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朝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公務員錄取考試,在一片爭議聲中落下了帷幕,考生們帶著複雜的心情檢查了自己的試卷,然後在統一的命令下收拾好個人物品魚貫出場。在他們身後,自然是監考人員挨桌收取考卷,並且封存在一個木箱子之中。


    考生一出考場,聚在外麵的人群便開始騷動起來,有的是家人、小廝上前噓寒問暖,有的是同窗好友詢問考試心得,更有一些原本便是吏員的考生互相拱手致意,更多的便是行裝樸素的窮書生獨自一人匆匆離去。


    林逸便是這些樸素考生中的一個,他們都有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在前明混的不怎麽樣,就沒有殷實的家境,也沒有拿得出手的功名,除了那點子讀書人的自傲之外,他們連當窮酸秀才的資格都沒有,也是就是連中舉之前的範進都不如。這也是他們現在放下身段參加公務員考試的原因所在,既然沒有臉麵可丟,那就不怕丟臉了。


    站在大門前,林逸一時間有些恍惚,瞥見那些有家人問候的考生們,他一時間有點傷感,還沒等他醞釀出什麽感覺,一隻手輕輕的在他肩頭一拍,算是將他拉回了現實。回頭一看,發現是自己現在唯一朋友江為清在看著自己。


    林逸急忙轉過身,朝著自己這朋友深深的作揖:“江兄,弟今日能入此考場全賴賢兄幫助,大恩不言謝,無論結果如何弟已是無憾,他日兄但有所托定當竭力相報”


    看著這位真情流露的老考生,江為清也有些感觸,自己若不是當年跑到了南邊投奔了現在的陛下,可能連性命都沒有了,哪還有機會幫助這麽一個同窗。他伸出手托住了林逸的手臂:“你我本就有同窗之誼,更何況曆經戰亂而不死,如今何須再說那些見外的話,我叫住你不為別事,隻因我在衙中尚有公務,便不陪著你回去了,等放榜之日再一同前來。”


    林逸聽得一愣,怎麽自己這同學還需要上班?仔細詢問了之後才知道,正是因為衙門裏的書吏很多都來考試了,導致辦事人員缺的厲害,所以考完試還要回去頂缺,在這中華朝的新政裏,這種考試隻能算是進修刷文憑,和你的本職工作沒有衝突,哪怕這次金榜題名,你依舊要回來當個小吏,無非是將來有了升遷的機會,這文憑也算是個加分項而已。


    薑田在一開始製定公務員考試的時候,就已經向社會闡明了這一點,為了保證新政府的運作,原有的吏員雖然留用,但不經過考試將無法獲得更高的職位,而社會上的生員就算考試合格,也隻是獲得了進入政府的敲門磚,吏與官以後僅僅是職位高低,不再有天然的分界線,可無論怎麽宣傳,很多人還是本能的忽略了這一點,總是覺得隻要考試合格就能當官。


    原先的他一心都撲在備考上,沒太注意這其中的區別,現在聽了這個解釋之後,若有所思的看看了身後的考場,又掃視著逐漸散去的考生,不由得有些發呆,江為清沒理會他的想法,行了禮便匆匆離去了,自家這位薑使君雖然和善,但對怠惰之人可絕不姑息。


    林逸隻好獨自一人回到了租住的地方,院子雖然不大也沒有一點生氣,冷冷清清的。偶然間發黃的樹葉隨風飄進了院中,給人一種蕭瑟之感。考試時緊張激動的心情已經平複了下來,盯著那落葉出了會兒神,他又想起了江為清說的話,頭腦間似乎有種什麽靈光一閃的感覺,卻又總抓不住要領,事情還沒有想明白,可肚子卻發出了咕嚕嚕的聲響,他也隻好先出門祭奠一下自己的五髒廟。


    費爾南多的到訪,打亂了薑田原先的計劃,原定於考試後會見工商界代表和視察公路建設情況的行程都要推翻,此時的薑田深刻的感受到了人才的重要,沒人能分擔自己的工作,什麽事都要親力親為,原先的官僚因為新的升遷規定都和自己處於對立麵,不陽奉陰違的把事情辦砸都是好的,他覺得自己的精力每況愈下,今天早上青霜在給自己梳頭的時候,竟然發現了幾根白頭發。


