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有點迷茫。


    無家可歸,無依無靠,自作孽不可活——這些詞現在看來簡直就是為她而量身打造的。


    早知道事情最後還是會發展到這樣一個地步,她也不急著遣散那群手下了,畢竟除了黃喉和他那幫人,其他人可都是對她忠心耿耿的。興許她可以再試著說服說服哪吒讓她留下,如此一來,呼風喚雨豈不快哉。


    然而這人世上千金難買一個早知道,也無論如何都買不到後悔藥,既然已經迎來了這樣的發展那也沒什麽好說的。


    更何況仔細想想,那些問題都算不得什麽大問題。


    無底洞的富庶從鴛鴦能拿一塊碎銀來打發賣水果的小販這件小事就可見一斑,白榆就是走得匆忙,也沒忘往包裹裏塞點這些必要的東西。


    事實上,對於一般的妖怪來說這都是身外之物,不過從白榆這個原現代人的角度來看就不一樣了,天大地大有錢走到哪裏都不怕,而現在,縱然是銀兩沉重她也有法子把它們分量減輕縮小,等要用的時候再掏出來。


    無家可歸那就在需要的時候用錢找個地方住下。


    至於無依無靠,她那一身從老鼠精那兒得來的本事就是最大的依靠,畢竟這世道還是要靠實力說話的。


    隻是這法力如今也有了使得不盡人意的架勢,雖不怎麽明顯,也稱不上是退步,可作為使用者,白榆肯定是感覺得最清楚的。那日莫名產生的那股衝動,被哪吒那麽一嚇,就像是岔氣了似的拐入了其他地方,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該為此感到慶幸呢,還是為自己不知道將會出現在哪裏的異常而擔憂。


    不過再怎麽樣,至少她現在還沒有多明顯的麻煩,於是,最後就隻剩下了一個問題。


    ——她好像沒什麽事情可做。


    穿越以來一路奔逃,在無底洞裏和黃喉爭鬥、管理無底洞,又和哪吒扯出了糾紛,終於脫離了這一切後,白榆竟然發現她不知道自己能有什麽事情可做了。


    “哎,小哥兒,”麵前的中年人笑道,“水要溢出來了。”


    白榆意識到自己走神,連忙帶著笑把手腕一抖,讓壺嘴仰起來,這就又邁兩步走到下一個人跟前。


    是了。


    曾經威震一洞妖怪,名號說出去便能鎮住一方的地湧夫人,如今化身成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混在一隊商隊裏麵,偶爾幹點幫人倒倒水的輕鬆活計。


    原因無他,隻是無聊而已。


    那天為了躲避哪吒的追趕,白榆一飛就是一個多小時,直到確信自己真的不會被追上時才終於放心地停了下來,可到了這會兒,她已經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了。


    她本來打算再往前走走找個人問一問,卻恰巧見遠處的岔路上有條不短的隊伍正往這邊行進過來,白榆盯著那兒看了一會兒,認出那車上運載著的是一堆堆貨物。她又轉眼瞧了瞧身後的山坡,便在這時候起了要是領頭商人心腸好的話,她興許可以跟著這個商隊一起走走的念頭。


    她既不缺錢也不缺實力,將來的壽命也更是兀長,現在最缺的就是個能讓自己有點什麽事可做、可打發時間的目標,再說了,一個人平白無故地到了另一個時代,要是不親身好好體驗一下這個時代的人文風情,那不是虧了嗎?


    反正她自己之後也會是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走,和商隊一塊兒行動沒準還能多出點有趣的見聞。


    ……雖然不管什麽見聞都不會有一群妖怪一起跑向自己那麽具有震懾力就是了。


    比起為妖,已經在人類社會過活了將近二十年的白榆目前的身份認同還是更趨近於人類——至少內心還是如此。


    白榆沒有給自己的身體動什麽手腳,隻是使了個障眼法。反正要麵對的也就是一群普通人,就算裏麵有有點能耐的,她自認法力是相當的可圈可點,絕不會被看出什麽疏漏。


    等到商隊來了,她便裝作是被野獸追趕從而從山上滾下來摔傷了腳踝。等到從他們口中聽說了他們的目的地後,自稱自己再無家人的“少年”就主動提出能不能與他們一並同行,反正他也沒有去處,一路上也可以幫忙幹點雜活。領頭的心善,就允許了白榆搭著他們的車與商隊一起上路。


    這商隊要行經的路程也不長,左右也不過一千來裏,隻是這車馬勞頓是得花上幾十天的時間,更別提還要趕各種各樣的關卡和宵禁,耽誤的時間就更多了。


    白榆是後來才知道這商隊裏集結的其實都是中小商人,買賣做得不算大,就一同結伴運送貨物,選了個算是有名望又是買賣做得最大的來當領頭的——也就是允了她一起走的那位。


    “原來劉叔你早就已經成過家了?”


