的心思。這回他辦的算是個什麽事兒喲!”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這在外為官,要是後院起火,那也沒甚意思。賈珠外放在即,這回算是李紈壓下了自己的情緒,但若不從根源上解決問題,這不好的情緒肯定還會有下次。所以這內宅問題,鬱嬤嬤決定找機會同賈珠好好說道說道。


    “珠兒見過嬤嬤!”賈珠一回自己的院子就瞧見了早早在院外侯著的鬱嬤嬤。隻是常人看不見鬱嬤嬤,賈珠又不可能對著空氣神神叨叨的講話,所以賈珠孤身進了書房之後才同鬱嬤嬤見禮。


    鬱嬤嬤對於賈珠,那可是有著特殊意義的存在。哪怕鬱嬤嬤現在出現在賈珠麵前的次數少了,但賈珠對鬱嬤嬤的敬重可是一份未少。


    鬱嬤嬤可不同賈珠客氣,她上來便道:“你可知道,你又幹了見蠢事。”


    賈珠一臉愕然,思前想後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些什麽。過了片刻,他隻能對鬱嬤嬤說:“珠兒不知,還請嬤嬤賜教。”


    前因後果,鬱嬤嬤很快同賈珠講了個清楚。其中的隱患和若不重視可能造成的後果,鬱嬤嬤也一一破開講給賈珠聽。卻不想賈珠聽完整個人都愣了,然後久久不曾言語。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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