    所以薑田對這次考試很是期待,他不求能選出什麽才高八鬥見識過人的天才,隻求能有一批利益和自己一致,能勤勉工作的人充入機關,好讓自己能緩解一下現在的狀態。可當他匆匆吃了午餐,準備和費爾南多正式會談的時候,卻看見宋懿以一種比自己還憔悴的神情出現在了眼前。


    看著他不用說話,薑田就知道這家夥能變成這個樣子隻可能是一種事,那就是某項研究又卡殼了。自己在內心深深的歎了口氣,金鑾殿上那位老鄉是真的打算把自己榨幹才行啊:“你無須多言,今日先跟著我會一會西班牙的老朋友,如果晚上有時間再解答你的問題。”


    宋懿一愣,他也知道此時的薑田遠非北京時那個閑散的京官,可若不是這研究一直沒有個方向,他也不會前來打攪,尤其是沒有太子跟著,總是缺個厚臉皮的纏著薑田問東問西,自己總不能影響新政的施行吧?但是陛下那裏對科學院的進度又十分的上心,三天兩頭問這問那的,隻有當薑田不再主抓科研的時候,他們這幫自詡為科學門人的研究員們,才知道什麽叫裹足不前。


    和費爾南多的會談沒有什麽意料之外的情況,中華的醫術和武器無不另歐羅巴那幫人狂熱的追捧,據軍方的報告,海軍當初的護航艦隊中曾經丟了幾枚火箭,雖然事後逮捕了偷火箭的水兵,但據他交代,火箭已經賣給了加西亞並且船隊早就走遠了,現在的海軍還沒有能力在茫茫大海之上,在沒有補給港口缺乏水文資料的情況下攔截船隊,所以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這也是薑田看見費爾南多之後問加西亞為什麽沒來的原因。


    “那麽我親愛的費爾南多伯爵,”薑田微笑著用一種後世譯製片的腔調看著桌子另一頭的西班牙人:“不知道您對從我們海軍買的那幾枚火箭還滿意嗎?”


    很可惜,因為對方並不理解這個腔調中調侃的意味,所以那個家夥沒能做出相應的反應,但是他也知道在購買武器談判時對方肯定要用這件事來詰難自己,於是他臉不紅心不跳的回應道:“您說的是什麽火箭?噢難道是我那不讓人省心的仆人向人炫耀的煙花嗎?您不提我還忘了,我的國王殿下很喜歡那種煙花,他還特意讓我多買一些,以便下次法蘭西的鄉巴佬親戚串門時,讓他們也開開眼。”


    薑田的眼皮跳了跳,他發現這家夥完全不是當初那個“耿直”的伊比利亞半島的土老帽了,現在打起官腔偷換概念也是信手拈來。還什麽法蘭西的鄉巴佬親戚,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就你們那娶了外甥女的弱智國王,能搞清楚自己和路易十四的倫理關係嗎?不過薑田奇怪的是,本應發生在卡洛斯二世身上的神奇事跡,怎麽出現在了他老爹費利佩四世身上?這和自己有限的歐洲曆史知識對不上號啊!難道早穿越的那位前輩連歐洲曆史都影響了?還是說歐洲也有


    這才是讓薑田最為擔心的事情,雖然現在的歐洲不具備發動工業革命的條件,但不代表不會出現一個猛人整合資源強行拉高歐洲的技術水平,這也是薑田推掉其他事情專注於和費爾南多打嘴炮的原因,隻可惜這位被酒色掏空的家夥沒能提供什麽有利的證據。


    在一旁作陪的宋懿和劉寶鎧聽著歐洲那混亂的王室聯姻,簡直是頭大如鬥加驚駭莫名,更奇怪的是這位薑老師為什麽對人家宮闈秘聞這麽感興趣?好在得不到什麽有用信息的薑田結束了這方麵的交流,直言不諱的跟費爾南多攤牌了。


    “你們的艦隊越發的力不從心,從新大陸出發的寶船還沒看見歐洲的海岸線,便被英格蘭和尼德蘭的海盜洗劫了,在我們的南洋你們隻剩下一個呂宋島苟延殘喘,葡萄牙也離你們而去,我們中華的皇帝陛下想知道你們用什麽來保證我們之間的貿易?”


