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十,京城西邊的曹家大院中,天子朱由檢站在曹變蛟的床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曹變蛟躺在床上,已經奄奄一息,臉上白得就像紙一樣。也不知道這一路車馬顛簸他是怎麽挺過來,居然堅持到了京城。


    朱由檢上一次看到曹變蛟還是前年年底。那時候曹變蛟剛剛打敗李自成奪下陝西,在西安城外意氣風發。朱由檢隻記得那時的曹變蛟說話像洪鍾一樣,舉手投足之間滿是一股英氣。


    然而一晃近兩年過去,令曹變蛟無比驕傲的京營新兵全軍覆沒。而曹變蛟,也一蹶不振病倒成這個樣子。


    所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新軍的覆滅和曹變蛟的病倒,對朱由檢來說,等於是一下子失去了兩個支柱。


    曹變蛟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已經陷入昏迷狀態。朱由檢也不忍去叫醒他,反而讓人端來了一張椅子,坐在病床旁邊慢慢等待。


    然而曹變蛟的兒子站在病床前看到父親的模樣,卻哇的一聲哭開了。這個七歲的男孩顯然明白他即將失去他的父親,失去了控製。


    兒子的哭聲驚醒了曹變蛟,他睜開了眼睛,轉頭看了看床邊的人群。


    朦朦朧朧中,他看清了朱由檢的麵孔,臉上猛地一驚。


    用盡全身力氣在床上掙紮,曹變蛟似乎想爬起來磕頭。


    朱由檢歎了口氣,上去緊緊抓住曹變蛟的肩膀,說道:“定西伯保重身體,免禮!”


    曹變蛟這才停止了掙紮,躺倒在床上。


    兩道清淚從他的眼眶中流了下來。


    “臣無能,導致新軍全軍覆沒,本來…本來臣本來是沒臉來見聖上的!”


    朱由檢看著曹變蛟,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曹變蛟又說道:“聖上…臣這次掙紮著回京城,是想最後向聖上說一件事情。”


    朱由檢點了點頭,說:“什麽事情,你說吧。”


    曹變蛟說道:“臣…臣在嶽州城和江北軍廝殺,算是…算是明白了,明白了江北軍的勢大。江北軍被天津王擊敗數次,卻能敗而不亡,越戰越強,這是因為…”


    曹變蛟劇烈地咳嗽了幾聲,說道:“聖上,這是因為天下士紳的力量實在是太強了。”


    “我大明兩京一十三省,除了天津王治下的領地,何處不是士紳控製?我大明的億億財貨,貧寒人家何曾有多少積蓄?九成是在士紳手上把握!江北軍可以一敗再敗,但隻要不被全殲,士紳們就會輸送財貨,再扶他起來!”


    看了看朱由檢的臉,曹變蛟說道:“聖上,江北軍不是新軍可以打敗的。聖上,臣臨死前以命相諫,望聖上不要再和士紳們死鬥了。便停了變法,做個垂拱而治的有德之主吧。”


    憋著氣說完這一段話,曹變蛟就劇烈地咳嗽起來,好久都停不下來。


    朱由檢聽到曹變蛟的話,卻是眉頭緊觸,本來緩和的臉上頓時布滿了陰雲。


    不再和曹變蛟說話,朱由檢緩緩站了起來。


    “定西伯保重身體。”


    丟下一句話,朱由檢就鐵青著臉走了出去。


    曹變蛟感覺到天子對自己的不滿,睜大了眼睛,看著天子遠去的身影,一句話說不出來。


    王承恩愣了愣,一路小跑地跟了上去。


    走出了曹家大院,朱由檢也不乘車,步行朝皇城中走去。


    王承恩站在一邊看著朱由檢的臉色,說道:“聖上,如今江北軍恐怕已經走到湖廣北部了,恐怕真的要打到京城來啊!”


    朱由檢麵無表情,一聲不吭地往前走。


    王承恩猶豫了一會兒,又說道:“聖上,不光是江北軍反了,山西和北直隸的一些地方兵馬也造反了。山西的兵馬已經四出攻擊組織變法的官員了。北直隸的衛所軍也抓了兩個主持變法的法官,關進了衛所的私牢裏!”


    臉上急得像是要哭一樣,王承恩說道:“聖上,恐怕隻要江北軍進入陝西、山西和北直隸,各地的地方軍會望風而降。到時候幾十萬大軍圍著京城,如何是好?”


    “聖上,他們不是一個人啊,他們代表著這天下的士紳啊。我們隻有兩萬新軍,如何鬥得過這整個天下的士紳?”


    王承恩越說越急,最後說道:“聖上,定西伯雖然在嶽州大敗,但那也是南征北戰的宿將。所謂其人將死其言也善。連定西伯都畏懼害怕士紳的力量勸聖上不要再和士紳死鬥,聖上便退一步,停了變法吧!”


    朱由檢眉頭緊蹙,不搭理王承恩,隻快步往前方走去。


    王承恩似乎覺得這是挽回天子決策的最後機會,突然快步走到朱由檢麵前,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匍匐在地,王承恩大聲說道:“聖上!你便取了定西伯的諫議,停了變法吧!再不停新法整個天下都要反,京城兩萬新軍守不住,他們會要聖上的命的!”


    朱由檢被王承恩攔住了去路,眉頭緊皺。


    “王承恩,你可知道前些年朕處處被東林黨掣肘,過得是怎樣的日子?”


    “王承恩,你可知道這些士紳魚肉百姓,逼得百姓到處造反,逼出張獻忠李自成這些大賊?若不是天津郡王力挽狂瀾,恐怕這些大賊根本就沒人擋得住!”


    “若是不變法,任由士紳糜爛我大明,朕百年之後有何麵目去見列祖列宗?”


    王承恩頭也不抬,隻大聲說道:“奴婢知道,但此時此刻有什麽辦法?這天下糜爛,也不是陛下一個人就能扭轉過來的!就算被文官們控製變成一個虛君,也好過丟了大位啊,陛下!”


    聽見王承恩喊出兩聲陛下,朱由檢愣了愣。


    王承恩一直叫自己皇爺,這突然來一聲陛下,卻讓朱由檢覺得無比的生疏。顯然,王承恩已經是竭盡所能想攔住一意孤行的自己,不得不用最正式的尊稱稱呼自己了。


    顯然,局勢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朱由檢閉上眼睛,無奈地歎了口氣。


    “罷了,便讓李植成為大明的異性親王吧?”


    王承恩愣了愣,抬頭看了看天子,不知道天子什麽意思。


    朱由檢一揮袖子,朝王承恩說道:“王承恩,如今各地兵馬齊齊作亂,傳朕的旨意,速調天津郡王入直隸勤王。讓天津的虎賁軍擊退江北軍和地方上的亂軍,不得有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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