    看著馬夫勒了勒韁繩,忽然聽到坐在旁邊的人一句不經意的談及,白榆驚訝地問出口,換得對方看著她的樣子一曬:“定又是那群人瞎說的,你也別聽他們的,真是,做生意歸做生意,嘴上還沒個把門的。”


    他口中“那群人”便是指和他一樣的其他商人了,這十來個商人都分別是看管著各自的貨物。而像白榆這樣的,今天路上與這個同乘一輛車,明個兒又和另外一位坐一輛,倒都從他們口中聽到不少趣聞。


    “我平常不與人說,”這中年漢子提起往事,爽朗的笑容裏難得有了點局促,“不過這事也是早了,知道的也沒幾個人,也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見著……”


    白榆聽他說起他和他妻子萍水相逢的經過,又見他掏出玉佩給她看了一眼,聽說這絡子還是他妻子給打的。劉叔沒有說,白榆也沒有問為何平時不會告訴別人的事如今忽然會跟她說,有些時候就是這樣,瞞了別人許久的事會突然有了傾訴的*。


    反正白榆自己也知道,劉叔也知道,她不會去把這事亂說給別人聽。


    話題終結於不遠處響起的一聲長長的呼哨。


    “怎麽回事,”他皺起眉頭,不安地說道,“以前沒見過這裏有賊啊。”


    前麵的車一輛接一輛地停了下來,他們所坐這輛也不例外,聽了劉叔的話,原本沒經曆過這種場景的白榆也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


    這是被土匪盯上要搶劫了。


    “你腳上傷還沒好透,先坐這兒別動。”劉叔說著,從後麵抽出把用來防身的砍刀,跳下馬車去,“我過去看看。”


    馬夫也一同下來,拿著把刀戰戰兢兢走了過去。


    其實不用看,局勢都已經很清楚了。白榆坐在馬車上這麽想著,那一聲呼哨過後,二十來個賊寇打扮的人就從樹後麵閃了出來,手裏拿著各式不等的武器逼近包圍著他們。這裏的商人再加上馬夫也不過三十人,防身的刀啊什麽的雖然也有,不過這些人也都不是做刀尖上舔血生活的,用起來肯定不如對方熟練,真打起來還不知道是哪一方取勝。


    不過這不是還有她嗎。


    白榆也下了車,他們這輛車本來就停在後麵,她走了兩步隱在旁邊一棵樹下的陰影裏,盤算著手裏的東西這麽多,該用什麽來解決眼下的狀況。


    “真吵啊……”


    然後就在這時,她聽見旁邊一棵樹上傳來了打哈欠和自言自語的聲音。


    白榆:“……”


    誰啊?這時候在這兒睡覺?


    她抬頭看去,發現是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麵容清俊,氣質溫潤——如果他現在不是躺在一根粗大的樹枝上的話。


    雖然這麽說著,可他沒有絲毫要下來的意思,竟然繼續在樹枝上翻了個身——白榆都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這就打算無視了前麵發生的事情,接著睡他的大頭覺。


    這不翻身還好,一翻身正好朝向了她這個方向,看見了站在下麵的白榆。


    白榆:“………………”


    年輕人:“………………”


    大眼瞪小眼。


    “我還以為是誰呢,這不就一個小姑娘。”


    他開口這第一句話就把白榆嚇了個夠嗆,她有點不安地打量著這個竟然一眼就看穿了她障眼法的家夥,明白這人恐怕比他乍一眼看上去的要複雜得多。


    年輕人又打了個哈欠,倒就此多了點興味,也沒剛才那麽睡眼朦朧了。由剛才躺著的姿勢改為了坐姿後,他瞟了一眼白榆正打算捏訣的左手,以一種百無聊賴的語氣說道:“你那些小把戲還是別拿出來現了,省得丟人。”


    白榆差點就氣得一口氣沒上來。


    小把戲?!


    這家夥管這叫小把戲?!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這個她剛開始還覺得氣質溫潤如水的家夥,再瞧瞧他臉上嘲諷的笑容,深刻地領悟了第一印象就是用來騙人的道理。


    說實在的,地湧夫人的名號報出去誰敢用半個不服。饒是白榆自認法力運用得尚不算純熟,這實力也是能放出去一倒一大片的,打從穿越到現在,哪還有誰敢在她麵前說這種話。


    “不是情況所逼,誰樂得出手,”她壓下火氣,冷笑一聲,“閣下要是覺得我這不過是小把戲,不如來露一手瞧瞧?”


    她也沒指望這個從剛看見到現在讓人感覺臉上都寫著“懶”的家夥真做點什麽,這就打算自己去解決那夥土匪,卻聽見了一聲“好啊”。


    “本來我沒打算出手的,這生離死別見得多了,我要是樣樣插手管還不得麻煩死了。”他一邊自言自語似的說道,一邊從樹上跳了下來,落地時竟是沒發出一丁點聲響,“可小姑娘你要是都這麽說了,我不露一手不是顯得我隻會說不會做?麻煩點也認了。”


    “哎!你這家夥是什麽人!”


    有眼尖的土匪瞅見了這邊發生的情況,大聲喝道。


    這滿口麻煩的人聞言隻是挑眉一笑,手裏東西“嘩啦”一展,白榆瞥見那還與黃喉那沉甸甸的鐵扇不同,不過是一把輕飄飄的紙扇。


    他手裏扇子輕輕一抖,扇出一下極輕微的風來,這風掠過站在前方的一幹馬夫商人後便陡然爆發出了巨大的壓力。


    白榆差點看直了眼,從表麵上根本看不出都發生了什麽,隻見得那二十多個土匪突然就跪倒在地,無論怎麽掙紮都像用什麽東西壓在他們身上似的爬不起來,更有甚者還口吐鮮血,顯然是勉強撐著才沒喪失意識。


    而始作俑者漫不經心地開了口,算是對剛才那句問話做了個回答。


    “在下不才,鄙名束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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