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放棄


    16.放棄


    暑假的一個月我幾乎都和阿諺在一起,在我從小長大的城市吃喝玩樂,他也在此做起了義工,店家承諾提供吃喝住宿,他在店裏幫忙,但不拿工資,十分自由。但走的時候老板還是給他開了工資,他也隻象征性地隨便拿了點,便又還了回去。


    我帶他去看我小時候遊過泳的河流,盡管它現在已經不再清澈見底;我帶他去走我和阿亞曾跑過的青石板路,待他去聽廊棚上的古箏,喝茶館裏的西湖龍井;我帶他去我畢業的每一個母校,告訴他我在哪年的哪個時分做著什麽樣的事情;我帶他去參加我的同學聚會,他們都說我男朋友很帥,我覺得很開心,他也是;我帶他去所有我去過的地方,以為這樣,就能讓他參與那些他來不及參與的我的人生。


    這一個月裏,我和阿亞,我們默契地誰也不聯係誰,她當做我從來沒有回來過,我也當做她正在更好地安排她的人生,我們彼此記得,卻不需要彼此打擾。


    一個月後,我們回到了我上大學的城市。走時,我發了短信給阿亞,告訴她我們走了。她沒有回我,我不知道是她沒有收到,還是不想回我。如果她不想見我,那便不見吧。我與她,終於到了絕情相對的時刻了。這一天,終於是逃不掉。


    剩下的一個月,阿諺一直在忙他的事情,他學習和工作上的事情,我都不甚了解,我覺得隻要把自己的一切告訴他就可以了,這在他眼裏應當證明了我有多愛他,在我眼裏,也證明著,我有多努力地想要去愛他。這一個月裏我找了一個專業對口的單位,美其名曰實習。我這個年紀,其實早該踏入工作崗位了,平白無故讓我多玩了這麽些日子。每當別人問起我那段高複的往事,我總是一笑而過,答曰,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那時候,就覺得自己最牛逼。


    九月的時候,學校開學,我終於又見到了阿南。她略有些消瘦,我沒有見到阿峰,他應當是提前回去上海了。我敲開阿南的門,她保持著我當初走時那樣的姿勢,房間裏也還是像那天一樣,開著空調,屋子裏很是涼爽,窗台上的文竹獨自搖擺著,看不見一絲的黃葉,應當是才修剪過,盆裏的泥土略看得出潮濕,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好像那兩個月的光陰都沒有在她身上逝去過。


    我望著阿南,緩緩地說,“阿南,我回來了!”


    她放下手裏的書,還是和那天一樣,對我說,“坐。”


    隻一個字,我卻覺得在她話語之間略有些疲憊,不似上次的拒絕,我坐了下來,緩緩開口:“怎麽樣,假期過得還好嗎?”


    “我結婚了。”她說。


    我承認我聽到這四個字的時候腦子裏有那麽一刹那的短路,並且想要極力掩飾自己這刹那的失神,我以為我會沒有力氣再往下對話,可我卻很輕鬆地說著:“那恭喜你咯!”後來我常常在想,或許是因為有過阿亞那一次的練習,我才能如此自如地麵對每一個心上人的離去,並且每一次,都是我自己選擇的後果。我好像把自己想象成了一個偉大救世主,犧牲自己也要為了她們好,好像那樣,我就真的再也不會痛,再也不會愛一樣,好像那樣,我就真的能去一個所有人都會去的未來一樣。


    可我都沒有去成,我也沒有幸福成。


    “謝謝。”她也平靜地說,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波動。她摞了摞手頭的幾本書,弄得整齊服帖後放在床頭櫃子的台燈下。撣了撣第一本書上的灰塵,然後就回過頭來繼續和我說話:“你呢,最近怎麽樣?”


