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廠三樓,昏暗的房間裏,百葉窗透出的陽光成為條紋,投在蒙烽與張岷的臉上。


    林木森背光坐著,看不清表情,身後站了四名小弟。


    “五箱槍支。”蒙烽道:“每箱七十五支,一共三百七十五,一箱彈藥五千四百發。一百二十個□□,是我們能帶的極限了。”


    “折損了幾名弟兄。”林木森道。


    蒙烽:“都回來了,在外頭等著。”


    林木森:“沒有人受傷?”


    蒙烽的聲音帶著一股不容質疑的冷酷:“不清楚,你最好親自去看看。”


    林木森:“你倆呢,沒事吧,咱們自己人要是受傷可就麻煩了。”


    蒙烽不答。


    林木森掃了一眼六個大箱子,淡淡道:“幹得好,給你倆記首功,我會記得的,回去洗澡休息。”


    張岷似乎還想說點什麽,蒙烽卻以眼神示意,讓他不要急於談別的事,二人轉身出外,帶上了門。


    樓下參與行動的小弟們疲憊不堪,一名跟班匆匆下樓道:“森哥出去了,後天才回來,臨走前有安排,你們在這裏等著,劉硯呢,劉硯上來商量個事兒。”


    蒙烽與劉硯錯身而過,蒙烽小聲道:“他在。”


    劉硯答:“知道了,你去收拾一下。”


    片刻後劉硯從二樓下來,身後跟了四名小弟,走下樓去。


    張岷前去洗澡,蒙烽卻在廳內站著等劉硯。


    劉硯看了蒙烽一眼,什麽也沒說,朝其他人道:“大家跟我來。”


    十一名隊員離開工廠,站在正午的河邊,劉硯道:“就這裏,受傷的請站出來。”


    蒙烽:“什麽意思?”


    劉硯低聲道:“沒說你。”


    蒙烽低聲道:“我不是問這個,他讓你來檢查,讓你殺自己人?”


    劉硯壓低了聲音,話中帶著難以抑製的怒火:“他之前告訴了你什麽?他是不是讓你拋棄所有受傷的隊員?你為什麽不先跟我打聲招呼?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也沒有想好對策。”


    二人小聲交談,對麵五步外的小弟問:“森哥要拋棄我們了麽。”


    “森哥不在!”一名監視劉硯的人開始上子彈:“這是劉硯的主意,他自己負責執行,有傷的都自覺站出來。”


    劉硯深吸一口氣,朗聲道:“你們都懂的,等等……你想做什麽?我說了讓你殺人?!”他揪著身邊監視者的衣領,低聲道:“你如果敢舉槍,我打賭第一個死的就是你,相信不?”


    對麵一人道:“現在就要殺了受傷的弟兄?”


    “不。”劉硯鬆開身邊那小弟:“先告訴我誰受傷了,來吧,向前一步,別怕。”


    那金牙胖子忽然道:“你他媽的不是個東西!”


    劉硯冷冷道:“你不算,你不是被喪屍咬的,滾到一邊去,再攣揖捅辛四悖


    胖子馬上如得大赦,轉身跑了。


    劉硯:“其餘人。”


    蒙烽說:“我記得,讓我來吧。”


    劉硯:“不,他讓我來。”


    大日頭下,各人都臉色蒼白,劉硯道:“都不動麽,那麽改改,沒有受傷的人站出來。”


    話音落,六名隊員朝前一步,兩名明顯被喪屍抓傷的人原地不動,兩秒後,又有兩人同時上前一步。


    前排八人,後排兩人。


    劉硯朝後來的兩人道:“你們倆,脫衣服。”


    “劉硯!你他媽真不是人!”一人勃然大怒道。


    劉硯認得那人名叫聞且歌,沒回答他。


    蒙烽掏出□□,那兩人隻得開始脫衣服,聞且歌緩緩喘息,赤\身裸\體地站在日光下,


    他的身體沒有傷痕,另一人則腰後被抓出一道血痕,傷口沒有愈合,內裏鮮紅的肉微微外翻,已現出明顯的紫黑色。


    劉硯道:“把衣服穿上,你叫什麽名字?”


