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清立國之初,端的是名將濟濟。


    因為一本《鹿鼎記》的緣故,很多人都隻知道鼇拜,以為鼇拜就是大清開國第一猛將。


    然而實際上,在甲申年的鼇拜,正被多爾袞壓得喘不過氣來,一直到甲申年末,才能跟著阿濟格去西南打算撿大順軍的軟柿子,結果還差點沒有撿到,需要原本準備南下的多鐸來救。


    日後將率軍平滅魯王、唐王、生擒何騰蛟,掃平湖廣的勒克德渾,此時年正25歲,恰是名將當打之年。


    將摧毀南明、掃平浙閩、平亂山西的博洛,此時亦不過31歲,正是壯年如日中天。


    而出謀讚畫的洪承疇,此時正是要竭力證明自己,努力求生之時。


    漢軍正黃旗耿精忠,帶著懷順王的家底,誓要在此一戰中洗脫濟南之戰作戰不力的罪責。


    帶路起兵的劉澤清、劉良佐二人,此時正是他們降清之後第一戰,哪能敢不盡心盡力?


    在此合圍之下,朱由檢所帶領的流民軍兩千人之眾,雖然火器犀利,但是到了最後,依然差一點被逼到了山窮水盡。


    若非王恭崮上莫名其妙的爆炸,以及高傑攪屎棍一般的偷襲,此時,何家梁和王恭崮之間的壕溝和塢堡,便已經是朱由檢和穿越者徐勝的葬身之所。


    ……


    硝煙散去之後,何家梁和王恭崮之間,陷入了短暫的平靜。


    王恭崮上,焦黑一片。


    在機槍射住陣腳之後,清軍一時也沒有再組織大規模的進攻,隻是偶爾有三兩個探子,鬼鬼祟祟地想要匍匐靠近,都被山頂上不時響起的狙擊槍給收割了。


    趁著這段時間,流民軍又在那一道斜坡上構築了一道土壘,生生地造出了一麵丈餘高的關隘。


    然後又收集眾人的衣服,絞成粗索,垂下河去打水。自開戰兩日以來,眾人這才能喝上第一口水。


    龍旗又重新在崮定上升了起來。借著晚風,在夕陽的餘暉中凜凜招展。


    也不知道是誰起了個頭,崮頂上漸漸地便飄揚起了歌聲。


    一開始是遼東的浪歌,後來又成了陝北的信天遊,然後又起了沂蒙的小調、巴蜀的號子……天南海北,曲不成曲,調不成調。


    壕溝之外,望樓又西移了半裏,為方便照管已經擴大到王恭崮的戰場。


    洪承疇給自己重新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衫,安安靜靜地坐在凳上,等著勒克德渾思索完畢。


    樓外傳來王恭崮上的歌聲,其中竟然還有廣西的山歌。熟悉的曲調,讓他不時有些走神。


    不久之前,勒克德渾問他,該怎麽辦?


    洪承疇的對策是:繼續圍困!


    “貝勒爺,再鋒利的寶刀,連斬十次精鐵也得卷口!再大的箭囊,能儲三十箭便算已到了極限。明軍的火器再犀利,鏖戰了兩日夜,難道真的不需要藥子嗎?”


    說完這句話的洪承疇,從地上爬起身來,攤開手掌,裏麵是一枚被他掌心的汗水浸得水淋淋的彈殼。


    他被綁在馬背上衝鋒,到了半途便已經掉了下來,若非捆綁得還算結實,他早被幾家馬匹踐踏成了肉泥。


    但他也沒有閑著,而是趁衝鋒停止之後,倒吊著從地上抓了一枚彈殼。


    為了活命,他也算是用盡了心思。


    勒克德渾看著那一枚巴掌大的彈殼,沉默不語。自回望樓之後,便沒有再開口說過一句話。


    “貝勒爺,明軍難道都是鋼鐵之軀,不需要吃飯?”


    “朱由檢難道真是妖異之體,能撒豆成兵?”


    “傷員他們如何救治?”


    “彈藥如何補充?”


    洪承疇就跪在地上,將這些問題一個一個拋出來。


    直到夕陽驀然一跳,屋子裏變得昏暗了起來。


    勒克德渾才轉過身來,對洪承疇說到:“辛苦你了,洪公!”


    “不敢!”洪承疇急忙從凳子上起身說到:“這是臣的本分!”


    “我是個粗人,也就是你們口中的蠻夷,所以之前對洪公多有不敬,還請洪公勿怪!”勒克德渾說到。


    “貝勒爺言重了,言重了!”洪承疇慌忙說到:“戰事不利,確是我的錯!”


    “說實話,我是真咽不下這口氣!”勒克德渾說到。“但我知道,人,不能和白熊角力!我勒克德渾可以不知死活,但我大清的勇士,不能就這樣衝上去白白送死。”


    洪承疇本想順口誇一句“貝勒爺英明”,但他不知道自己這句馬屁會不會拍在馬腿上,所以遲疑了一下,沒有說話。


    “洪公你是對的!我勒克德渾,這一次就來打一場圍城之戰,和他比一比耐性!我不上去,他也別想下來!不就是熬嗎?我勒克德渾十六歲的時候,曾在野地裏熬死過一匹獨狼,我就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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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承疇還是沒有說話。


    “我會讓博洛過來支援我!唉,我實在不想低他一頭,可是,打仗,打的是你死我活,實在容不得意氣之爭。這一點上,尼堪就比我強!”


    “貝勒爺英明!”洪承疇脫口而出。拍馬屁成了習慣,實在是控製不住了。


    隻是從心而論,滿清的這些皇子貝勒,比之大明那一眾藩王,實在是要好到不知道哪裏去了。


    ……


    縱橫交錯的壕溝裏,一隻血葫蘆一樣的手指突然動了一下。


    緊接著手臂抬了起來——旁邊一隻焦黑的手伸了過來,趕緊將它壓了下去。


    “陛下,求你了,莫動……”文德嗣的聲音低低地傳來。


    朱由檢四仰八叉地躺在壕溝裏,在他的身上,堆疊著冷冰冰的殘肢斷臂。


    四肢都被人緊緊地抓住,他也不知道自己周圍還剩下誰。


    他想說話,可是張開口,卻又不知道說什麽。


    傍晚的天空,澄淨,蔚藍。


    他就這樣一直看到天黑。


    才有些茫然地問了一聲:“徐先生呢?”


    “他上王恭崮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耳朵邊低低地傳來:“你聽這歌……除了他,誰還會唱呢?”


    那破鑼一般,在夜風中縹緲的聲音,聽在朱由檢的耳朵裏,簡直是世界上最動聽的聲音了。


    “妹妹你等著我,妹妹你等著我。”


    “等哥在外掙錢了,娶你做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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