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都城到了後半夜後,便徹底地平靜了下來。


    隨著城中最後一處火勢被撲滅,整個城市都安靜了下來,從遠處看來,宛如死城一般。


    朱由檢帶來的這兩千人,裏麵什麽人都有。


    居然還有兩個打更的更夫,入城整頓好之後,便自告奮勇地拿著鑼鼓,提著夜漏,上街打起更來。


    在動輒號稱十萬大軍的明末,兩千人的隊伍,聽起來不多。


    但是要知道,在古代的亂世,在一般的所謂‘十萬大軍’裏麵,真正的戰兵,能有一萬人,便是一股可自立一方的大勢力了。


    比如李自成,北伐之時號稱百萬大軍,但真正能戰之兵,最多不過十萬。山海關一戰折損了三萬,便基本上打斷了大順軍的脊梁。


    強如遼東女真,傾全國之力,湊攏八萬兵馬,便可直破山海關,縱橫四海,戰無不勝。


    這其中固然有女真人作戰素質的確高人一籌的原因,但最根本,還是隊伍的組織度,成為了決定一隻隊伍是否強大的關鍵因素。


    八旗製度,先天上就是一種全民皆兵的製度。相對於明末一盤散沙的官軍,以及一窩蜂的農民軍,那自然是可以吊打八百遍了。


    益都本就破敗不堪,城中居民早就逃的逃,死的死。如今滿城百姓,能喘氣的都算上,不會超過一萬人。


    所以,在朱由檢率領著兩千鐵了心要跟著大隊走到南京去的流民軍進駐之後,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城中的騷亂給摁了下去。


    有那強出頭的,一顆子彈就能解決所有問題。


    話又說回來了,此時的大明北方,屢經戰亂。被建虜和大順軍來回收割,到了此時,敢出頭的椽子早先爛了,剩下所謂的‘強人’又能有多強?


    ……


    四更過半的時候,朱由檢從桌子上睡醒了過來。


    環視一周,發現徐勝正趴在桌子上打呼嚕。


    他撿起身上的錦被,悄悄地走到徐勝的身後,想要給他蓋上,卻不小心把徐勝給驚醒了。


    “嗯?陛下?”


    “沒事,你睡,你睡!”朱由檢連忙說到:“這天氣還沒轉暖,朕怕你著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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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用睡嗎?”


    “朕睡得差不多了,”朱由檢說到:“朕的瞌睡比你們都要少,每天隻需要睡上兩三個時辰,一整天都不打瞌睡。”


    “那可是天賦異稟!”徐勝開玩笑說到。


    不過被驚醒之後,徐勝也沒有了睡意,坐起身和朱由檢閑聊了起來。


    “朕以前和母親住在一起,每天夜裏都要起五六次。也許是那時候養成的習慣。”朱由檢解釋到。


    朱由檢十五歲之前,一直和他的母親劉氏住在冷宮之中。其時宮中波譎雲詭,前有萬貴妃攬政,後有李康妃當權。泰昌、天啟二帝皆死於非命,宮鬥之殘酷,可見一斑。


    即使到了朱由檢登基前夜,也有太監於夾壁中釋放毒煙。若非他夜不能寐的這個習慣,恐怕當晚即丟了性命。


    後人常說朱由檢精神好,勁頭足,實不知事出有因。若非不得不如此,哪個皇帝不想一覺睡到大天明,垂拱而治天下平?


    朱由檢憶及往事,又忍不住和徐勝多談了幾句。


    直到蠟燭燈芯爆燃,又倏忽熄滅,才止住了話頭。


    樞機營侍衛趙青從門外匆匆進入,想要重新點燃蠟燭,被朱由檢製止了。


    “趙青,帶幾個人,咱們去街上看看。”朱由檢吩咐到。


    “陛下,現在都這麽晚了?”趙青一愣。


    “怎麽,困了?”


    “不不不不,不是!”趙青連說了幾個不字,隻不過他嘴太笨,關心領導的話實在說不出口,最後幹脆不說了,叫了幾個人,跟在朱由檢的身後。


    徐勝抹了一下自己的油臉,也跟著走了出去。


    他們走得還算快,但至少用了5分鍾,才走出王府的大門。


    前方一隊巡邏的流民士兵走了過來,見了朱由檢這一行人,一個個頓時挺胸凹肚停在原地。


    朱由檢的身份此時還沒有披露,但是這些流民們蠢是蠢,但還沒有蠢到以為那個連候恂見了都要點頭哈腰的中年人隻是個普通人的地步。


    實際上,流民中已經有了傳言,說這位看上去和藹可親的中年人,其實正是大明東閣大學士李建泰!


    年初李建泰代帝出征,行不過百裏,部下便星散而去。李建泰連大順軍的麵都沒見著,就‘轉戰’保定,坐視京師陷落。


    對於這樣的傳言,無論是候恂還是朱由檢,都不置可否,也無人出麵澄清。


    朱由檢路過這一群自發組織起來的巡邏隊伍的時候,竟然叫出了其中一人的名字。


    “陳平安!”


    為首那人原本嚴肅的一張臉,頓時便綻放出光來。連忙說到:“大人,你還記得小的?”


    “我怎麽不記得?”朱由檢說到:“放電影的時候,你激動得連褲子都掉了!”


    陳平安臉上一熱,連忙說到:“那……那不是我,大人……大人你記錯了!”


    “哈哈!”朱由檢拍了拍他的肩膀,將手上的薄衾遞了過去,說到:“更深露重,小心著涼!”


    陳平安拿著薄衾,說不出話來。


    等他回過神來時,朱由檢一行人已經走遠了。


    身後一小卒湊了上來,摸了一下那薄衾,說到:“哥,送我唄?”


    “滾!”陳平安低著頭,將那薄衾好生折了起來,揣在懷中,胸前鼓鼓囊囊一團,他也不嫌礙事。隨後帶著幾人,踢踏踢踏地昂首行走起來。


    白日間的騷亂,造成的破壞其實挺大。


    到處都是倒塌的房屋,燒毀的木料。


    但是街麵都被清理了出來,倒也顯得幹淨。


    路上遇著一打更人,朱由檢又和他聊了幾句。得知這打更人名叫許七安,他還有一個死去的哥哥,名叫許六安,正是鳳陽府人。


    朱由檢問及鳳陽府情況,這許七安當即大哭了起來,說鳳陽自從賊兵過後,慘不忍睹,連皇陵都被燒了,棺槨裏的殘骨被棄置一地……


    這許七安是個話癆,叨叨叨說個沒完。


    直到朱由檢一言不發地遠走了,還在自個兒哼唱著花鼓。


    唱到淡處,忙看夜漏,急忙“鐺!”地一聲敲鑼,卻已是五更天。


    天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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