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到,房大人到”


    眾兵停戈,學館門前又來人,聞清道者斥喊,街對麵馬車中、茶樓上,觀望者數人驚疑,知變故又生,個個打起了精神觀望。


    遺玉既驚又喜地看著排開人群漸漸行近的一支衛隊,人影分開,露出一馬一車,當首騎在馬上的紫袍玉帶者,赫然是本應被拘禁宮中的李泰。


    李泰將門前情景盡收眼底,亦是看到了被程小鳳護在身側的遺玉,一眼對視之後,但見地上傷者幾多,數名暫時停下動作的持刀官差已然逼近她,他眼中戾色一閃而過,目光一轉,尋到高家父子,勒韁停馬。


    “參見魏王。”高誌賢早聞李泰被禁宮中,眼下見他出現在麵前,縱是百般驚疑,被麵無表情的李泰那麽一盯,還是繃著臉率先低頭揖禮。


    四周官差見上司這般,便“唰唰”收了跨刀入鞘,躬身行禮,接著是魏王府的侍衛,最後才是長街上的文人百姓。


    “參見魏王。”


    一聲落,四周陡然靜下,李泰不語,環掃眾人,最後又將目光落在遺玉身上,“王妃可有傷到?”


    遺玉看著他,便又有了主心骨,新婚裏兩日未見,一雙眼睛簡直離不開他,此刻被人團圍也不再有一絲害怕,又聽他最先是問詢自己安全,不由搖頭淺淺一笑,安撫他道:


    “無礙,略受驚嚇而已。”


    李泰一點頭,不知兩人這番互動落在遠近幾雙眼中什麽滋味,掃向低頭行禮的高誌賢,不慍不火道:“刑部今日在文學館門前威武,本王記下。”


    這分明是倒打一耙,高子健火冒三丈,抬頭欲駁,卻被高誌賢眼明手快地拉住,當老子的到底是比當兒子的多個心眼,一來他認出隨行宮人,想是對方夾旨而來,二來他不是沒同李泰打過交道,心知就是今日在文學館門前動武之事他刑部占理三分,也未必能在李泰那裏討好,畢竟那魏王妃拿人時喊得是“請”,而高子健卻是聲聲斥了對方違逆的。


    房喬從馬車上下來,也將眼前情景看了八分,見李泰不叫眾人起身,也不逾越,瞅到遺玉平安無事,便喚李泰一聲:


    “王爺?”


    “宣諭。”李泰翻身下馬,幾名後隨的宮人走上前來,一人抖開手中黃絹,待眾人頭低更深,方銳聲宣道:


    “上諭,聞大書樓亡眾一案另有隱情,然刑部辦事不利,恐滯冤於薄史,現將此案交予中書令房玄齡審理,刑部從旁協案,此令”


    聽諭旨,高誌賢渾身一僵,縱然心有不甘,也唯有先應聲聽命,而遺玉則是驚訝地抬了頭,看向不遠處一身朝服的房喬,微微皺眉,不知這當中是又有什麽轉折,才叫事情有如此變化,皇上不是有意打壓李泰嗎,怎麽又讓房喬來給他洗冤?


    太宗皇帝的威望不是一般的強,滿滿街頭竟無一人有疑,就是高誌賢也沒向房喬半句質問,幾名被困在館內的學士問詢出來迎接李泰,接下來,便是順理成章,刑部將涉及此案的口供等物一並轉交到房喬手上,遺玉適時提出她已有解,願助中書令大人破案。


    高誌賢在一旁不滿地輕哼一聲,房喬好脾氣的問遺玉道:“王妃可知,這審案的流程是有規矩。”


    遺玉雖麵對他心情複雜,但麵上還是帶著三分生疏五分客氣道:“房大人放心,刑律審篇我是通讀過的。”


    房喬尚在斟酌,李泰從下屬那邊走過來,不動聲色地上下打量她一遍,“查出來了?”


    有他往身邊一站,她就無端冒出一身底氣,遺玉仰頭看這比她高出一頭還多的男人,忽地想起那句“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著”,所剩不多的擔憂也隨之話去,認真地點了點頭。


    高誌賢可以不賣遺玉麵子,經她幾番明指暗示也不讓她碰這案子,但有李泰到了以後卻不一樣,三言兩語交涉後,房喬便允了遺玉拆案,未免天色暗下,沒再轉到公堂,就讓人大書樓前擺了臨時的案堂開審。


    眼見這邊就要開審,那街上看熱鬧的幾路人馬自是不願意錯估這場好戲,下樓的下樓,下車的下車,都聚在了門前。


    遺玉看著皮笑肉不笑的吳王李恪,一臉溫態的楚王李寬,還有李元昌李元嘉一行,最後才將視線落在衝她矜持地點頭的長孫夕身上,冷淡地回了一禮。


    文學館這案子既交給房喬,李泰為了避嫌,便是他說了算,也不知這房大人是怎麽想的,竟然允許了他們入內聽審,且那些前來討屍的死者家眷還有一些文人百姓也在他睜一隻眼閉一眼的情況下混了進去。


    一群人浩浩蕩蕩入內,被前頭人引了往大書樓走,遺玉同李泰走在人群當中,兩人挨得近,不妨被他勾了手指牽住,溫溫熱熱的掌心覆在手背上,叫她別扭地輕輕掙了兩下,反被他握的更緊,生怕動作大了被人瞧見,便隻好由他在大庭廣眾之下拉著手,微紅了臉蛋,壓低聲音同他說話。


    “你怎麽出來了?”


