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此人,本就急功近利,暴躁易怒。


    此番聽了徐勝一陣撩撥,更是恨不得立馬便要將那些人一刀刀砍死。


    口中連連怒罵,先前的意氣消沉,心喪若死的神態一掃而空!


    眼珠通紅,手上青筋畢露!


    王承恩看了徐勝一眼,轉身對朱由檢說到:“陛下,冷靜!”


    “冷靜?朕如何能夠冷靜?”朱由檢恨恨地說到:“朕想明白了!這天下,朕視若骨肉心血,可是在那些人的眼中,隻是可以隨意棄置的破爛衣裳!”


    “陛下,這人說的,也未必是實情……”,王承恩低聲說到。


    “大伴,你無須再說,朕心中自有判斷!”朱由檢說到:“這位徐先生所說的雖然荒誕不經,但朕料想,也大致如此!”


    崇禎並非蠢人!


    即位之初,崇禎即迅速拿下魏忠賢,其借力打力的手腕之高妙,足可媲美史上的最頂級政治家。


    隻是明朝積弊深重,越是操切,越是不可收拾。


    曆朝曆代所遇到的所有問題,都在他短短的17年間集中爆發!


    冰河氣候、洪水、地震、瘟疫、土地兼並、外敵入侵、農民起義、太監、外戚、藩王、權臣、黨爭、軍鎮、貪官汙吏……天災人禍,一個不落,全讓這位倒黴皇帝給遇上了。


    明末形勢之崩壞,實非一人之力所能挽回!


    怪罪誰都不合適,但誰要說他沒有責任,那這人就絕對是狼心狗肺了!


    大明的崩塌,是一場所有人齊心合力不作為導致的悲劇!


    唯一為這天下耿耿於懷的,大概也就隻有朱由檢一人,甚至連那些同樣姓朱的藩王,都不站在他這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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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還要加上那麽一小撮,屈指可數的人吧?


    “對了,徐先生,不知後世之人,如何看朕?又如何看那些人?”朱由檢問到。


    “曆史人物嘛,總是眾說紛紜!陛下,那邊有個山洞,我們先去那邊避一下雨吧?”徐勝說到。


    三月寒風簌簌,他穿著一件體恤衫,早已經冷得瑟瑟發抖了。


    “陛下,我們不如下山吧?”王承恩上前對朱由檢說到:“闖賊馬上就要開始攻城了,城破之後,我們正好可以趁亂出城!”


    此時城外的喧囂聲已經越來越大了,那蒼茫的燈火,像是流動的河流一般向著城牆方向蔓延過來。


    朱由檢頗為意動。


    一旦熄滅了死誌,人的求生欲望便上來了。


    “嗬!”徐勝冷笑了一下,說到:“放心吧,攻城戰打不起來,城門口也不會有你渾水摸魚的機會!”


    朱由檢和王承恩都齊齊看向他。


    徐勝說到:“杜勳和杜之軼,陛下應該已經見過了,對吧?”


    “豬狗不如的東西!”朱由檢黑著臉說到。


    “朱純臣在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帶領外營投降了。你看外城的燈火是不是比其它地方要亮一些?”


    朱由檢順著徐勝的示意看向外城,果然見那裏要光亮很多,卻聽不見刀兵之聲傳來。


    “狗賊!”這一次卻是王承恩罵出了聲。


    “李國楨、張縉彥都是陛下托付的重臣,我也不記得陛下給他們委托了什麽職責。反正很快,他們也要獻城投降了,等會天明了,陛下在這山上,恰好可以看的清楚。”


    “什麽?”王承恩驚呼出聲。


    “不可能!”朱由檢不敢置信地說到。


    要說國朝之中得他信任之重,非此二人莫屬。京師兵馬,幾乎悉數掌握在二人手上。


    他們怎麽可能投降?


    “陛下如果堅持要下山的話,不如中午去承天門看看,應該可以看見滿朝公卿,全跪在門口爭先恐後給李自成拍馬屁!”徐勝掰著指頭說到:“陳演、魏藻德、李國禎、張縉彥、王德化……我也記不住那麽多名字,反正滿朝公卿,基本上全都在了。”


    朱由檢抬起手來指著徐勝,幾番欲言又止。


    他不敢相信,可是又不得不相信。


    淒清風雨中,隻見那朦朦朧朧的光亮已經蔓延過了內城,耳邊卻根本聽不見炮聲。


    連喊殺的聲音都聽不見,相反,卻間或聽見了一陣一陣的歡呼。


    這不是投降,又是什麽呢?


    朱由檢心中已經是信了七八分!


    再加上昨夜朱由檢帶著王承恩滿城飛奔,親眼看見了城上一個守城士兵皆無。更是佐證了徐勝的言語。


    朱由檢無言佇立了半響,終於聲音沙啞地開口說到:“太子去了南直隸之後……”


    隨後他又自失地笑了起來:“是了,太子年幼,那些東林黨人,還有那些總督們,又怎麽會聽他的呢?”


    太子年幼,那些藩王和東林黨人肯定不會聽他的。


    也是為難他了。


    想到這裏,朱由檢就忍不住潸然淚下。


    他出身低微,和皇兄一起從小便受盡了苦楚。後來登上了皇位,沒想到自己的孩子,依然要經受這些權臣的愚弄。


    徐勝歎了口氣,說到:“太子、定王和永王,都沒能逃出京師。周奎將他們獻給了李自成!”


    朱由檢一怔,轉過身去,伸出手來,扶著濕淋淋的山石緩緩地坐下。


    佝僂著腰,良久不再發一言。


    ……


    天色大亮之後,從煤山上已經可以看見,穿著青色衣甲的大順軍進入了城中。


    雖然看不清那些士兵的人臉,但是從街麵上整整齊齊攢動的人頭上,可以看得出來,大順軍軍容齊整,軍紀嚴明。


    朱由檢、王承恩和徐勝蹲在一個山洞口,各自默默無聲地看著下方。


    “哼!”朱由檢冷哼了一聲,“沐猴而冠!”


    “人數比京營多,但論威武雄壯,京營遠勝!”王承恩說到。


    徐勝身上批著朱由檢送給他的袍子,還是凍得瑟瑟發抖,吸溜著鼻涕,給王承恩翻了個白眼,繼續目不轉睛地看著山下。


    甲申之變!


    正在他的眼皮底下發生。


    天下最後一位漢人皇帝,現在就光著腳蹲在他的身邊。


    曆史的厚重與現實的荒謬交織在一起,讓他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即便人字拖鞋裏的腳趾間灌滿了冰碴子,他也渾然不覺。


    “那麵大纛下,是李自成吧?”朱由檢指著承天門的方向,問到。


    “嗯!”


    山下歡聲雷動,徐勝想,如果自己沒有猜錯,剛才應該是李自成一箭射中了承天門!


    “朕倒想看看,賊子會和奸臣怎樣玩?”朱由檢冷笑連連地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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