    “王暉。”那人答道。


    聞且歌穿好衣服,看著劉硯,當場有人下意識地轉身,緩緩後退,繼而開始逃跑,所有人警惕地盯著蒙烽。


    “回來!”劉硯上前一步喊道:“我沒打算殺你們!一切還有希望!”


    另一人正要舉步,聽到這話時,驚疑不定地打量劉硯。


    劉硯說:“給你們三天的食水,在這裏等,好麽?張岷說,一會就過來給你們看病,如果能治好,什麽也不用說,一切照舊。”


    聞且歌吼道:“我……我會殺了你,劉硯!”


    “別這樣,聞弟。”王暉道:“大家都明白的,都是命。”


    劉硯:“你倆是一起的吧,是發小?聞且歌,你負責給他送水和送吃的,但一定注意安全,我……我會想辦法的,但現在沒法詳細說,好嗎。”


    “我一定會殺了你!”聞且歌瘋狂地吼道:“我發誓!劉硯!你等著——!”他要衝上來與劉硯拚命,卻被其他數人按住。


    蒙烽瞬間以□□抵著聞且歌額角,冷冷道:“看來我有必要先殺了你。”


    “算了,蒙烽。”劉硯說:“大家回去吧。”


    “等等!”張岷從工廠裏跑出來,站在河邊疾喘,短短五十米路中,竟然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他的手裏拿著兩根針管,喊道:“別跑!兄弟!人呢?!”


    蒙烽蹙眉道:“張岷,你怎麽了?”


    張岷勉強道:“我……沒事,剛剛兩位受傷的弟兄呢?”他上前示意王暉坐下,捋起他的袖子,對著血管,把一管針劑緩緩推了進去。


    劉硯蹙眉道:“你怎麽提取出來的?!”


    張岷的手臂上還留著一道未完全合攏的劃痕,整隻手臂浮現出紅色,臉色蒼白得嚇人。


    他手指倒挾著一根針筒,把另一根針筒裏的血清全部注入了王暉體內。


    遠處傳來一聲槍響,有人自殺了。


    張岷不忍地閉上雙眼,歎了口氣。


    “為什麽尋死!”張岷難過地大喊道:“說不定能得救!”


    還有一人遠遠地看了很久,最後走過來,接受了張岷血清的注射。


    蒙烽蹙眉問:“有用?”


    “試試。”張岷眼中十分茫然,抬頭看著蒙烽。


    劉硯說:“你放了多少血才做出這兩管血清?”


    張岷搖搖晃晃地起身:“我……用土法,以前治口蹄疫用過的,一大碗冷卻後……抽取上層液……”


    “他有救了?!”聞且歌道:“這是什麽藥?”


    張岷搖頭道:“不清楚,觀察看看。怕會過敏,不過比起感染,已經是小問題了。”


    劉硯很想問治豬的口蹄疫和治人能一樣麽,但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最後說:“聞且歌你留在這裏,看情況。”


    他回去匯報,林木森冷冷道:“你這事可辦的不漂亮,又浪費糧食了。”


    “森哥。”劉硯針鋒相對道:“蒙烽說,給人留一條路,也是給你自己留一條路。如果在這種情況下開槍,你的隊伍就再也凝聚不起來了。你試想想,以後在戰鬥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一旦有人受傷,他們馬上想到的事就是:‘我還打什麽?掩護同伴活下來以後,他們會開槍殺了我。’這種時候留給他們的唯一選擇,隻有殺死隊長和隊友們,自己去逃亡,等候變成喪屍。你期待他們都會自我犧牲?不太可能。”


    林木森不說話了。


    劉硯說:“張岷開始抽取血清試著救他們,但不一定生效。具體還得等方師姐提煉。你最好先給張岷弄點吃的,不然按他那種抽血量,遲早會死在這裏的。”


    林木森起身道:“他健康麽,他看上去和你們走的很近啊,沒有艾滋病吧。”


    劉硯:“……”


    蒙烽進一樓浴室去洗澡,劉硯在中庭的石椅上坐著,片刻後南側二樓一聲巨響,張岷發狂般大吼道:“那混蛋在什麽地方!”


    劉硯笑了起來,決明追出房間,道:“等等!”


