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靠山村最近的一座小鎮,名叫張鎮,最早時候它並不是叫這個名字,隻因十年前一名張姓舉人舉家牽來鎮中,又捐錢修了鎮上唯一的一座橋,那橋取名張橋,而這張舉人因此做了鎮長以後,這個小鎮自然就被人稱為張鎮了。


    張鎮長現今已年過五旬,家中正室去年病逝隻餘兩個妾侍卻始終沒能生出一個兒子來,直到前一陣子張家中來了一個落魄道士一語言中關鍵,說是這張鎮長——張繼賢本就命中無後,因此無需再做念想。


    張繼賢本就是個頗信命理之人,見了這位“道骨仙風”的道長又聽他語帶玄機自就信了十分,隻好吃好喝地供著以求一個破解之法。


    那道士白吃白喝了半月有餘,才給這張家指了一條“明路”,說是必需要張繼賢娶一八字帶火的寡居婦人才可得償所願。張鎮長深信不疑,當下請了鎮上一有名的王姓媒婆,許下重金委托她給四下打聽符合這種條件的婦人。


    話說這王媒婆和靠山村到有些淵源,她的一個本家侄女就是嫁到了那個小村子,兩家之間逢年過節頗有些來往,因此沒少從她侄女那裏聽說靠山村內的閑事。其中最常講的就是一個帶著兒子被趕出婆家後又生了個傻子閨女的寡婦盧氏。


    她被張員外委托尋找八字相合的寡婦,首先就想到了靠山村的盧氏,張鎮上符合條件的寡婦也有兩人,隻是在這鎮中居住多聽聞了鎮長家內院的閑事,又有誰會願意結這門親的。


    況且那盧氏聽著也是個會過日子的,能夠育有兩子一女又是個好生養的,真對了八字再說給張員外的兒子少不了要加些酬金。


    於是這王媒婆領了差事之後第二天就借了一頭花驢騎著朝靠山村去了,到了靠山村她並沒有直接找上盧氏家門,而是先尋了自己的內侄女王氏商量。


    王氏本來見了自己姑媽挺高興的,但聽她說完來意心裏就起了揪,這門親事卻是極好的,給一個舉人出身的鎮長老爺做繼室對於村婦來說,可是提著燈籠都尋不著的好事。但是這好事要落到了盧氏頭上那就讓她不忿了,憑什麽那麽一個被婆家趕出來又拖兒帶女的寡婦能有這等姻緣?


    王媒婆看出自己侄女臉色不對,就問:“可是有什麽難處?我瞧這門親挺好的,怎麽她還能不答應?”


    王氏也不拿自己親姑媽當外人,當下就把自己的心思說了,卻換來王媒婆一陣嗤笑。


    “我當是怎麽回事,原來是你看不得人家享福。不過你卻是不知道,這富貴人家的繼室可是好當的麽,且不說那張鎮長人品,單說他家那兩個妾就是出了名的難纏人物,當初正室還在就被那兩個媚子氣的整日離不開湯藥,這位爺又因寵愛妾室對此不聞不問,鎮上不少人都知道那張繼賢的大老婆就是被兩個妾給作死的。真要是嫁了進去,承不了香火都是小事,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被那大戶家裏養出來的妾給使了絆子,連命都說不準什麽時候搭裏麵了。”


    王氏聽完她的話卻皺起了眉頭,她本就和盧氏結有梁子,看不過對方好也是正常,可借了這件事去毀人,她也還是有些猶豫的。


    王媒婆說到這裏停了下來,又拿眼神打量了一下王氏,問道:“怎麽,又不忍心了?”


    見王氏搖頭卻不答話,她已猜到七分自己侄女的心思,話鋒一轉,又笑道:“扯得遠了,這要事成也需得知她八字才行,那盧二娘的八字也不知是否配那。不如這樣,你們村長那頭應該是有底子在的,你且去問了,回來我們再做打算。”


    “也好,姑媽在家等我罷,我去去就回。”話說到這份上,王氏雖猶豫卻也不好推辭,便應下了。畢竟未測盧氏八字之前,說什麽都言之過早。


    王氏到了村長家後,才知道趙村長因帶盧智到青陽縣所以出門去了,她便借口要替自己閨女李小梅酬謝盧氏授藝之恩打探了那盧氏的生辰,村長媳婦本就是個嘴上不大把門的,三言兩語後就尋了存在家裏的戶籍底子給那王氏查了。


