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請太子妃下車。……


    車簾被人從外掀開,一股寒氣鑽進來,漆黑的夜裏,一盞燈籠搖晃在車門外。


    阿生和一凝先跳下車,遺玉將一直捏在手中的舊荷囊收進袖子裏,把鬥篷罩上頭頂,遮住頭臉,扶著酸麻的腰腹,伸手讓一凝扶她下車。


    ““太子妃這邊橡。,.


    前麵有人帶路,遺玉被一凝一華扶著,隨著那盞昏黃的燈籠走進了巷子深處的後門,那裏早有人提著燈籠在等候,見到燈光,就將門打開。


    ““您當心腳下。,,從這小門進去,穿過一條小徑,視線忽就亮了起來,耳邊多了些飄飄忽忽的歌樂聲,遺玉側望了一眼不遠處的圍牆那一頭,燈火通明的樓閣。


    ““這邊走。,,燈籠的指向與那片光亮相反的方向,遺玉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穿過走廊,進了一間很普通的廂房,房裏麵亮著燈,隻有一名女子在,遺玉環掃了屋裏,沒發現其他人。


    那名橘衫女子坐在燈下,數著一匣五顏六色的寶石,正在打發時間,見到他們進門,就將手中一把寶石丟進了匣子,站起身衝遺玉抿唇一笑,神情並不生疏,彎身行了禮:““太子妃。,,““楚樓主。,,遺玉叫出這女子身份。


    斑葛,這裏正是魁星樓的後院,半個時辰前在兩儀殿,有人拿著一隻舊荷囊和一封信找到她,她便跟著他們出了宮。


    ““你們都退下,守在外麵。,.楚不留讓兩個挑燈的侍從出去,看看跟在遺玉身邊阿生三人。


    ““你們也出去吧。,.遺玉道。


    一凝一華蜘顧,見阿生率先走出去,便跟著退到外麵,關門前不忘叮囑遺玉:““主子有事便出聲。,.


    ““嗬嗬,姑娘放心,你家主人出不了事,,.楚不留笑著上前去將門插好,伸手引了遺玉往內室,撥開帷幔,入目隻有一張床和幾樣簡單的家具。


    楚不留走到床邊,伸腿在床腳處踢了幾下,手在床帳上一摸,遺玉、


    就聽見““吱吱呀呀,.的木器摩擦聲在床底下響起,眼見床板自動升起來,竟露出一條通往地下的樓梯,她不免驚訝地看了楚不留一眼。


    ““來,我扶著你。,.楚不留取了桌上的燭台,一手遞給遺玉。


    遺玉看著下麵那條黑洞洞的樓梯,將手遞給她。


    樓梯很窄,剛好能容納兩人並行,再多一個就站不下了,一下去,撲麵就是一股陰涼的潮氣,遺玉打了個寒噤,想到什麽,臉色繃起來。


    這一層樓梯有二十四階,腳踩到平地,借著楚不留手中的燭光,遺玉勉強能看清楚前麵幾步外是一扇實木門,厚重的門板上掛著沉重的鎖鏈,像極了專門用來存放金銀珠寶的庫房大門。


    要是此刻燈光能再亮一些,一定會照見遺玉此刻發青的臉色。


    楚不留上前去,拔了頭上一枚不起眼的簪子,在鎖鏈上擰動幾下,““哢噠,,一聲,““嘩啦啦,,的鏈條垂落到地上,她伸手在門上叩叩敲了兩下,片刻後,才將門板推開一半,轉身讓開,將手中的燭台遞給遺玉,道:““我在上麵等著..你們聊。、.


    聽著楚不留的腳步聲在背後走遠,遺玉端著燭台,往門邊走了兩步,抬起手,按在門板上。


    她知道再往前一步,進了這道門,就能見到她期盼了十年的人,隻是事到臨頭,她卻畏怯了。


    記憶如潮水一般湧上來,十年前,她無能為力地看著他冤獄.被判死刑,那個噩夢一般的夜晚,牢獄中的火光,曾經在多少個夜晚的夢境中焚燒。


    從蜀中的小村莊,到繁華的長安城,教會她識字寫畫,教會她人情世故,像是父親一樣保護她,陪伴著她的成長。


    她這一生遇到過許多可敬的人物,卻沒有一人擁有他那般沉重的分量,沉甸甸的,隻要想起來,心口就會隱隱作痛,為他被仇恨折磨的前半生,為他被皇權囚困的十年。


    陪伴她走過這條爭權奪勢的辛路的,不隻有對一個男人的愛,還有對另一個男人的執著。


    ““為何站在門外不進來。,.


