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人把門打開!”


    “房大人無需著急,令夫人確實無礙。”麵具男子“好心”勸道,將用來擦手,沾了血跡的方巾丟在地上,走到屋裏唯一的那張椅子上坐下。


    “她這還暈迷著,又流了那麽多血,怎會無礙?!”房喬一臉荒唐地看著他。


    “你去撞一下牆,你也流血。”遺玉小聲嘀咕,房喬是沒聽見,那麵具男子卻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快開門!”


    盧智聽到房喬用著強硬的口吻讓他開門,語氣平淡,說出來的話確實霸道:


    “我的話沒說完,你們哪都不能去。”


    房喬因剛才著急踹門時候,聽見他的笑聲,便大動肝火,方才壓下,又被他一句話成功地挑了起來,寒著臉,沉聲訓道:


    “你這哪裏還有讀書人的樣子,讀聖賢書,知人情事理,這人命在你眼中,就如此輕賤不成!”


    這倒是父子相見以來,他頭一次對盧智發火,盧智笑而不語,遺玉可不樂意自家大哥被訓,緊挨著房喬話落,微微蹙眉,接道:


    “人命輕賤?房大人這話還是留著回家對你夫人說去吧,見事情敗露,無顏之下,不顧死活地去撞牆的人是她,是我大哥拎著她的腦袋往牆上撞的?你憑什麽衝我大哥發脾氣。”


    自那次在絲綢鋪子和遺玉鬧了一次後,房喬隻要是見著她,就不免生出些避讓之心,他並不是個沒火氣的水人,隻因麵對著一對兒女,他總有種有理說不清的感覺,用來對別人的法子,不論軟硬,到了兄妹倆這裏就會全然失效。


    可眼下正在氣頭上的他,聽了兄妹兩人一前一後的“冷血”之言,許是方才同麗娘攤牌,加上時隔十三年才發現芸娘之死的蹊蹺,難堪和憤怒同連日來的不順全積壓在了一處,麵對著這對兄妹,再難保持冷靜。蹲在地上抱著人的他,抬頭盯著遺玉,厲聲喝斥道:


    “我憑什麽?就憑我是你們的生身父親,你們身上淌著我房喬的血,沒有我這世上便不會有你們的存在!”


    一句話喝完,他因惱怒喘著粗氣,胸前上下起伏。聽了他的話,遺玉緩緩收斂了麵色,心下微涼,明顯地察覺到環著她的盧智身形緊繃起來,扭頭看他側臉,卻從那隻被燈光折射的眼中,窺見了一如那日在房母病床前的陰沉滿溢。


    這世上便不會有你們的存在!


    遺玉胸口一悶,房喬的話尤在耳邊回響,腦中數道畫麵掠過:


    盧家祠堂前盧智傷疤可怖的背脊,五院藝比領取金漆木刻時的風光無二,密宅血夜的驚心動魄,龍泉鎮初見房喬時一家人的淚水,魏王府中秋宴上的前突後變,高陽生辰那晚的忍辱苟且,龍泉鎮的平靜和樂,趙鎮外小樹林前的脫逃,靠山村外赴京遠去的兄弟背影,最後畫麵定格在八年前,在所有的一切開始之前,一株老樹下——睜眼那一刹那,輕黃的麥田,連綿的群山,一輪紅日東升。


    她究竟是為了什麽才來到這世上,是為了得過且過、混混度日,是為了看著那些恨意,卻任由它們滋生?難道不是為了找尋上輩子不曾得到過的幸福,不是為了讓他們一家四口變得更幸福嗎?


    這閃現在腦海的種種念頭,不過隻是一瞬間,看遺玉卻仿佛感到時間靜止了很久。身體先於盧智動彈之前,從軟榻上起身,不高的個頭,卻足以在此時俯視蹲在地上,正在含怒看著他們的那人。


    不知是否紗燈光照的原因,她的目光比起以往,要更亮堂幾分,清脆的聲音也更沉著清亮——


    “骨肉之情,生養之恩,那些東西,早在你決心拿我們成全你的大義時,便由你自己拋棄了。你記住,我們活著,但是與你無關。”


    這幾句話,她說的認真且冷靜,不是氣話,也不是剛才盧智那種故意的挑釁,卻恰恰戳中了對方的骨心——血濃於水,當日在龍泉鎮,房喬便是這樣強調,這時惱羞成怒,竟又拿了他們無法抹去的血緣關係來說事。殊不知,先漠視這份血緣的,不是他們兄妹,而是他自己。


    房喬渾身一震,已顯老態的臉上,泄出他心底的愕然。盧智神情微變,抬頭看了一眼遺玉的側臉,既沒有開口幫腔,也沒有阻攔她說下去。


    “在我們兄妹眼中,你並不是父親。所以,不要借著血緣關係來同我們大呼小叫,你沒資格。”


    房喬喉頭滾動,剛才的股囊的氣惱似乎一下子便被遺玉犀利的話語戳破,他聲音幹澀地開口道:


    “我已說過,當年之事,實是逼不得已,若非安王——”


    “夠了!”遺玉握緊拳頭低喝一聲。


    見他到了這個時候,還是一副死不知錯,下意識地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的模樣,她心中又是無力又覺得他可悲,一股無名之火竄起,當真如同盧智所言,他是在用推脫責任,自欺欺人!


