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一早上,盧智被抓,臘月初二,長孫渙被殺一事震驚朝野,知道事態的嚴重性後,遺玉還有本不以為然的盧家人都四處奔波了起來,整整三天,遺玉絞盡腦汁去查證那晚長孫渙被殺的真相,奈何終是抵不過背後隱藏的那隻推手動作快。


    臘月初五這天,有了新線索的刑部突然再審,因這次並非秘審,遺玉等人便趕去了刑部堂外聽案。


    包括駙馬長孫衝在內的三位士族公子,證實了盧智和長孫渙生前有私怨,曾經被死者酒後用燭火誤傷,在驗明了盧智背後恐怖的傷痕後,這一事件得到了證實。遺玉顧不上驚奇盧智為何沒用煉雪霜消去那些疤痕,便被又一件事引走——


    魁星樓陪酒的扶搖姑娘口供生變,她承認自己一時好奇長孫渙同東方明珠的關係,那天晚上曾經偷偷跟在長孫渙背後,不想親眼目睹了盧智對死者行凶,且將盧智倉促下遺失在雅間門外的汗巾拿了出來,作為證據,指認了盧智殺人一事。


    若說這些都隻是讓遺玉心急火燎,那盧智對上述兩件事的不置可否,不辯不解,從頭到尾的沉默,就讓她打從心眼裏冒寒,甚至不顧在外旁聽的身份,當場失態,差點被刑部尚書高誌賢以擾亂公堂之罪,賞了板子。


    不論是心甘還是不願,這件案子爆發的迅猛,結束的卻沒什麽懸念,盧智最終被定為殺害長孫渙的凶手——按鬥訟律被判為“故殺”,按律當斬,明日午時之後行刑。


    當高誌賢宣布了這個判定之後,那邊鬆了一口氣的是東方佑一家老小,而盧家這邊,卻是個個臉上不見血色。遺玉看著盧智繃著傷痕未愈的臉被被差役押走,隻來得及對他露出一抹複雜難懂的目光,若非是突然攔到她身前的人影讓她強打起精神,她險些被腹部的絞痛疼地暈過去。


    同樣是來聽審的長孫嫻,站在遺玉麵前,一改往昔柔美的模樣,兩隻泛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就像是要吃了她一般。


    “難怪你們一直都在同我作對,原是早就恨上了,盧智他自己也有弟妹,可卻狠心殺了我二弟,我告訴你,他就是死了一萬次,我二弟也活不過來!盧遺玉,我不會讓你好過的,就算是盧智到了陰曹地府,我也要他在下麵看著你替他償罪!”


    遺玉側過頭去,這番話並不好聽,可她卻沒半點精力同一個死了親人的人去辯駁,倒是已經走出幾丈遠的長孫無忌轉過身,冷哼一聲,斥道:


    “嫻兒,胡言亂語些什麽!還不過來!”


    盧榮遠、盧榮和受到長孫無忌狀似無意掃過來的冰冷視線,心下一涼,知此事不能善了,盧家和長孫家算是就此結怨。


    盧智因私怨殺了長孫渙,被查明後等待處斬的消息,不脛而走,對此,但凡是聞者,除了唏噓,便隻有嗟歎,此時離科舉隻有五個月不到,眼瞅著一份大好的前程在即,卻生生毀於一旦。


    房府,聞了消息的房喬,當下便換了衣裳出門。


    國公府,向黎院前不久才離了主人,屋內擺設雖沒少幾件,卻是冷清異常,遺玉一個人坐在沒有燒炭的室內,靜靜地看著半開的窗子上薄薄的一層灰塵沉思。


    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下人敲門送了飯菜進來,她卻一口沒吃,便兜了披風,到前廳同盧榮遠夫婦打了聲招呼,沒做解釋,坐上馬車便朝龍泉鎮的方向趕去,魏王府馬車形影不離的跟了上去,另有人回了王府前去稟報。


    馬車疾奔出了長安,在城外兩裏處,便被攔了下來,車再行駛,車上卻是多了一人。


    遺玉看著對麵坐著的人,有些驚疑,道:“我以為你被人製住了。”她這是頭一次在青天白日下見到這張神出鬼沒的黑白麵具。


    麵具男子苦笑一聲,道:“你猜的沒錯,我是差點就被人關了起來。你這是要回龍泉鎮?”


    遺玉點點頭,一張小臉上除了蒼白便是僵硬,“你知道我大哥明天便要被處斬了吧。”


    “已經知道了,”雖然隻能見到眼睛,但遺玉還是能看出他這會兒隱約露出的焦躁。


    “那你能告訴我,是誰要害我大哥嗎?”她到現在也不相信人是盧智殺死的。


    “......”麵具男子沉默,這事情有太多不可告人的地方,盧智大難臨頭也不肯對他妹妹說明,就是清楚有些事到死都不能說,更何況是他。


    “嗬,”遺玉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諷笑來,“這麽說,我大哥是死定了。”


    明明親眼見著盧智被人按著胳膊認罪畫押,親耳聽到那高堂上頭的刑部尚書給他定罪,她還是心存僥幸。不過這點僥幸,在見到這麵具男子後,已是蕩然無存了。


    “小、盧小姐,”見到她的冷靜,他反倒是愈發擔心,想要安慰,卻發現什麽都不能開口對她說。


    “你和我大哥是朋友吧。”


    “自然是。”


    “是什麽樣的朋友?誌同道合、酒肉相交、亦或是——”遺玉眼裏閃過一抹複雜,“生死相交?”