    沙啞的低語從密室中傳出,陌生的聲音,讓遺玉怔忡,然而仿佛被盅惑般,她按在門上的手向前推開,一隻腳踏進了昏暗的密室,燭光擠進去,照在擋門的屏風上,泛黃的光幕背後跳躍著一道人影。


    她不能受控製地走進門,一步,兩步,在繞出屏風的那一刹那,心跳幾乎停擺。


    地上鋪著厚重的氈毯,一張矮足書案,整齊地羅列著高高的書摞和竹簡,一台銀燭,蠟融了一半,案後坐著一個人.灰白的裘衣.單薄的身形.整齊的髻發.鬢角抽白。


    半邊是儒雅的眉眼,半邊是冰冷的假麵。


    那一隻眼,含著一成不變的淺笑,盈著光,仿佛許多年前一樣,靜靜地望著她。


    ““大..哥。,.一眨眼,就落下淚來。


    ““1小玉,你長大了。


    ,,沙啞的聲音帶出輕歎,似是苦澀,又像是欣慰。


    遺玉緊緊掩著唇,難以自製地嗚咽出聲,瘋狂的淚水一次又一次模糊了視線。


    她曾經以為,真的以為再也見不到他,那一場大火,幾乎燒沒了她的信念,沒人知道十年前親眼目睹盧智葬身火海那一幕,她有多悔恨,假如她能早一步到獄中,或許就能將他救出來,而不是讓他變成一個活死人,被囚禁在這陰冷潮濕的地下十年。


    她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恨自己救不了最親的人,她好恨!


    ““你啊,,.盧智扶著桌角站起來,腳步遲緩地走向遺玉,伸出手,剛碰到她肩膀,便被她大力撞了個滿懷。


    ““咣當,,一聲燭台落地,室內暗了一半,月光卻從狹小的天窗上照進來。


    ““大哥,矢哥...,.


    遺玉摟住了盧智過分消瘦的腰,兩手抓住他後背的裘絨,緊緊地抱著他哭泣,如同要彌補這十年欠缺的親情和溫暖。


    盧智一手擁著她的肩膀,兩滴淚水滴落在她發頂,被他閉著眼睛隱去,好半天,才緩過來這陣揪人的心悸,拍著她的肩膀道:““好了,我們兄妹這麽多年不見,你難道打算就這樣哭一夜?,,遺玉吸著鼻子,鬆開盧智,後退了半步,抹了抹眼淚,抬頭看著他,伸手去摸盧智那半邊臉上的麵具:““大哥,你的臉,.


    盧智及時地按住了她的手,輕描淡寫道:““受了些傷,有礙儀容,就幹脆遮住了。,,遺玉稍一作想就知他是在那場大火中燒傷,還有他的聲音,盧智以前的聲音溫和好聽,哪像現在這樣,嘶嘶的沙啞,就像是一名老翁。


    她心中作痛,忍住不問他,被他帶著在毯子上坐下,一邊平複著激動的心情,一邊細細打量著他較記憶中成熟的五官。


    ““我讓人帶去給你的荷囊和信,你看過了?,.


    ““嗯,,.遺玉從袖子裏掏出那舊荷囊,在燈下撫平,回憶道,““這是娘的針腳,我繡上的錦鯉,乙未年你生辰送給你的,是想你來年科舉能夠高中,裏麵還內繡了福字。,.


    盧智拿過那荷囊,瞳孔中映著細小的火苗,““憑這兩樣,你便冒然同皇上的人出宮來見我,未免有些草率。,,““大哥當我是沒有戒心之人嗎,,.遺玉無奈道,““是殿下,皇上派人找到我,臨了阿生才告訴我,殿下讓我同他們走,不必反抗。,,““果然,,.盧智並不驚訝於李泰的先知先覺,反倒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樣,搖搖頭,說了句大逆不道的話:““皇上到底是老了。,,遺玉還有些稀裏糊塗的,““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皇上讓盧智出頭誘她出宮,李泰明知道還讓她乖乖跟著人走?


    盧智把玩著手中的荷囊,摩挲著上麵微有脫線的錦鯉,看了遺玉一眼,似笑非笑道:““皇上想要拿你要挾太子,要他放過長孫無忌,或許還有別的什麽條件,而太子,不過是在給皇上找個台階下罷了。,,這麽多年過去,在盧智麵前,遺玉還是覺得自己腦子不夠用,再加上一個李泰,就是專門用來打擊人信心的。


    盧智見她迷糊,沒再解釋,伸手指了指頭頂,““這魁星樓外必是埋伏有大量死士,隻要太子一聲令下,就會攻進來救你出去,當然,除非是皇上的要求太過分,否則太子是不會輕舉妄動的。,,遺玉撫著肚子,擔心道:““真要是動武,大哥同我一起走吧。,,盧智看著她隆起的腹部,不答反問:““1小玉,大哥如果求你一件事,你肯不肯答應?,.


    遺玉擺正了臉色,““說什麽求不求,你直說就是。,.


    ““跟我一起離開長安吧。,.


    遺玉愣住,““大哥,你說什麽呢,我和你離開長安,那娘和二哥,還有殿下和孩子,他們怎麽辦?,.


    ““娘有二弟照顧,太子可以撫養小、雨點,你願同我走嗎?,,遺玉覺得他這要求提的古怪,就順著他的話狐疑地問道:““走,去哪?,,““紅莊。,.盧智平靜地吐出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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