    “有隻喪屍朝老子撲過來,老子為了保護那小孩……啊你們看就是那家夥,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他是打哪兒來的,多半是咱們劉總管養在屋裏的……”金牙胖子正在中庭一側唾沫橫飛,指手畫腳地給兩名小太妹敘述他的英勇事跡。


    張岷跨出二樓圍欄一躍,落下中庭,眼神像是一隻被徹底激怒的獵豹,二話不說上前揪起胖子推在石桌上,喘息著以槍抵著他的後腦勺。


    “爸!”決明道。


    “泥人也有血性子!”張岷勃然大吼道:“你什麽意思!你對我兒子做了什麽!”


    劉硯馬上不笑了,一名小太妹見勢頭不對,忙上樓去喊人。


    決明穿著件單薄的背心,款式和劉硯的一模一樣,鬆鬆垮垮,一邊仍朝上撩起,現出淤青的腰部,劉硯馬上明白了,張岷回房後檢查決明發現不對,問過後決明才把事情詳細說了出來。


    劉硯沒料到張岷脾氣說變就變,本以為是開玩笑,然而看見張岷持槍的右手發著抖,竟是幾次要扣動扳機。


    那金牙胖子兀自以為張岷隻是威脅,把心一橫,大罵道:“來啊!你有種就開槍啊!”


    蒙烽洗完澡,聽見中庭裏的動靜,穿著條平角內褲出來,沉聲道:“張岷,別衝動。”


    張岷喘著氣,劉硯又道:“他不值得你殺,讓他發個誓,放過他吧。”


    這糾紛鬧得甚大,知情人隻有寥寥數名,中庭外擠滿了看戲的人,紛紛交頭接耳。


    張岷:“你發誓!不許再碰決明一下!我不怕殺人!我不怕殺人!!”


    那金牙胖子連聲道:“不碰就不碰唄,又沒把他怎麽了。”


    “好了。”劉硯道:“張岷,收槍,回去吧。”


    張岷緩緩收起槍,忍無可忍道:“你給我記得。”說畢轉身朝決明走去,牽起他的手。


    “走著瞧,勾三搭四的小騷貨……”金牙胖子這才起身,朝決明罵了句髒話,又從背後朝張岷比了個中指。


    說時遲那時快,張岷轉身毫不留情扣動扳機!


    砰的一聲槍響,子彈在胖子額上開了一個血洞!


    井字型的大院四周鴉雀無聲,金牙胖子兀自瞪著眼,滿臉無法相信的神色朝後倒下,摔在地上。


    張岷一手拉著決明,站著靜了片刻,而後道:“寶貝,爸帶你走,別怕。”


    “誰在下麵開槍?”三樓,林木森的聲音終於響起。


    “我。”張岷答道。


    林木森:“為什麽開槍,你殺了王老板?”


    張岷:“他對我兒子動手動腳。”


    林木森兩手駐在欄杆上朝下看,張岷和決明略抬起頭,與他遙遙對視。


    “你什麽時候有兒子了。”林木森笑了起來:“叫什麽名字?”


    劉硯朝蒙烽使了個眼色,蒙烽道:“跟著張兄弟一起來的。”


    林木森道:“張岷,把你的槍放下,指著我做什麽?”


    張岷道:“抱歉了,森哥,誰也不能動我兒子,這些天承蒙你照顧……”


    林木森打斷道:“人是你殺的。”


    張岷不吭聲。


    林木森又道:“所以你負責收拾。”說畢轉身回房。


    劉硯和蒙烽都鬆了口氣,圍觀人群散了,張岷在石椅上坐下,示意決明過來,他坐著,決明站著。


    決明抱著張岷的頭,揉了揉他的頭發。


    夜十點:


