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桂府上,自年初吳襄被劉宗敏斬首之後,闔府俱掛上白幡,以示哀悼。


    其後多爾袞率軍入城,以祭奠崇禎皇帝之名,令城中各處高懸白布,天下同悲。


    再然後, 肅親王豪格征濟南,大敗,首級懸於濟南城上,日夜遭受鞭笞。京中諸臣,諸親王以下,皆縞素以哀之。


    又然後, 勒克德渾和博洛聯軍征南,於何家梁全軍覆沒,連個屍骸都未能尋回。攝政王大怒,罪洪承疇三族,說若非此人不聽號令,哪能有如此大敗?除此之外,又令所有漢臣,自三順王以下,不但要縞素哀悼,更需誦經三日,為這二位貝勒爺超度亡魂。


    吳三桂偕全家誦經,突遭蒙古都統覺羅巴哈納闖入府中,說他誦經不誠,當場摔死了他一個幼子。吳三桂愴怒之下,告上了攝政王。攝政王斥責了覺羅巴哈納,罰銀一千兩交予吳三桂。吳三桂隻好息了怒,回家又為自己亡子辦理喪事。


    喪事未畢,尼堪和滿達海於金陵事敗。攝政王大怒, 命範文程查清內奸, 必誅其十族。


    其後,範文程查明內奸乃是祖大壽。當日便誅殺祖氏滿門,連府上嗷嗷待哺的嬰兒也受了車裂之刑。


    祖大壽乃吳三桂舅父,受此牽累,被褫奪了平西王位,降爵為平西伯,領了三十鞭子,被打得血肉模糊,然後禁足府中不得外出。


    其子吳應熊與祖氏過從甚密,斬首。


    是以,自吳三桂降清以來,本以為大清底定了天下,自己便可安享榮華。


    卻不料,家中日日戴孝,夜夜哭靈,竟是沒有片刻消停過。


    及至到了中秋,當是千裏共嬋娟之時。


    卻又有人從南邊傳來一封手書,上麵寫著:


    “朕倚卿為幹城,為腹心,為手足,卿何以報朕?”


    “先坐視君父淪落賊手,又獻關投降於建虜世仇。神州淪喪,天下板蕩,生靈塗炭,卿果有大功焉!”


    “今日中秋,卿當見月圓。若剖心自視,其若狼子何?若豬狗何?”


    吳三桂見得此書,當即便吐出一口鮮血來。


    自此臥於床上,不能再起。


    此時吳府上還剩了一子名叫吳應麒,時年不過才十三歲,生性魯莽,全不若長兄吳應熊之縝密。又喜提籠架鳥,慣會惹是生非。


    吳三桂臥床不起之後,府上諸事便隻好交由次子吳應麒打理。


    一日兩日,吳應麒還算孝順。


    可七八日之後,這逆子便整天見不著蹤影了。


    一日夜間,吳三桂感覺身體似有好轉,便沒有叫人服侍,自己起床入廁。聽得隔壁歡聲笑語,仔細聽來,卻原來是吳應麒和吳三輔等人正在狎伎玩耍。


    其間聽得吳應麒笑著炫耀,說他曾有個小娘名叫陳圓圓,可稱為天下第一美人,其間頗多浪語。


    吳三桂心中一痛,卻隻得暗自忍了下去,默默努力出恭,大半日後才回到床上躺好。


    逆子!


    一口氣血上湧,又幹嘔了半天才勉強平複了下來。


    此時的他不過才32歲,可是這一年以來所遭遇的,簡直堪稱人間大恥。


    本以為忍忍也就過了,總該會有柳暗花明時。卻不料造化弄人,竟淪落到如此地步!


    心灰意冷,身心俱疲。


    卻偏偏沒勇氣了結,隻能蒙在被子裏垂淚。


    到了後半夜,吳應麒來過一次,問:“爹,你餓不?”


    吳三桂強顏歡笑,說到:“有點餓了——”


    “哦,”吳應麒說:“那你再忍忍,天亮了就好了。對了,你把錢藏哪兒去了?”


    吳三桂恨不能爬起來給他一巴掌,可是此時的他,卻發現自己竟然是連動也動不了了。


    心中大駭,卻隻能先忍著,免得叫這逆子瞧出了端倪。


    天知道,這逆子會不會——


    此時的他,也不知道該相信誰才好。


    “爹啊!”吳應麒說到:“都這個時候了,你就別藏著掖著了!咱們要是交不出錢來,咱們都得死!你老吳家就絕後了!”


    吳三桂自臥床不起之後,內外溝通便都已斷絕。


    昔日對自己忠心耿耿的部將,一開始還有幾人來探視,到了後來,便再沒有人來了。


    吳三桂本還想著見一見攝政王,連遞了好幾封奏折上去,都如石沉大海。


    最後還是吳應麒不耐煩了,才告訴他:“別瞎折騰了!你也不想想,你一個老殘廢還能幹嘛?人家見你就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吳三桂隻能長歎了一聲,欲哭無淚。


    此時聽得吳應麒這麽說,雖然他早已經心灰意冷,但還是忍不住問到:“外間發生了何事?”


    “說了你也不懂!”吳應麒不耐煩地說到:“你拿錢出來就得了!”


    吳三桂心知,外間必然有變。於是便詐道:“我倒是還藏著一筆款子,可是你又不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怎知道該不該動用?”


    “你果然還藏了一手!”吳應麒大喜,急忙問到:“快說,在哪裏?”


    “你先將外麵發生了什麽,給我仔細道來!”吳三桂說到。


    此時的他,雖然全身已幾近癱瘓,但他自己覺得自己還行,若是能遇到神醫妙手,還可救一救。


    所以,聽得外間似乎起了什麽大變化,心思頓時便活泛了起來。


    莫非,這就是他起死回生之機?


    “CAO!”吳應麒罵了一句,這才將城中的滿清貴人正在拷掠漢臣的事情講了出來。


    原來,自閻應元領軍北上之後,京城中的拷掠便開始了。


    隻是在範文程等一幹老成持重的漢臣主持之下,行事頗為隱秘。


    這種活計還是得專業的人才能做好,不然,就會像李自成那樣,搞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最後撈著的錢還未必有清廷這麽多。


    八月間幼帝福臨才從盛京移駕燕京,住了不到半月,便又帶著浩浩蕩蕩的鑾輿回盛京去了。


    吳三桂整日躺在床上,背上都躺出了癰瘡,哪裏知道這些事情?


    此時聽吳應麒將這些事情道來,一顆心越來越冷,越來越冷。


    隻覺得眼睛也模糊了,耳朵也聽不太清了。


    心頭卻是明白的。


    這大清,完了!


    他吳三桂,也完了!


    ……


    過不了幾日,吳應麒帶著一隊人馬闖進了自家老爹的臥室,一把扯開門頭上還沒有放下的白幡,對身後那身著黃馬褂之人連連媚笑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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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才哪兒敢騙你啊!這老東西親口告訴的我,他還藏著一大筆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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