    房喬被她一嗓子喝止,隻見她板著臉,環掃了一圈屋內,視線落在案幾上,剛才喝水用的杯子,轉身將其拿起,在屋裏三個男人驚訝和不解的目光中,狠狠地朝著染了麗娘血的那麵牆砸去——


    “啪嗒!”杯子眨眼便化成了碎片。


    遺玉扭頭狠狠地盯著微微愣住的房喬,一字一句清晰道:


    “按照你那麽想,我摔碎這杯子,隻能怪惹我生氣的人,和將這杯子放在這屋裏的人不成!房大人,你醒醒吧!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當年的事,不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嗎?若非是你不顧我們母子安危,假投安王,他又怎麽會想要拿我們的安全來製約你!”


    有時候,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例子,卻比千言萬語更要發人深省。


    她伸手一指他懷中的暈迷的麗娘,“若非是你罔顧曾許我娘不納妾的諾言,背地裏收下了這兩個女人,讓她們一個妒一個恨,又哪裏惹來那麽多禍端!”


    “你明知我們母子跟著你並不安全,當年我外公離京之時,就應該讓我們跟著離開,而不是自私地將我娘留在自己身邊,你不但保護不了她,還利用她,傷害她!”


    她兩眼眯起,看著因她句句戳心,已經神情有些恍惚的房喬,走上前一步,彎下腰,湊近他的臉,毫不同情地緩緩開口,給了他最後一記當頭棒喝:


    “你怨韓厲,你恨韓厲,可是我今日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不論他做錯了什麽,不論他是好是壞,單憑他待我娘之心,你,不如他。”


    房喬瞳孔猛然緊縮,遺玉的小臉在他的眼中不斷的旋轉,剛才那字字句句戳心折骨,卻不及這最後四個字,來的讓他窒息!


    十三年來,纏繞著他的噩夢,守在那三具冰涼的屍體前,韓厲的獰笑聲瞬間充斥了腦海,他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雙手一鬆,竟是任由麗娘軟倒在冰冷的地麵上,他身形不穩,向後坐倒在地上,空出的兩手緊緊揪在胸前的衣襟上,喘息聲變得粗重。


    遺玉被他這模樣唬了一跳,正要開口詢問,餘光卻瞄見被房喬那麽一摔的麗娘,睜開了眼睛,捂著纏著布條的額頭,癔症了片刻,待看清身旁跌坐的房喬模樣後,便掙紮著坐了起來,朝前一撲,便去掐他人中。


    與此同時,遺玉手臂一緊,被人輕輕拉著站起來,扭頭對上盧智已經變得平靜的雙眼,她激動的心情才平複了一些。


    在麗娘熟練的掐捏下,房喬很快便停止了粗喘,呼吸漸緩後,他便低下頭,整個人都變得沉默起來,任由她在旁低聲輕喚,也不應聲,她忍住頭上疼痛,扭頭衝著盧智和遺玉質問道:


    “老爺已經很久沒犯病了,你們同他說了什麽!”


    遺玉剛要開口,卻聽從來都不拿正眼瞧這女人一眼的盧智,淡淡地開口道:


    “你那一撞,耽擱了這麽半天,既然腦子沒碰壞,咱們就繼續剛才聊了一半的事,你來親口告訴房大人,芸娘當初死前會陷害我,我娘會早產,是不是你動的手腳。”


    “同我無關!”麗娘想也不想地否認道,心裏卻在打鼓,因房喬這會兒的異常,她也看不出來,剛才的尋死之舉,是否有讓他心軟。


    盧智環著遺玉重新坐在軟榻上,一手把玩著她滑落在肩頭的長發,道:“說實話。”


    麗娘也被逼的有些搓火,“我說了不是我!芸娘是她自己想要尋死的,大夫人會早產我更是半點都不知情,你叫我說什麽實話?!”


    盧智輕輕點頭,“那便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


    見麗娘梗著脖子不認,遺玉不知道他大哥這話裏賣的是什麽關子,卻見他話落之後,當著幾人的麵,從懷裏摸出一隻樣式簡單的荷囊,隨手丟了過去。


    麗娘疑惑地撿起,前後翻看了一遍,確認自己不認得。


    “打開。”


    盧智這麽說的時候,她已經抽開了囊口,從裏麵倒出一枚被打成銅錢樣式的金色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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