    蒙烽巡邏完,在樓下站了一會,整棟樓的燈都熄得差不多了,隻有他和劉硯的房間還亮著燈,總有那麽一個人在等他回去。


    劉硯依舊是那副無所謂的模樣,隻不過這次在燈下看的換成槍械圖紙,他從圖紙後瞥了蒙烽一眼。


    蒙烽麵無表情地脫掉上衣,換上拖鞋,在門框頂上做二十個引體向上,拿著杯子去刷牙,回來時隻穿著條軍褲,赤著上身。


    劉硯已熄了燈,窗外繁星漫天,秋風卷著幹草的氣息撲進房裏,蒙烽依稀有種錯覺——這分明就是在念高中住宿的時候。


    晚自習下課後,劉硯回宿舍洗澡,成績爛得一塌糊塗的蒙烽堅持在教室裏再看會書,十點半回來洗澡,十一宿舍樓熄燈,睡覺。


    那日子枯燥得簡直令人發指,食堂,教室,宿舍三點一線,數學公式和一堆完全看不懂的英語簡直就像……蒙烽實在不願意再想起了。


    然而那枯燥乏味的高三生涯,卻隱約又有種令蒙烽無法忘記的曖昧與魔力,似乎每次發布年級排名時墊底的嘲笑感,令人看得想去撞牆的教科書與練習冊上,雞飛狗跳的字,詞不達意的作文字裏行間中,藏了什麽難以言喻的浪漫在裏頭。


    蒙烽適應了不開燈的宿舍夜晚,抬眼時看見劉硯帶著笑意的雙眼。


    “你記得麽。”蒙烽坐在床邊用毛巾抹幹腳上的水,認真地說:“讀高三那會。”


    “讀高三那會怎麽了。”劉硯漫不經心地伸了個懶腰。


    蒙烽:“小考進步十名……”


    劉硯馬上道:“別說了,我要睡覺了。”


    蒙烽:“就可以和你接吻,抱著你睡覺。”


    劉硯:“你怎麽還記得?夠了。”


    蒙烽:“大考進步二十名以上,不包括二十名……可以和你幹一炮……”


    劉硯:“……”


    蒙烽:“進了年級前十,你說每天晚上隨便我幹……”


    劉硯:“誰沒有過個把黑曆史?再聰明的人也有中二的時候,我還不是想督促你學習,念同個大學……”


    蒙烽:“喲嗬!所以我拚了命地學習,就是為了能多睡你幾次,當初我怎麽就這麽白癡,這麽蠢,會為這種莫名其妙的條件動心?那緊張的喲,光等著周五下午的測試……現在想起來簡直就是……”


    劉硯反唇相譏:“是啊,你怎麽這麽蠢呢,直到現在還是朽木不可雕,明明念書是你自己的事,搞得我還得用……”


    蒙烽:“用什麽來發獎勵?”


    劉硯:“你夠了,再說我真的要生氣了!”


    蒙烽也不脫褲子,便那麽躺在被子上,抬頭望著窗外漫天繁星,璀璨銀河,又道:“你給我解釋數學題總是不耐煩,我還記得你說sin和cos的那會……”


    劉硯道:“我已經很耐煩了,親。”


    蒙烽怒吼道:“但是你明明就說錯了!那道題你自己也不會!”


    劉硯:“你到底想表達什麽?”


    蒙烽:“現在知道我的厲害了?我不會念書,但沒有了我……”


    劉硯:“啊哈,原來這才是今天的真正話題,你想聽點什麽嗎?不如我表達一下對你的崇拜?”


    蒙烽:“你總是這麽強勢,我總是被你碼著欺負,你就不能溫柔點嗎?像隔壁的小明那樣?我做了這麽多事,難道就不值得你崇拜?”


    劉硯誠懇道:“我實在是崇拜得你五體投地。”


    蒙烽嗤之以鼻:“我保護了你這麽久,你連一句謝謝也不說,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劉硯:“哦,謝謝。”


    蒙烽道:“你看,說謝謝的時候也……”


    劉硯:“你保護我不是天經地義的麽,你愛我,我也愛你,你除了保護我,還想保護誰?我除了讓你保護,還會願意跟著誰?像張岷他們那樣,其中有一個活著另一個也活著,其中一個死了,另一個毫無意義,這種事情還要說謝謝?決明什麽時候對張岷說謝謝了?”


    蒙烽語塞。


    “很好,你終於承認愛我了……”蒙烽道:“這次不是開玩笑了吧。”


    劉硯話鋒一轉:“但相愛就一定得在一起麽?”


    蒙烽道:“那不重要,我想我現在有資格了。”


    劉硯:“有什麽資格。”


    蒙烽:“幹你的資格。”


    劉硯:“你最好速戰速決,不然待會林木森又來了。”


    蒙烽怒道:“他再來,我會一槍打爆他的頭!”


