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玉從甲申教舍出來。已經是烈日當空,夏末天氣最是多變,她垂頭整理了一下衣著,快步朝院門外走去。


    盧智就站在書學院外等著,見她出來迎上去也不多語,兩兄妹一同朝前走了一段路,遺玉才輕聲道:“城陽公主來找的我,說是許我女官之位,我推辭了。”


    盧智點點頭,“難怪我剛才看她一臉怒色,想必是沒能對你發出來火。”


    遺玉瞪他一眼,“大哥,以後再有這樣的事情,你提前告訴我,也讓我有個準備可好?”


    盧智沉默了一會兒,直到兩人走到宏文路口,他突然停了腳步,轉身看著遺玉道:“準備什麽,準備藏拙麽,小玉,你可知道咱們這些庶民出身的學子。在這院裏若想安生待下去是很難的,就算你這次旬考沒有出彩,日後照樣會因為我的原因被人揪出來,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遺玉明眼看見盧智眼中露出的愧疚之色,心下一鈍,忙出聲道:“哥,你別多想,我也就是隨口說說,可不是在抱怨你,隻是那‘不交不惡’我怕是做不到了,日後她們欺負你小妹,你可是要護著點我。”


    盧智見她急著辯解,神色一轉,露出一抹輕笑,隨即扭頭抬步朝前走去,遺玉隻聽他輕聲道:“咱們兄妹,自是不用多說那些個。”


    * * *


    回到坤院後,遺玉將上午發生的事情梳理了一遍就丟在一旁,中午睡了一覺,下午去上課時人還是精神的。


    可等她進了教舍,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一眼掃去,心情卻是毀了大半。


    她矮案上的一摞紙張全都不見了蹤影,筆架上擱置的毛筆也不翼而飛,放置清水的竹筒歪倒在案上,桌麵一片淡淡濕漉的痕跡,這“作案”時間至少可以推至一刻鍾以前。


    生氣是有的。但卻沒多大的怒火,遺玉從袖口掏出帕子,將席麵還有矮案上餘下的水漬擦淨,又從書袋裏掏出個薄薄的墊子來鋪在席上,然後坐下。


    前排那個偷偷觀察她舉動的男學生有些驚訝地呆愣了片刻,忘記了隱蔽,被她的視線捕了個正著,一張標準的路人甲麵孔上頓時露出了尷尬的神色,這人一時也忘記了回頭,隻是紅著臉愣愣看著她。


    遺玉看著這個扭頭觀察她的男學生,突然覺得有些可笑,這麽傻的男孩子可不像是做慣了壞事的,楚曉絲也真是會挑人,就不知道藏東西這把戲要玩到何時,她這案上好像也沒什麽能給他們再藏的了,別明兒個她來上學,桌案沒有了那才叫好笑。


    她這邊胡思亂想著,眼神也有些飄忽,沒有看見從門口進來的楚曉絲見著她一副完好無事的模樣,狠狠瞪了一眼前排那個還在看著遺玉發呆的男學生,隻可惜這一眼瞪在了腦門兒上。且她穿透力不夠,所以人家並沒發覺。


    今日楚曉絲倒是沒同長孫嫻一起,這隻蜜蜂小姐又看了遺玉幾眼,便出了教舍,直到鍾鳴之前才又回來,遺玉正捧著課本背誦下次旬考可能要默寫的內容,並沒發現楚曉絲望向自己時那抹幸災樂禍的表情。


    講解《孝經》的先生整整叨嘮了一堂課,也讓遺玉避免了沒有紙筆的尷尬,下學後她將課本收起,正要起身離開,案前卻突然站了一個人。


    抬頭一看,遺玉確定這是張生麵孔,就聽對方態度和氣地對她道:“盧小姐,公主有請,你同我來吧。”


    是城陽?這書學院裏也隻有一個公主,怎麽上午才見過她,這會兒又要找她過去?遺玉雖心有疑惑,但到底是公主傳喚,也沒猶豫,挎上書袋就跟著這人走了。


    身後看著他們背影的楚曉絲,臉上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


    遺玉被那個陌生的學生叫去後,直接被帶到了後院先生們休息的一間憩房,這會兒先生們大多都回家吃飯,她也沒見著什麽人,那學生把她帶到地方後隻吩咐她等著,然後便關門出去了。


    她沒在房裏待多久,就聞見一股奇怪的氣味,接著就覺得渾身無力,察覺到不妙的她卻已經全身酸軟地趴在了桌子上。在失去意識之前還聽見幾個人的說話聲。


    “大姐,把她關在那裏好嗎?”


    “廢話,趕緊抬人。”


    ......


    * * *


    遺玉揉著發暈的太陽穴,緩緩睜開眼睛,借著高處一扇小窗投進的光亮,環視了一圈身處的環境,小小的一間屋子,裏麵擺著幾張破舊的桌案,呼吸間盡是灰塵的味道,被嗆地打了個噴嚏,她這才迷瞪過來,想起之前的事情,頓時一陣咬牙。


    他們還是國子監的學生麽,怎麽這等下三濫的手段都用的出來,迷香,那不是隻有跑江湖的還有盜匪才有的玩意兒麽,真是想不到,她還有幸在這京都的最高學府裏麵享受到一次這等特殊的待遇。


    不知這次又是誰的主意,把她騙去的那個人雖說是公主的吩咐,可是城陽有那麽傻麽,還會自報家門。這一手下來,既整治了她又嫁禍了旁人,可惜卻是又幼稚又可惡。真不知道她今天是踩了什麽狗屎。接二連三地遇見倒黴事。


    “嗚嗚嗚...”


