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玉從李泰書房看的兩本書。一本《山精怪誌》已經看完,上午那本《書山雜談》隻看了四分之一就到了吃午飯的時候,雖李泰並沒說她不能將書帶走,但她還是又將書放了回去。


    《書山雜談》所講是一個卸甲歸田的老翁後半生在山下種田的故事,多少帶些鬼神色彩,但字裏行間頗有些反諷的味道,個中趣味是遺玉少見的,於是吃了午飯她躺在**,想著未看完的書,就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因心有惦記,她午休後就整理了衣裝上書房去尋人,打算厚著臉皮將那書借來,免得晚上失眠,可到了書房見著李泰,他卻指著一旁候著的阿生對她道:


    “隨他出去一趟。”


    出去做什麽,有何事需要她同阿生一起?不明他的意思,遺玉側頭望著阿生,他也沒多解釋,一手引了她出去,兩人走到院中,阿生才低聲對她道:


    “盧小姐。明日往後,直到國子監開學您都隻能在這宅子裏待著,正好眼下我有事出門,順道送您出去逛逛。”


    聽懂阿生的話後,遺玉沒有異議地跟著他出了院子,在僻靜的巷中坐上馬車,而後心裏才有了些許怪異之感,合著李泰的意思,是因為後麵七八天都不能出門,眼下給她放風來著。


    不過她並非不識好歹之人,雖然她不喜熱鬧,但在那樣安靜的小樓中一連待上十日,多少會有些不適,李泰讓阿生“捎帶”上她,也算是好意了。


    馬車七拐八拐地駛出坊市,遺玉掀開一些窗簾暗自認著路,不過讓她驚訝的是,憑著她的好記性,這麽一刻鍾下來,還是忘了其中一兩個拐角處的位置,看來那秘宅當真是藏的嚴實。


    到了長安城街上,人才多起來,駕車的阿生透過車簾詢問她,“盧小姐,您準備上哪,我給您送去,咱們約個時間。到點我再去接您。”


    李泰對阿生另有吩咐,自然不能陪著放風的遺玉瞎逛,“把我送到東都會去吧。”


    既然後麵幾日都出不了門,她還需買些東西,繡繃針線之類,買來打發時間是不錯的,也免得半月不練生了手。


    馬車在東市的依波坊前停下,遺玉下車後,同阿生約了時間在這裏見麵,就準備朝裏走,剛抬腳就被他喊出,遞了隻巴掌大的錢袋過來。


    “給您。”


    遺玉搖頭,“不必,我帶錢了。”她雖事先不知道要出門,可中午換上的衣裳裏,袖袋中還是揣了幾兩碎銀的,賣些小東西絕對是夠的。


    阿生臉色一苦,“盧小姐,這陣子若是還讓您自己花錢,那未免說不過去,您就收著吧。不然我也不好交待。”


    對誰交待自然不用多說,遺玉見他臉上的為難不似作偽,就大方地伸手將錢袋取了過來,反正那袋子看著也小巧,應是不會有多少銀兩。


    阿生見她沒有同自己墨跡,嗬嗬一笑後,又把約好的時間一講,才駕著馬車離開。


    進到依波坊裏,就讓遺玉想起了那次撞上盧家鋪子的事情,本來是給盧氏挑繡線去的,結果卻正好被人從荷囊上看出端倪,讓人家找上門去,說來若不是那一隻小小的荷囊,怕盧中植他們壓根就尋不著他們一家四口。


    避開了盧家鋪子所在的那條街,遺玉跟散步似的一家家店鋪逛去,本就是出來散心的,天氣又不錯,手裏有餘錢,見到街邊躲避巡街人的小販,或見到手藝不錯的,好心買上樣物件,當初她同盧氏也是這樣過來的,對這些為了謀生糊口的,便多了一份同情。


    等逛過三條街後,她不得不花三錢銀子買了隻手工還算精細的布袋,好把手上的小玩意兒都塞進去拎在手上,多是些一二錢的東西,她自身帶的那四兩銀子,也不過花去一半。


    遺玉走到西三街的一家絲綢鋪子。透過大敞的店門見到裏麵掛著的成衣配件,有幾條披帛樣式不錯,她就走了進去。


    這會兒店裏除了遺玉隻有一個女客,正在拿著夥計從裏側案上展開的一條披帛細看,難得掌櫃的竟是個女子,細長的眼帶些精明,見到她進來,客氣一笑,“小姐,這是想要買什麽?”