    他不明所以,想了想,道:“我同你大哥,可以說是過命的交情。”


    “那好,”遺玉露出懇求之態,“我求你幫我個忙可好?”


    “你說。”


    “今晚,帶我走一趟刑部大牢,”遺玉麵露淒笑,“我就是想再見他一麵。”


    聞言,麵具男子一驚,他當然聽懂了她的意思,她是打算讓他帶著她夜探刑部大牢,隻是這件事說起來和做起來,都不是那麽輕鬆。


    “刑部大牢可不是那麽好進的,我知道前幾天程大人帶著你闖進去過一次,但那是硬闖。更何況,死刑犯都是被另外關押,刑部牢房那麽大,我們也不知道盧智被關在哪裏,一個不小心許是會把你搭進去。”


    “你隻說,你能不能帶我進去便可。”


    “......”見她是打定了主意,他略一沉思,終是抵不過她的要求,輕點了一點頭,道:“好,我帶你去。”


    “多謝你。”遺玉低頭向他道了謝,掩去臉上一閃而過的歉然。


    兩人在路上商談了夜探大牢的詳細,他們都是去過刑部大牢的,多少知道地形如何,又都是聰明人,因此這看著危險無比的決定,不用紙筆,竟在馬車駛進龍泉鎮時談妥。


    比起京中的陣腳大亂,遠在一隅的龍泉鎮卻依舊是它以前的模樣,溫泉莊子裏的下人,尚不知他們的主子明天就要人首分家,見到遺玉一個人回來,小滿甚至還驚喜地出來迎人。


    麵具男子不便見外人,遺玉道是她去沐浴收拾東西,指了盧智的院子讓隱匿在暗處的他去待著,見他離開,方才叫來平彤平卉兩人,掉頭從側門坐馬車去了鎮上的舊宅。


    兩個侍女守在前院,後院已經是黃草一片的花圃前頭,遺玉拿著一把鋤頭沿著左側的泥土挖了下去,一盞茶後,她探手從半臂深的坑洞裏麵掏出了一隻已經發黑發黃的囊帶,也不嫌髒,揣在懷裏,又拿泥土填了兩隻空花盆,進了屋子。


    因為小滿經常來打掃,她以前住過的臥房很是幹淨,在窗下和門前撒了防賊的藥粉,又從窗縫見著平彤和平卉老實守門的背影,她才去到書桌前麵坐下,把懷裏的囊帶掏出來,拍落泥土後打開,裏麵放著的,赫然是那隻姚不治留給她的那隻神秘的漆黑扁盒。


    傍晚,房喬臉色鬱鬱地回了府,他去見了刑部的兩位老友,都沒能借助進得大牢去和盧智見上一麵,在明知自己的親生兒子明日就要被問斬的情況下,如何能坐得住。


    “老爺,瞧您身上涼的,快喝杯茶去去寒氣。”進到正房廳內,這體貼地端茶奉水的卻在前一陣子就換了人。


    房喬看著這精養了一些時日,愈發像起盧氏的婦人,眼神軟和了一些,接過茶水,飲了一口,道:“遺愛呢?”


    婦人笑笑,“在屋裏看書呢,您昨兒隨口誇了他一句,這孩子便起了勁,每天要背上一篇文章才作罷。”不得不說,除了舉止還有些大咧,她確實已然有了正牌夫人的派頭。


    “嗯,這孩子你教的不錯,”房喬將目光從她身上收回,眉頭便又輕輕皺起,正在苦思,餘光卻瞄見腳邊的一塊瓷器碎片,再一瞧原本放在窗欄下頭甚得他喜愛的花瓶卻不見了,當即出聲道:


    “是不是我出門的時候,小舞又來鬧你了。”


    “沒、沒有。”婦人這麽說著,卻悄悄把放在膝上的手往回收,被房喬眼尖看見扯了出來,便見那上頭一道明顯的血痕,沉了沉臉,道:


    “你眼下即是我們房家的夫人,便不必再委屈自己,小舞移到你名下便是你的女兒,該罵的時候就罵,該打的時候也不必輕讓她!”


    婦人遲疑了下,片刻後,才低頭道:“老爺莫生氣,是我瞞了您,夫人她、她想見您,才讓大小姐過來帶話的。”


    “哼!”哪知房喬聽了她的話,臉色更沉三分,道:“你仔細看著府裏的下人,別讓小舞再私自見她,還有,她不是什麽夫人,不要再叫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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