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玉既然已經決定要借助姚晃所授的藥理知識去幫魏王的忙。也就拋開了諸多顧忌,在盧智帶著盧俊去長安城後,就把盧氏說去劉香香家串門,自己關了裏外房門,獨自在屋裏。


    她走到妝台邊上伸手勾了半天才將擱置還不到三日的那隻漆黑扁盒又摸了出來,她在書桌前坐下,揭開繩條,拆開布套取出盒子,臉上帶了些釋然的笑容。


    她將扁盒打開,取出那塊絹帛,此刻她的心情與前兩次見這幅刺繡時候截然不同,在被黑衣劍客送回來的那晚,初見這幅刺繡,匆匆瀏覽之後對上麵的毒藥所震懾,隻巴不得將這害人的東西毀去才好。


    隔日早上再想起來這扁盒時,心下的驚恐早就去了一大半,因對毒術的興趣,忍不住將這絹帛又瀏覽了一遍,雖她當時說服自己隻是好奇一閱而已,之後又忍住**將其束之高閣,但到底是好記性讓她記住了上麵的一些東西。其中就有一種針對人雙目的毒術。


    經過昨晚的一番猜測,她將魏王身上的謎團聯係同那種毒聯係到了一起後,她原以為自己會糾結很久,但卻意外順利地做出了決定。


    再失去了對這扁盒中幾樣物品強烈的懼心之後,她才記起自己對毒術感興趣的初衷,不正是它們的雙麵性麽,一把利劍能夠傷人也能護人,毒術能害人,亦能治人。隻要擇對了使用它的方法,姚晃所授的知識和這盒子的東西,完全可以作為她自保的利器!


    遺玉的手指在絹帛麵上精致的繡線間滑過,目光中的堅定漸漸清晰起來,他們已經深陷囹圄之中,任何一樣能夠保護家人,幫助盧智的東西,她都應該合理運用才對,一旦找到了目標,所有的糾結和困惑,自然迎刃而解。


    她坐在書桌前,花了小半個時辰,將那絹帛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全數記下貫通之後,又比照了盒中的七樣種子,看準了其中兩樣,心下頓時有了底。


    李泰若真是這絹帛上所說的那種毒症,那還真是非她不能治了!


    直到院中傳來陣陣盧氏的叫門聲,遺玉將盒子利索地收拾好。重新塞在銅鏡後麵,前去應門。


    * * *


    半下午的時候盧智就回家了,遺玉正坐在屋裏寫字,聽見他同盧氏在院裏說話,勾了最後幾劃,將筆放下。


    盧氏問過他吃飯沒有,盧智笑著應道:“吃過了,娘,我同小玉上南邊新宅看看去。”


    遺玉出來正好聽見這句,對他道:“那我去收拾下,大哥等我片刻。”


    她回屋去簡單綁了頭發,換了身衣裳,同盧氏打過招呼之後,便與盧智一同出門。


    兩人在行人來往的鎮上走著,嘴裏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出了鎮,行人稀少,遺玉才張口問道:


    “怎麽樣,可是弄清楚了。”


    盧智背手走在她身側,輕聲道:“一半吧,明**同我一起上王府去。見一見魏王,看看他是否得了如你所想的那種毒症。”


    “嗯。”


    “小玉,你這樣做可有覺得勉強。”


    遺玉輕笑一聲,“有什麽好勉強的,我還怕自己去搗鼓那種東西,你會不高興呢。”


    “不,說句實話,你這樣大哥反倒比較放心。”


    盧智扭頭看著神態輕鬆的遺玉,眼中露出一絲欣慰,他也想讓自己的弟妹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但那樣就是對他倆好麽,他們畢竟不是普通的人家,又一步步走入漩渦中心地帶,注定了不能再田園鄉野,隻有不斷強大起來,擁有自保和對抗的能力,才能得到並且保護自己想要的!


    走至朱紅滿樹的山楂果林邊時,盧智停下了腳步,望著遠處的山巒,問道:


    “小玉,大哥還不曾問過你,你現下最想要的是什麽?”


    這個問題若是放在一個多月前,遺玉的答案肯定是:同一家人平平安安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現在,這仍然是她的目標,但卻要加上前提——


    “我想要讓別人不敢再隨意欺辱咱們,我想要擁有保護哥哥們和娘親的能力。”


    在高陽的生辰宴上,她仿若一隻被狼虎隨意折磨的綿羊;在初見城陽之時,她不得不跪倒在地叩拜,隻為平息公主可能的怒火;在長孫嫻背地設計她關入小黑屋差點因**丟掉半條命後。她明知罪魁禍首卻有苦難言;在在禦馬場上,一時的大意害的她險些毀去容貌......