    一陣哭聲讓她回過神來,若不是看外麵亮光還沒到晚上,怕她是會被這鬼叫一樣的哭聲嚇到,她撐起身子繞過身前的桌案,就見兩步外的牆下蹲坐著一團小小的身影,正在嗚嗚咽咽地哭著。


    “喂。”遺玉走過去,伸手推了推對方。


    從這一團身影裏緩緩仰起一個小腦袋,是個同她歲數差不多的小姑娘,一臉灰塵和鼻涕淚水粘合在一起,髒兮兮的又有著說不出的可憐。


    “嗚...你、你醒了啊...嗚嗚...”說完便又垂下腦袋繼續哭鼻子。


    遺玉眉頭一挑,也不嫌髒。在她身邊坐下,伸手推了推她,“別哭了,你知道這是哪裏嗎?”


    小姑娘哼哼唧唧抹了兩把眼淚,抬頭看著遺玉道:“嗚嗚...是、是甘味居...後麵的雜物房...”


    遺玉這才注意到對方那身灰白的衣裳其實是牙白色的算學院常服,“你也是被迷暈了關進來的?”


    哪知她這麽一問,小姑娘又哭了起來,邊哭邊吱吱唔唔地道:“不、不是...是大姐讓我在這裏等她......”


    之後又是模糊不清地鼻音,過了一會兒,遺玉把她的話前後理了一遍,才弄明白個大概,這小姑娘從早上就被她姐姐關到這小屋子裏了,後來下午她大姐和二弟又將迷暈的她也弄了進來。


    遺玉眉頭一皺,“你大姐叫什麽?”好歹先弄清楚是什麽人把她給迷暈的再說。


    “嗚嗚...我大姐說了...不讓我告訴你...”


    遺玉一陣好笑,這小姑娘也真夠老實地,被她姐姐哄到這小屋子關起來不說,還替她打掩護呢。


    見她不答話,遺玉便又站了起來,小心在這屋子裏摸了一圈,在一架屏風後麵發現了一扇門,她使勁推了推卻隻聽見外麵叮咣的鎖聲,顯然門被人從外麵上了鎖。


    又找了半天,發現除了高處一扇小窗,這屋裏別的窗子都從外麵被釘地死死的,她站在窗子下麵喊了一陣,直到嗓子都有些啞了也沒見人應聲,歎了一口氣又坐回到那小姑娘身旁。


    “喂,你大姐是書學院的學生?”一時半會兒也出不去,她還是先套套話好了。


    “嗚...嗯...”


    “你叫什麽名字啊?”


    “我...我叫小昭...” 遺玉嘴角微抽,小昭,這名字怎麽聽著這麽耳熟。


    “小昭啊,你姓什麽?”


    “我、我姓楊。”


    “姓楊啊,那你是叫楊昭對吧,好名字。”看來把她弄到這裏的兩姐弟是姓楊的。


    “不是,我叫楊小昭。”楊小昭姑娘被遺玉一句句話地哄著說了半天,這會兒也漸漸收了眼淚,抬起小臉答起話來。


    遺玉糾結了一下。還是決定尊重人家小姑娘的名字,“小昭啊,你大姐說了什麽時候來接你嗎?”說著就從袖裏掏出了帕子,伸手托起對方的小腦袋,將那她臉上的淚跡和土灰慢慢擦淨。


    楊小昭的臉上又露出了傷心的表情,小聲音細細的,“沒有,大姐說我乖乖在這裏呆著,等她高興了就會來接我。”


    遺玉皺起眉頭,給楊小昭擦臉的動作又輕柔了一些,待那小臉能看清楚模樣,才將帕子收了回來。這是個滿漂亮的小姑娘,水汪汪的一雙大眼睛,小鼻子小嘴的,很符合當下的審美觀。


    “你、你別擔心,我大姐雖沒說什麽時候來接我,可我二哥一般天黑前都會來放我出去的。”


    遺玉一愣,合著這小昭姑娘並不是第一回被關了,這到底是什麽哥哥姐姐,有這麽欺負自家人的嗎?


    她倒是不擔心,隻是被關在這裏,頂多餓餓肚子,現下看時辰已經是離下學那會兒過了至少半個時辰,盧智接不到她人,自然會想辦法找她。


    “小昭,你姐姐和哥哥這般欺負你,你都沒與你爹娘講過嗎?”


    楊小昭神色一暗,“我爹爹前個月去世了,我娘、我娘被大娘趕走了。”


    遺玉腦子頓時卡殼,好半天才又找到自己的聲音,“對不起啊......”


    之後兩人便沒有再說話,時間就這樣靜靜流淌,直到外麵天色暗下,屋裏逐漸漆黑,也沒見有誰找來。


    楊小昭慢慢朝遺玉身邊挪了挪,兩人肩並著肩,遺玉能察覺到對方微微發抖的身體,有些遲疑地問道:“你冷麽?”


    “我、我害怕,他們是不是不準備來接我了?”


    遺玉不知如何回答她,這天一黑,人的情緒本就會變得脆弱一些,剛才還不甚擔憂的她,此刻也漸漸起了憂心,抬頭看了一眼高處窗子,輕歎一聲,伸手環住了楊小昭的肩膀。


    “放心吧,會有人來接咱們的。”


    (感謝親們的粉紅票、p票、打賞,本文明日即進入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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