    “也挺好啊。什麽都上了軌道。”我說。


    “聽說阿諺隨你回家去了?你家人見到他了嗎?怎麽說?成不成啊?要是成了別忘了謝謝我這個大媒人哦~”她說,唇齒間攬起笑意,我無法分辨那笑,是真的在笑,還隻是表麵應付的商標。


    “就那樣吧,不出意外的話,畢業應該就能結婚~嗯……可以允許你提前恭喜我咯~”我說,盡量讓自己顯得十分輕鬆。


    “你終於想通了,我的姑奶奶!”她說。我知道她指的想通是什麽,我不想說破,我其實從來沒有想通過,我其實心裏一直都還有阿南,真的。


    我仿佛看見幾年前那段曆史再一次在我身上重演了一遍,隻是當年的阿亞和阿克換成了現在的阿南和阿峰,為什麽在我好不容易和阿亞永遠地告別了之後,還會有阿諺和阿峰的存在,為什麽這個世界總是與我磕磕絆絆,使我不得安生,使我無法前行。


    我不知哪裏來的勇氣,突然站起來對阿南說:“不,你說的我沒想通。我說的你想通了嗎?”


    “啊?”她似乎一下子無法明白我在說什麽,驚訝地看著我。


    “我喜歡你。”我說。


    她呆呆地看了我幾秒鍾,然後嘴角扯出了一個笑容,對我說:“我知道呀!”


    “你真的知道嗎?”我說。


    她低了低頭,然後抬起頭來看著站著的我,然後緩緩地說:“我都知道,可是阿絡,別鬧了,真的。”


    我問:“你不愛我?”


    她說:“是的。”


    我問:“你愛他?”


    她說:“是的。”


    我說:“你不願,和我在一起。”


    她說:“我想我更願意和他在一起。”


    我說:“我明白了。”然後就要開門離去。


    她叫住了我。


    “我想我沒有選擇了。”她突然開口。


    “為什麽?”我轉過身,仿佛有依稀看到了一些光亮。


    “你覺得,維係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是什麽?”她問,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如果你說的是你們,”我頓了頓,接著說,“那就要個寶寶吧,這樣,一段愛情才算完整。”當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就仿佛約略猜到了結果,她根本不是要問我,隻是想要告訴我這個結果。而這由我說出,還能維持一些我作為一個戰敗者的尊嚴。


    “你都知道,不是嗎?”她站起來,看著我說。


    “是。”我說,“祝你幸福,我走了。”


    “我覺得這樣並不是最糟糕,不是嗎?”她說。


    “是”。隨機開門離去。


    我離開這裏,離開的那一刻,我真的覺得我再也不會回來了。我走在路上,竟然沒有一絲悲痛的感覺,我覺得那一刻天空的雲彩特別美麗,飛鳥叫得特別動聽,烈日也不是在炙烤著大地,每一個行人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他們與我招手,親切地叫我的名字,我回以微笑。


    如果說人的生命是一曲樂章,那這一刻就應當是我人生中的休止符。


    我拖著行李箱祈禱永遠地離開這所高校,伴隨著車站裏那一聲長長的汽笛聲,我又一次永遠地告別了我的初戀。


    說又一次,是因為第一次的告別,是對阿亞,可她從未承認我們之間的關係;而第二次,是對阿南,可我們卻從未開始。


    為了阿亞,我用了整整五年的時間才離開自己的城市,來到這裏;為了阿南,我將四年縮減為一年,迅速地告別了這個傷心之地。我發短信給阿諺,隻三個字:對不起。他同我很默契,也隻三個字:沒關係。那一次過後,就再也沒有聯係過他,我也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不知道他有沒有想過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問過我的消息,他好像真的像人生中的一段插曲,曲終人散,消失得幹幹淨淨,好像從來沒有出場過一樣。


    至於阿南,我也再沒有她的消息,她是個無情的人,我從一開始,便錯看了她,才會有這樣的結局。走的時候,我發了最後一條短信給她:祝福你,我們後會無期。然後將那張sim卡折斷扔在了動車軌道上,任由車子碾過,連同我們有過交集的這一年,全部碾成灰燼。


    此生為悵客,獨居而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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