    她心中的底線已經被人一再踩踏,如何還會抱著退一步海闊天空的想法,如何還能自欺欺人地談什麽安定和幸福,在這個時代,有了自保能力也許會避免災禍,但隻有真正的強勢起來,才能保護自己珍稀的和重視的。


    她不想再躲到盧智的背後,任他一人去麵對,他有他的淩雲誌,她亦有她的不屈心!


    遺玉的這一句話,說的很大,如果換了另一個不滿十三歲的姑娘家說出這樣的話,都會讓人覺得可笑,但連番曆經險境和生死,心中有顆成熟堅韌和不屈之心的她,說出這句話時,臉上卻帶著令人信服的肅穆和堅定。


    盧智將目光移至眼前人兒的臉上,滿林的紅果映襯著少女猶帶稚嫩的嬌顏,沉聲的話語在他的耳間回蕩,遠處的青山似也不如她目中的神彩堅韌。


    他輕笑一聲,伸手在她額發上拂過,“好。大哥知道了。”


    遺玉收斂了神色,衝他一笑,兩人相伴著朝遠處的山邊走去。


    * * *


    不得不說那三位工匠師傅沒有白請,盧氏在盧智的保證下,將銀錢交了大半給他們三人調用,之後就做了撒手掌櫃,眼下遺玉兩人到了新宅裏,到處可見擺放規整的建材,工人們也都整齊有序地勞作著,比起幾日前的雜亂,真是兩派景象。


    盧智找了那三名匠人去問話。遺玉自個兒跑到眼泉邊上戲玩,因是個旱鴨子,她其實是有些怕水的,但不知為何,見了這冒著熱氣的天然湯泉,就是喜歡的緊。


    另外三處泉池已經開始挖建,等完工之後就能做引水的機關,這新宅既分了三座院落,她已想好,到時在各院栽上不同的花樹,稍加些“料”,讓它們加速成長些,介時雖沒有那湖邊竹林,但溫泉花林也照樣漂亮。


    想著日後建成的新宅,遺玉心中又是期待又是感慨,八年多前,他們一家四口還住在靠山村那一間簡陋的土石茅屋裏,天一黑,為了省些桐油錢,早早就要睡覺,兒時他們三個孩子同盧氏擠在一張**時,她也曾暗自設想過日後會過上好日子。


    日子開始時過的緊巴,家裏隻有她一人能吃上麵粉烙的餅子,不時還要下地去撿些野菜回來,能吃上一次燉菜,盧俊就會高興上好幾日,肉食就更不用提了。


    後來開始賣糖葫蘆,加上她和盧氏一同製的刺繡,日子才好上一些,盧智也不用因為舍不得花錢買書,而跑到鎮上學堂找先生借閱,遭人冷眼,記得那時她還想過,若有一日家中富裕了,買上一屋子的書給盧智看,卻沒想過他有朝一日能進到全國最高等的學府去念書,再不用為看不到書而發愁。


    家貧時。她畫繡樣都是在沙土上做稿,練字時候或是拿了盧智用下的廢紙,或是在地上憑空比劃,現下家中有了定製的繡架不說,她在書法上還自辟一徑,創了一種全新的字體出來。


    這一步一個腳印走來,遇上的磨難雖多了些,可日子的確是一天天地好起來了,一年幾貫銅錢還要數著花的生活她雖不會忘記,卻也似是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盧智同工匠師傅說完話,就到湯泉眼處尋她,見她在池邊發呆,就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探了探池中冒著淡淡白煙的泉水。


    “在想什麽?”


    遺玉回神看向他,有些好笑道:“大哥,你可還記得,小時候你經常跑去鎮上學堂裏央那先生借書給你看?”


    盧智沒想到她會突然提起這事,微愣之後,看著池中的目光有些飄遠,“嗯,自然記得,那時一本好的書都要百十錢,抵得上娘辛苦幾日的繡活,我便舍不得買。”


    遺玉“咯咯”一笑,“我那時候還想著,若是以後我有了錢,定要買上一屋子的書給大哥看。”


    盧智臉上半點感動的表情也沒有,瞥她一眼,“這話盧俊兒時倒是常說,沒想你也有同他一樣犯傻的時候。”


    遺玉也不生氣,反被他又勾起一些回憶來,兩人就這麽坐在泉池邊上,各自扭頭換上笑容,暖暖地如同身邊源源流出的湯泉。


    兩人回到家中已是傍晚,天色暗下,盧氏站在院子門口提了隻燈籠探出半邊身子照著小巷子,見到遠遠走來的兩兄妹,還沒等他們靠近,就張口揚聲道:


    “這麽晚才回來,飯都要涼了!娘做了你們愛吃的白崧,還不跑快點!”


    盧智同遺玉相視一笑,齊齊邁腿朝著籠光映照下,散發著淡淡暖光的盧氏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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