    遺玉指著她身後架子上斜掛的一條披帛道:“那上麵是蘇繡?”淺綠的披帛,邊側是色彩清雅的花紋,看著倒挺趁她身上所穿的綠裙,繡法是不多見的,看其線條的細密和平順,應是蘇繡了。


    女掌櫃伸手取了那披帛下來,遞給遺玉,“正是,小姐想必針線極好。”女紅不少女子都做的,能分得清這個中區別的也不少,顯然她是在刻意誇讚她。


    遺玉接過來,正打算細看,從旁邊忽然伸出一隻手,就要將這披帛扯去。這披帛是半長型的,遺玉在那隻手還未將其完全抽走前,就一把抓住了尚留在她手中的一端,扭頭去看那隻手的主人。


    “鬆手!”一聲嬌斥,穿金戴銀,模樣算得上漂亮,臉蛋圓潤的小姑娘,眉頭皺起,盯著遺玉的眼神帶著不耐。


    是她!真是巧了,遺玉嘴角勾起,抓著披帛的那隻手愈發勞了。張口清晰地吐出兩個字——“不要。”


    見這小姑娘三次,一次從她手裏奪玉,這次又要從她手裏搶東西,就算不論她身份,遺玉也沒好性去讓她,所謂愛屋及烏,自然也有惡其餘胥,她倒是完全沒有半點血緣關係的自覺性,隻要是沾上那家子邊的人,她聽了名字都覺得心煩,更何況是見著真人了。


    房之舞這小模樣倒是過的滋潤,小臉白胖,衣著都是上好的,真不愧是家裏的“獨苗”——罷,就算是她倒黴,誰讓她壞了自己的好心情。


    似是沒料到遺玉這態度,向來嬌縱的小姑娘臉色微微漲紅,另一隻手也加了上去,兩手一齊使勁,非要從遺玉手裏奪了這披帛不可。


    遺玉雖力氣也不大,但比起房之舞這嬌生慣養的小小姐,卻是吃過苦的,身形不動,手腕一纏臂上使力,麵色不變地靠在櫃台邊上,就著一隻手同她拔起河來。


    女掌櫃見了,慌忙勸道:“兩位小姐,莫要搶,莫搶了!”


    遺玉看著似是使出了吃奶力氣拽著那披帛一頭的房小姐,還有她那雙帶著怒火盯向自己的雙眼,突然露齒一笑,手腕一抖就自己手中的那端披帛鬆開。


    “啊!”


    女掌櫃見著那位明顯就是官家小姐的女客一屁股坐在地上,摔了個四仰八叉,慌忙繞出櫃台上前攙扶。


    “這位小姐您怎麽樣了,可是摔著了?我扶您起來。”


    “不、不要!好痛,嗚嗚...”


    許是跌的痛了,遺玉冷眼看著坐在地上。任女掌櫃勸說也不起身,反倒是兩眼淚汪汪含憤盯著她,又一時說不出話來的房之舞,她彎腰撿起地上的披帛,對女掌櫃問道:


    “這多少錢。”她的同情心是多,但也不是亂用的。


    女掌櫃正愁著怎麽哄地上的小姐,她也經商有些年頭,待人見識都有些,知道房之舞這樣穿著打扮的,明顯非富即貴,在她這店裏出了事,磕著碰著了可是了不得,她家裏人找上門來,那惹了事的客人刻意一走了之,她卻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定是會被遷怒。


    於是抬頭看著就跟沒事兒人一樣的遺玉,女掌櫃多少帶了些怨氣地道:“這位客人,您是來買東西的,還是來鬧事的,那披帛,我不賣了。”


    遺玉柳眉微挑,將那沾了些許地上灰塵的披帛隨手丟在櫃台上,正好露出上麵被撕裂的一道口子,女掌櫃看見她要走,暫時顧不上彎腰哄地上的小姑奶奶,一臂擋住她指著櫃台上搭著的披帛,冷聲道:“客人先別走,那物件壞了,您將錢先付了吧。”


    其實這女掌櫃不隻是打算讓遺玉付錢,而是打算等賴在地上的房之舞家人找來,這樣的小姐出門上街鐵定是不會一個人的,許是走散了,許是自己跑失了,她先把遺玉攔下來,等下人家裏人找上,她也能推脫責任。


    遺玉並不知道她的小心思,扭頭看了一眼那撕裂了一紮長度的小口子,雖覺得錯有一半在房之舞,但見到那小姑娘吃癟,好心情地她也就沒計較,對女掌櫃道:


    “多少錢?”


    女掌櫃看準了遺玉身上穿戴尋常,手上又拎個街邊小攤買的便宜布袋,細長的眼睛眨都不眨道:“二十兩。”


    遺玉臉色不變地回身去拿過櫃台上的披帛,仔細看了,扭頭遞到女掌櫃麵前,“二十兩麽?你這絲可不是五兩銀子一卷的雲絲,線也不是一兩銀子一板的南方繡線,你與我說說,怎地它就值二十兩了。”


    遺玉是什麽眼神,盧氏酷愛搗鼓這針線上的東西,如今他們家中閑錢又多,每長安城有了新的樣式,就算不買,盧氏也是知道清楚的,連帶遺玉也跟著詳知行情,這披帛估價也就二兩出頭,賣價頂多翻個三倍,二十兩?買她四五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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