    費爾南多被這突變的畫風搞得一怔,雖然本能的想狡辯但對方說的都是事實,在自家那不靠譜的國王領導下,曾經的“地球之王”已經搖搖欲墜,若不是波旁王朝內部出了亂子,此時的西班牙還不一定能不能獲得喘息,這也是那些哈布斯堡的貴族們寄希望於從東方找到新盟友的原因。尤其是偷得那些火箭,雖然數量很少,可是使用之後簡直讓人震驚,更要命的是工匠在仿製之後,無論如何也達不到原版的性能。


    薑田也是頭疼,根據已有的信息分析,整個世界曆史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東亞曆史的改變還可以理解,無論是還在深山老林裏蹦躂的多爾袞,還是死早了的鄭成功,這都是可以解釋的變化。就連菲律賓的西班牙人也因為鄭成功在張韜的暗中資助下被討伐過一次,很是殺了一批排華的殖民者,這才有了西班牙重新重視中原王朝的起因。但是本就亂七八糟的歐洲曆史,現在變得更不確定了,所以薑田決定快刀斬亂麻,先拔除亞洲的殖民者勢力再說。


    雙方圍繞著個自己的利益唇槍舌劍,看熱鬧的劉寶鎧自然是聽得熱血噴張,可本來就有心事的宋懿卻是心念一動。原先賣給西班牙人的那些武器都不是最先進的,按照歐洲的技術也不是不能仿製,無非是價格可能很高,唯一禁止出售卻流失的火箭才是對方這次采購的重點,可聽薑大人的口風,好像也不是不能出售,隻是對方還沒給出一個滿意的價格。


    至於為什麽歐洲仿製不出堪用的火箭,宋懿還是有一定的發言權的,要知道表麵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像是某種煙花一樣的火箭,其內在結構卻是迥然不同,歐洲這時早已經掌握了火藥顆粒化的技術,但他們並不知道顆粒火藥的真正意義是控製燃燒,更不明白燃速與爆速這些名詞的區別,不理解為什麽裝藥是空心的,也就不可能明白鐵皮做的喇叭噴管有什麽用(拉瓦爾管)。回想起當年研製火箭時,薑田一遍又一遍的講解著設計思路與其中的原理,一次又一次試驗、修改,這其中的艱辛與花費,僅僅是記錄試驗數據的表格就能裝幾大箱子,如此精妙的設計豈是歐羅巴的蠻族所能理解的?


    其實因為薑田雖然知道火箭的一些簡單原理,可不知道很多參數的計算公式,隻能采取窮舉法一點點試錯來找到最佳方案,可這樣也有個好處,那就是大量的一手數據,讓許多參與研發的人員快速的理解了各種設計之間的區別,這其中積累的經驗可不是聽講座所能得來的,於是後來薑田幹脆放任他們自己總結經驗教訓。但是這些研究員包括宋懿在內畢竟還很稚嫩,現在新火藥研發就卡在了慢速燃燒火藥和猛炸藥這兩個極端條件上,怎麽才能讓一種火藥擁有兩種相反的特性呢?