    房中長久的靜謐,劉硯道:“怎麽了?”


    蒙烽道:“什麽怎麽了?”


    劉硯:“你不是要過來的嗎?”


    蒙烽:“為什麽你不過來。”


    蒙烽正想起身時,劉硯卻過來了,他穿著背心和三角褲,跨坐在蒙烽的腰間,解開他的迷彩軍褲。


    二人彼此注視,劉硯忽然道:“你很緊張。”


    蒙烽又被戳中了死穴,怒吼一聲粗暴地把劉硯按在床上,狠狠地吻了上去。


    (拉燈)


    一切終於告一段落,那場秋雨後,天氣逐漸轉涼,翌日劉硯讓人把工作台搬到中庭的梧桐樹下,就著滿庭黃葉開始改裝槍械。


    六把ak□□交到他的手裏,劉硯要負責把它們改裝成練習用槍。


    他拆了其中一把,記錄零件圖紙,陷入了漫長而全神貫注的思索之中。


    決明不用在房間裏躲著了,林木森隻見了他一麵,恰到好處地表達出對他的喜愛,卻沒有表示過度的熱情,仿佛生怕觸了張岷的黴頭——他聽過部下匯報,絲毫不懷疑張岷有能用□□隔著百步遠,從天台上狙爆他腦袋的本事。林木森想了又想,要怎麽給決明找一份既有事做,又不至於太累的活兒,最後讓決明去幫廚。


    蒙烽和張岷則依舊負責巡邏,作為帶回武器的獎勵,每人得到了一包煙,一瓶軒尼詩的xo。


    當天中午,外麵一聲槍響,被張岷注射過血清的人,有一個變成喪屍了。


    劉硯出去看過,歎了口氣,再看王暉,他的情況也很糟,已經無法行動,腰部的傷口朝著全身開始潰爛。


    張岷坐在石頭上,雙眼通紅,盯著河水不吭聲。


    “沒有用。”張岷說:“血清沒有效果。”


    劉硯說;“你盡力了。”


    張岷沉默點頭,又問:“是不是劑量不足?”


    劉硯說:“你再放血會死的,別想了。晚上我找方師姐問問。”


    張岷歎了口氣,雙手十指交扣,揉了揉眉毛與鼻子,說:“有的時候,給人一個生還的希望,卻又讓這種希望破滅,顯得很殘忍。”


    劉硯笑了笑,道:“不嚐試一下,你又怎麽知道呢?去找決明,他才是最需要你的人。”


    張岷疲憊點頭,起身回了化工廠。


    “土豆是好東西,摻點牛肉罐頭,味道足,管飽……”於媽不住念叨,身邊的決明對著一大筐土豆,眼睛直轉圈圈。


    “瞧你這細皮嫩肉的。”於媽道:“家裏大人不讓你幹活是吧?啊?我侄兒也和你一樣的歲數,從來不知道做飯,油鹽醬醋也分不清……”


    決明拿著土豆,又拿著削皮的小刀比劃了一下,把小刀朝土豆裏一戳。


    於媽:“哎!不成!這不成!看阿姨怎麽削的……”


    一大筐土豆,一大盆胡蘿卜,廚房裏暗無天日,決明打心底生起一股悲劇的滋味。


    “我來吧。”張岷接過決明的小刀,低聲道:“他怎麽可能會做這個?”


    於媽道:“你不能老寵著他,這什麽都不會,怎麽辦?”


    “唔。”張岷看了一會土豆,心情好了起來,笑道:“寶貝,你畫的這是什麽?”


    決明手裏土豆腦袋上以炭條畫了兩根粗眉毛,漫畫眼,正是張岷的肖像。


    張岷把他的“土豆腦袋”放在一邊,拖過那筐土豆,問:“哪兒來的?”