    再說王氏回到家中,因那王媒婆因是個做紅事的人,僅聽了那生辰後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劃拉了兩下,麵上已帶了三分喜色。


    “這盧氏卻是個火旺之人那。”王媒婆喜道。


    這邊王氏聽了卻說不上心裏是個什麽滋味,要說她和盧氏結怨也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那盧氏對自己女兒又多有照顧,但眼瞅著盧家現在村中的日子越來越好,甚至比他們這些原住的居民還紅火幾分,她眼紅之餘怎會輕易放下心中積怨。


    王媒婆測出盧氏八字,驚喜之餘心中也鬆了口氣,似乎預見那大筆賞銀進了自己口袋,可抬眼再看自己侄女的仍是猶豫不決的神色,卻是微微攢眉,這門親因兩地間隔,事成前還必須要在這邊有個自己人照應不可。於是她思量了一番,對著尚帶的猶豫王氏道:


    “桂香,你還怕那盧二娘吃了虧麽,唉,我剛才隻想著應些你的心思,卻是說的有些說的大了,其實她嫁過去也不是什麽壞事,耳聞她也是個有心眼的,但凡不是太蠢,又真替張老爺留了後,怎地會沒有好日子過,那可是一鎮之長的夫人那。”


    王姑媽說完看了看王氏已經變得鬆動的神色,眼珠子一轉又道:“怎地,我記得那盧二娘不是還曾打過你一頓麽,你倒是不記仇,還替人家打算。”


    王氏聽完她的話後臉色一白,想起自從幾年前和盧氏鬧了一場之後村裏人總是在背後說她閑話的事情,又揣摩了一陣她姑媽前後的話語,狠狠心告訴自己:事真成了那也是給盧二娘做了好事,改嫁給鎮長做正房夫人,不比當個寡婦強麽。


    王姑媽見王氏終於點頭答應,頓時臉上笑出了十幾層粉褶子,聲音也軟了下來,“這樣最好,這事辦不成也就你姑媽我弄了個沒臉,辦成了卻少不了你那份酬金。”


    兩人達成共識之後,又商量了片刻,便一起出門去了盧家。


    待她們走後沒多久,一直躲在灶房裏偷聽的李小梅才慘白著一張小臉探出了半邊身子來,看著她娘和姑婆兩人遠去的背影,咬緊了下唇。


    ***


    到州縣參加解試的名額是需要鄉鄰保舉推薦的,所以今天一早盧智同趙村長一起去了青陽縣。因登記需要用到戶籍證明,遺玉昨天晚上才第一次見到了自家的“戶口本”——在這裏叫做“手實”的一張薄紙。


    上麵條理清楚地記載了他們一家四口的性別生辰,家中田產幾畝房屋幾間,以及從何時何地轉籍到這青陽縣轄區的,最上頭的戶主的名字自然是她娘盧氏,旁邊還用紅印蓋了一個小小的“女”字,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女戶了。


    這個年代人們轉籍是不需要你在原來的戶籍所在地開證明的,隻需要你在當地住下並且購買了田產,就可以申請辦理一份手實登記入當地的籍冊,成為該地方居民。朝廷政策對女人較為寬鬆,寡居或者年過三十尚未婚配者都可以申請辦理“女戶”,享受到每年稅收減一分的政策。


    當朝在稅收上實行租庸調製,每年五月按家中男丁人口收納,並且征召年滿十五歲的男子參軍,地方戶籍管理部門是會在這個時候更新一次籍冊的,這時轉籍的家戶自然也就會因沒有按時交稅服役而被消去在該地的戶口,避免了三年一次人口統計上的較大誤差。


    如果認為可以借此逃役那就大錯特錯了,在這個年代,沒有戶籍證明的人不單單是黑戶那麽簡單,一旦被人告發就會直接發配到國土邊區,作為流民登記在冊,不僅後代朝廷永不錄用,還要被打上賤民的印記,所以移居別洲的唐朝子民都會很自覺地辦理手實。