    薑田當然知道這個問題該怎麽解決,但是他不著急,現有的武器就夠支撐中華的軍力了,所以才將這個課題給了那些眼高於頂其實是半瓶水的研究員們頭疼。可同樣是因為費爾南多這個西班牙人的再次出現,不得不讓薑田重新審視已有的研製計劃。


    談判了半天,雙方都有點口幹舌燥,互相充分的試探了底線之後,薑田決定不賣關子了:“實話實說吧我的朋友,如果你這次跑了半個地球的原因真像你說的那麽簡單,哈布斯堡家族的其他貴族們還會把這個機會留給你嗎?當然你來我這裏想尋求治病的方法也是原因之一。”


    費爾南多的臉有些抽搐,正如對方說的那樣,他經過多方努力才爭取到了新的出訪機會,但不同的是他就是為了獲得出訪機會,才勾引了應該是順從了某位大人的夫人,靠著這層關係並許諾了大量的好處才能成行,但沒想到的是也讓自己染上了不治之症。


    當然他是絕對不會將實話說出來的,或者說原來的目的已經不重要了,如果真能從中國找到治療梅毒的辦法,那他在全歐洲的貴族圈子裏都會是炙手可熱的明星,哪怕是波旁家族都會將自己待為上賓。


    “不過嘛”薑田話鋒一轉:“我隻能很遺憾的告訴你,目前我們並沒有治療這種疾病的有效方法,針對它開發的藥物都有不小的毒性!”


    得知了這個噩耗的伯爵閣下有些垂頭喪氣,好在薑田保證如果他以後能潔身自好,還是有把握不讓病情過於惡化的,至於能不能治好,就看以後能不能開發出針對性的藥物了。


    現在的歐洲已經采用汞劑治療梅毒了,可由於人們對汞這種東西的認識並不全麵,此種療法的毒性相當大,搞不好梅毒是治好了,可人也被毒死了。不過就歐洲那種有病就放血的地方,也沒人在乎這點副作用。可費爾南多伯爵閣下畢竟是見過世麵的,他早就不相信那些宮廷理發師的鬼話了,隻是在貴族的沙龍裏,為了不讓自己顯得太另類,有時還是要伸出手腕挨上一刀,說不準這也是他逃離歐洲的原因之一。


    薑田很清楚短時間內開發不出青黴素,所以所謂的特效藥便還是走以毒攻毒的老路,曆史上很快被青黴素替代的砷劑,雖然依舊有很大的副作用,但總比水銀強多了,問題是薑田也不知道砷劑的配方(914),這便成了海軍研究院中醫療小組的研究方向,好在試驗對象有的是,那些染病的外國水手們,被以一個合理的價格給留了下來,至於能否治愈有沒有什麽後遺症之類的,就沒人關心了。


    送走了心如死灰的費爾南多,薑田給他開了一個中藥浴緩解病痛的處方,醫療研究小組中多了一個高級別的試驗小白鼠,至於他此次談判的要求,薑田以需要上報朝廷定奪為由給拖了下去。一臉疲憊的薑田看著同樣憔悴的宋懿,隻能無奈的歎了口氣。


    如今的中華朝正在朝著一個所有人都看不明白的方向前進著,哪怕是始作俑者的張韜和薑田,也不知道這個國土廣袤人口眾多,卻傷痕累累的國家機器一旦被開動起來,會對曆史造成怎樣的改變。


    以前薑田還對張韜的急功近利嗤之以鼻,可當他真的主政一方之後,才發現因為自己的影響,曆史很快就會超出自己的掌握,那種無法判斷未來走向的感覺會讓人有種急迫感,這種急迫感有時會讓人焦躁不安,很容易迷失在對武力的絕對迷信之中。


    張韜現在就是這個樣子,所以一心想讓薑田提升工業水平,盡早發動工業革命,一切的一切都隻是為了能盡快的獲得至少一戰水平的武器裝備,這樣才能讓他有點安全感。


    “猛炸藥和慢速火藥,看上去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種東西。”薑田閉著眼睛揉著太陽穴:“但很多時候可以通過改變他們的物理性質或配方比例來達到要求,比如我們之前改良的壓縮黑火藥與褐火藥。”


    宋懿點點頭,他當然知道這些,畢竟自己也是參與研發的一員,但是陛下的命令是研發新的一種完全和黑火藥不沾邊的東西,所以他們才理不清頭緒。


    看他一臉似懂非懂的表情,薑田決定不再賣關子了:“說起來,我走之後,對於硫酸的提純工作進行的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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