    於媽說:“你們出去那會,他們去裕鎮挖的,後麵地裏還種了不少。”


    張岷點頭道:“都交給我吧,您出去走走。”


    於媽用圍裙擦了手,也不客氣,伸了個懶腰出去溜達。


    廚房裏的饅頭蒸屜咕嚕嚕地冒著白氣,張岷搬了個小板凳在決明身後坐下,把他半抱在懷裏,親昵摩挲,又蹭又親,手上削著土豆,決明則側枕在張岷的鎖骨前,舒服得很,眯著眼睛睡著了。


    蒙烽坐在廠房宿舍的天台圍牆,麵前架上一把□□,盯著遠處河對岸,邊吃炒黃豆邊想事情。


    劉硯背靠天台的圍牆,坐在地上,問:“練習用槍的模擬反衝力要怎麽解決?這個彈簧我老裝不進去。”


    蒙烽:“你不是什麽都會的麽,高材生?”


    劉硯:“正式向您請教,蒙烽中士。”


    蒙烽隨手接過槍,看也不看,又拍又按地擺弄,問:“告訴林木森了?”


    劉硯與蒙烽多年默契,說了上半句便明白下半句,懶懶答道:“告訴了,他可以死心了。”


    蒙烽唏噓道:“可憐的張岷,過幾天說不定得讓他殺人償命了。你知道他為什麽殺那胖子?”


    劉硯眉毛一揚,蒙烽沉聲道:“上次林木森的手下說過,他們剛道裕鎮那會,金牙一晚上奸\殺了三個小孩。一到末日,什麽良知,道德全沒了。林木森殺了小孩們的父母,金牙就討了這些不到十歲的小孩回去,關在房裏……當時張岷的臉色就變了。所以決明被金牙盯上,他才這麽大的反應,你不應該帶決明去。”


    劉硯打了個寒顫:“我怎麽知道?決明自己躲在車裏。”


    蒙烽又道:“你知道林木森以前是做什麽的麽?”


    劉硯想了想,沒有接話,蒙烽道:“這裏的人沒一個好東西,他的小弟們偶爾會找我和張岷打牌,贏幾根煙抽,我套出不少內情。林木森以前是販毒的,你不覺得他的眼神……”


    “對。”劉硯馬上明白過來:“我說怎麽眼神一直有點不對勁,就那種,每天提心吊膽,怕下一刻沒命的心態。”


    蒙烽又說:“那個王暉,以前是個強\奸犯,就連給我們指路的李嵩,從前是專門打那些被拖薪的農民工,抓著一個,裝在麻袋裏朝死裏打……”


    劉硯:“哦,那你拿什麽秘密去和他們交換了?”


    蒙烽無所謂道:“沒有,哥這麽持身端正,像是作奸犯科的人麽?”


    劉硯:“你起碼編些小汙點什麽的,比如說偷稅漏稅啊,上公廁不衝水啊……”


    蒙烽:“你可以了!”


    劉硯笑了起來,沉吟片刻後又道:“現在血清沒用了,林木森要是讓張岷償那胖子的命,你會幫張岷不。”


    蒙烽淡淡道:“當然,他也是我的朋友,林木森現在不會難為他的,他還有利用價值,你的槍搞定了,現在想嚐嚐我的大鋼炮麽?”


    劉硯:“輪到你嚐嚐我的了吧?嗯?下麵還有人看著,你要在天台上邊朝下麵打招呼,邊嚐嚐那滋味麽?我保證你看上去一切正常,不會碰你胸口……”


    蒙烽笑了起來,猛地箍住劉硯,把他推到天台的欄杆處,從後麵緊緊抵著他,抬頭朝遠處喊道:“哲學家!吃飯了麽!”


    河對岸的謝楓樺還坐在那兒,抬頭茫然地看了遠處蒙烽一眼,朝他揮了揮手打招呼。


    她的身邊躺著一個男人,那人不住疾喘,正是一天前被放生的受傷跟班——王暉。


    他的臉色呈現出死人般的灰白,腰部已開始化膿,越爛越深,現出紫黑色的內髒。謝楓樺把手絹濕了水,敷在他的額上。


    “我撐不住了……我……我……”王暉斷斷續續道。


    “堅持住。”謝楓樺難過地說:“你看,今天天氣很好。”


    王暉睜大了渾濁的雙眼,定定望著晴得像被洗過的天空,大朵潔白的雲緩緩飄過,將陰影投在一望無際的群山與綿延碧綠的草地上。


    “這風……風吹著……真……舒服啊……”王暉說:“以前……居然沒……發現這裏的景色……這麽……好看。真……想……多看幾天……”


    謝楓樺忍著眼眶裏的淚水,低聲道:“嗯,撐住,別死。”


    王暉說:“妹子……謝……謝謝你照顧我……我不是什麽……好人……”


    謝楓樺小聲地抽泣起來,王暉又艱難地說:“我以為……要一個人……死在……”


    謝楓樺:“撐著,王暉,我去叫你的兄弟過來。”


    王暉:“別……別,就這樣……我快……不成了。”


    王暉半臥在草地上,以手肘支著地,緩慢地朝河邊爬去。


    “別動!”謝楓樺忙上前道:“躺著!”