    盧俊和趙村長出門後,家中就隻剩下盧氏和遺玉,兩人坐在堂屋圍著火盆趕製盧俊盧智的新衣,依著盧智的本事一家人都不認為他會在解試中落榜,盧氏早就安排好讓盧俊向武館請了假,等解試放榜之後陪同盧智入長安參加春闈。


    因盧智報考的是常科中進士一科,春闈前需得拜訪長安司貢以獲舉子名額,穿的太過寒酸難免遭人白眼,所以盧氏一個月前得了年前最後一筆賣冰糖葫蘆的錢後就在縣城給他挑了最好的錦綢和絲線,憑借這自己的手藝,怎麽著也要給他置辦兩身在長安城也穿的出氣派來的衣服不可,順帶也讓陪考的盧俊占個便宜。


    盧智對此一笑置之,雖不打擊他娘的熱情,但也沒表現出讚同來,隻專心溫習他的功課,等待著應試。


    火盆裏的碳燒的差不多了,盧氏就將手裏的衣物放在了一旁的席子上,準備去灶房再拿些木炭來,剛起身就從隻掩了半扇的門裏看見院子門口站著的兩個人,再一瞅便認出了其中身穿灰藍布衫的王氏,另一個眼生的婆婦卻不知是誰。


    雖然她不大待見王氏,但都上門了又不能往外趕,隻能走出去迎上正往她家院子裏走的兩人,抬眼掛上一絲客套的笑容,卻沒等她開口,那細眉濃妝婆婦就搶了先。


    “喲!這就是盧二娘罷,嘖嘖,當真是百聞不如一見那。”


    盧氏看著她一張口臉上就換了一副表情,那眉眼扯出奇怪的笑容,臉上的白粉一笑之下似是抖落了一些下來,看著她的眼神更是奇怪,不像是打量人倒像是貨物,不由微微攢眉。


    “你是?”


    那婆婦這才微微收斂那副誇張的表情扯了一把身邊的人,王氏卻是有些抹不開臉麵,勉強壓下心中看見盧氏就不爽快的感覺,咧出一個幹幹的笑容對盧氏說:“二娘,這是我本家住在張鎮上的姑媽。”


    “哦,原來是王夫人。”盧氏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王氏。


    “瞧你喊的,我哪敢稱夫人那,你隨桂香一道喊我姑媽就成。”


    “我還是喊您一聲王大娘好了。”


    那王姑媽便順勢應下才說道:“二娘,今天過來卻是有件好事要講予你聽,你看咱們還是進屋去說罷。”


    盧氏點點頭,雖然心中疑惑,但還是將二人請了進去。


    遺玉坐在火盆邊,剛才院中的對話她已聽到,見著跟在她娘身後走進屋子的兩人,猶豫了一下後還是禮貌地叫了兩人。


    “王嬸,婆婆。”


    那王姑媽一進門就瞧見了坐在火盆邊拿著花繃子穿針引線的小姑娘,穿著一身粗錦蘿綠色的及胸襦裙,外套一件鵝黃綢麵的半袖短襖,胸前垂著兩根黑亮的麻花辮子,各係一根草綠色發帶,白嫩的小臉上一雙靈動十分的桃花瞳正俏生生地望著她。


    好一個天生麗質的俏丫頭,王姑媽在心中讚歎,片刻後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臉色有些古怪地向遺玉回了個點頭禮,扭頭問盧氏:“二娘,這、這可是你女兒。”


    見盧氏點頭後她輕吸了一口氣,然後埋怨地瞥了一眼王氏,暗自怪她竟然騙自己人家閨女是個傻子,這模樣這眼神的小丫頭若是個傻子,那恐怕整個趙鎮都找不出來一個好的了。


    王氏被她姑媽盯了一眼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這才想起自己雖告訴過她自己幾年前挨打的事情,但卻始終沒提過人家閨女早就神誌清醒,當下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但還是強忍住沒有露出太過尷尬的神色來。


    且不說盧氏能否看的出二人之間短暫的互動,向來擅長察言觀色的遺玉一眼就看出了兩人間這短暫的不自然,再一聯想盧氏為人,不難猜出她肯定是對這王姑媽說了自己不少“好話”,心中嗤笑,但麵上還是做足了乖巧懂事的工夫,起身向二人行了一禮後,就進灶房取木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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