    “吳王已醒,失憶了。”李泰說這話的時候,想起婚前那幾日她也是高熱了一場,差點燒糊塗,不得不說是有些後怕的。


    遺玉一愣,隨即道:“那案子是結了?”


    李泰就將李世民午膳後解讓他宮禁一事說了,遺玉卻更納悶,抬起下巴示意前麵一邊走路一邊翻看案情的房喬:


    “怎麽你同他一起來。”


    “恰好遇上,”遺玉聽出他敷衍,正要再問,耳朵上便是一癢,他手指拂過掛了她碎發到耳後,低聲道,“可有累著?”離的近,他當然看見她眼底被脂粉遮蓋住的青色。


    這親昵的舉動便讓她忘了詞兒,想起這幾天擔驚受怕的度日,扭頭看著他風華從容的俊臉,突地泛起了委屈,垂頭看著路麵,也不管他是否聽見,極小聲道:


    “你回來就好。”


    手指忽然被捏緊,下一刻又鬆開,一瞬間的疼痛讓她明了這幾日的分離他應是同她一般難熬,心口一燙,不再言語,就聽他低沉的嗓音似在耳邊一般響起:


    “再過一陣,帶你到外麵散心。”


    去外麵散心,要出遠門?遺玉疑惑地仰了頭,正見他那雙漂亮的眼瞳裏未及收回的柔和,他這難得一見的神態,愣是看的她一呆,半晌才回過神來,好不尷尬地撇過頭去,暗啐自己沒出息,便也忘記要和他說什麽。


    兩人這番細微的舉動,並非是沒人察覺,李元昌幾人掉在後頭走著,從人縫裏看見那一對新婚的小夫妻偷偷拉了手咬耳朵,李元昌一個悶笑,側頭對李元嘉道:


    “這老四最是悶人一個,沒想也有這般憐香惜玉的時候。”


    李元嘉沒搭話,倒是長孫夕輕聲接話:“七叔不知,魏王甚是疼寵這位盧小姐,兩人婚前便是一處在外巡遊了兩年才回來,啊,說起這個,現在這魏王妃原本是皇上指下的一個側妃,也不知怎地,從外頭繞一圈回來就變作王妃了。”


    “哦?那這女子倒是有些手段的。”李元昌道,唐時男女大防不重,可也忌諱婚前私相授受,若非是李泰和遺玉有婚約在身,那樣同行在外,是會被人詬病的,即便這樣,從一個未婚的側妃便做正室,當中原由,卻是耐人尋味,引人遐想。


    “七哥。”李元嘉皺眉扭頭,他是男人,自當聽出李元昌話裏穢意,“夕兒還在,你且慎言。”


    李元昌不以為然地笑笑,卻沒再開口,一行人穿廊過園,就來到大書樓前麵。


    大書樓前是有一片空地,東西北三麵鋪了席案,房喬和高誌賢同在場幾位皇子告罪之後,便在北麵坐下,其他在場有身份地位的王爵都挑揀了兩旁座位,一群看客就在長廊下頭、花園前麵擠擠囔囔,有護衛圈守著大書樓前後維持現場,遺玉同李泰一齊在西邊當首一處坐下,沒多久就有館內下人上前奉茶。


    貞觀十一年頒行的《貞觀律》就是房喬和裴弘獻等人修的,由他來審案也算是名正言順,開頭過場要走,幾名案發頭一天被請去刑部喝茶的文學館學士都被傳了過來問話,不得不說李泰這場子鎮的厲害,幾個原本被逼得在誣陷李泰的口供上畫押的文人,見著李泰冷臉坐在那裏,個個都敢同高誌賢叫板,一個個臉紅脖子粗的隻說是被刑部逼供的,咬死了李泰從沒強迫過文人日夜趕修坤元錄。


    麵對四麵八方射來的質疑目光,高誌賢倒也沉得住氣,刑部辦案是雷厲風行慣了,這些人沒有受刑已是輕的,在場明理的都知道這些道道,就是李泰都沒有打蛇順棍上,但也是默許了手下那群文士好好當眾惡心了刑部一把。


    還是房喬看高誌賢快要翻臉,才出聲製止了場上混亂,讓人帶著幾位罵的口幹舌燥的先生到一旁休息去。


    “經刑部仵作驗查,死者二十八人當於四月初四夜間身亡,屍無傷痕,又無毒跡,乃呈猝死之狀,謂之凶殺無從查證,”房喬將薄上記錄念出,環掃一圈,視線落在遺玉身上,道:


    “魏王妃有何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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