    王暉道:“別跟著,別來……我……待會就不知道我是誰了……離我遠點……不能害了……你。”


    “不不。”劉硯忙道:“別鬧,他好像不太好了。”


    蒙烽馬上停了扯劉硯褲子的動作,端起□□,槍托架在肩上,固定卡盤,將瞄準器置於眉前,眯起一隻眼。


    蒙烽喃喃道:“劉硯,你看?這是怎麽回事?”


    劉硯俯在欄杆上,拿起望遠鏡疑惑地望向河邊。


    望遠鏡景象轉向已成喪屍的王暉,它的左腳朝謝楓樺邁出一步,保持著那個姿勢。片刻後又收了回來。


    喪屍搖搖晃晃地動了一會,謝楓樺呆呆地在樹下站著。


    不知過了多久,河水嘩嘩的流淌聲中,王暉的屍體似乎失去了所有記憶,朝著謝楓樺走來。謝楓樺緩緩後退,四處看了一眼,喊道:“有人嗎!”


    劉硯:“打一槍試試……打左手。”


    蒙烽果斷扣動扳機,砰一聲子彈穿過近六百米空間,一槍擊碎王暉的手臂,斷臂帶著肉碎與一蓬鮮血飛了出去,屍體身子隻是微微一側,沒有倒下,轉過身,似乎在尋找攻擊來源。


    蒙烽又是一槍擊爆了喪屍的頭,無頭屍體失去行動能力,撲倒在河中,被河水帶往下遊。


    劉硯放下手頭所有的事,跑出工廠外,涉水過河,蒙烽前去檢查屍體,劉硯問謝楓樺:“他再次站起來後,朝你說了什麽?”


    謝楓樺道:“沒有,他什麽也沒說,就看了我……一眼。”


    劉硯道:“見鬼了,這是怎麽回事?”


    蒙烽道:“說不定剛才王暉還沒死呢。”


    劉硯背脊發毛:“我讓你先開槍打手臂,就是為了確認他死沒死,一定是死了,這不可能。”


    他好幾次險些要把那個詞說出口,又硬生生按捺下去。


    半小時後,被臨時叫來的方小蕾站在河邊,聽三名目擊證人詳細敘述了經過。


    她的手上擺弄著一小管硝酸,沉默了很久很久,終於開口道:“你想的沒錯,很有可能是保留了部分自主意識。”


    劉硯隻覺心砰砰地跳,聲音發著抖:“是自主意識還是……記憶殘留?隻有這隻喪屍有,還是以前沒有發現,其實所有的喪屍都有這個現象?”


    方小蕾茫然地緩緩搖頭:“按照在這之前的遭遇,我沒有碰到過第二個例子。”


    劉硯:“你能肯定?”


    方小蕾抬眼望向劉硯:“在我爸爸的轉化過程中……沒有這個跡象。”


    劉硯點了點頭,閉上雙眼:“我很抱歉。”


    方小蕾點頭道:“沒有關係,很有可能是發生了……又一次的突變。”


    劉硯睜開眼:“兩次以上的突變?是血清的原因?”


    方小蕾:“已經可以確認至少有兩次,或許還有更多。”


    劉硯:“這已經不能用突變來定義了,病毒在生物個體上體現的,自內至外的催化演變……”


    “是的。”方小蕾緩緩點頭:“我不太相信那個詞,但目前隻能用它來定義。”


    “怎麽說?”蒙烽道。


    “進化。”方小蕾輕輕地說。


    遙遠的西邊一聲悶響,大地仿佛在微微震動,不知是秋季最後一場雨來臨前天與地醞釀的雷霆,還是華南兵營中遭遇的轟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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