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硯走進農場,這裏有四座三層高的小樓,每座樓上插著一個簡易風力發電機,傍晚時分於媽開始做飯,炊煙嫋嫋,這些天裏他們幾乎就沒吃過一頓煮出來的熟食。


    食堂裏,於媽端上飯,劉硯掃視一眼,發現又多了近百人,有男有女,女人比男人多。


    “我還怕標記起不到作用。”胡玨道:“沒一天睡得著,還好你們找來了。”


    蒙烽一口飯噴了出來,問:“標記?”


    鄧長河道:“你們不是按著標記找過來的麽?”


    張岷茫然道:“沒有……是被風雪蓋住了麽?你們在哪裏作的標記?”


    胡玨哭笑不得道:“我們沿途從漢中過,走寶雞,所有的路標上都寫了蒙字,畫了箭頭,讓你們向西北走……”


    “坑爹了!”蒙烽悲憤吼道:“我們走的是西安的東邊!國道108!決明!你這招仙人指路靠不住啊喂!”


    眾人哄笑起來,劉硯無奈搖頭。


    “感謝主耶穌的指引。”吳偉光說:“最後還是找到了。”


    劉硯點了點頭,胡玨說:“總算可以卸下擔子了,交給你們了。”


    劉硯也不謙讓,說:“以後還有許多地方需要你幫忙。”


    胡玨點頭笑道:“我不會推辭的。”


    蒙烽與劉硯在避難所救出的人自是十分熟絡,當天就挨個激動過一番,而胡玨取道延安救出的一百一十七人則完全不認識他們。


    蒙烽與張岷吃過飯,挨個去與新來的避難者們交談,給他們測試,編隊。


    劉硯則接手整個農場的分布圖與資源,以及人員名單,召集所有人開了個會。一切理所當然,沒有林木森在時的□□與算計,也沒有任何觀念衝突。


    戰略養成新地圖模式開啟,遊戲開始了。


    他們在農場主的二樓大廳裏開完會,劉硯整合了所有人的意見,詳細記錄成員的特長,開始計劃二次建設。


    這一次終於徹底安全了,不管天時、地利還是人和。


    天時無疑是最大的要素,寒冷還會持續很久。


    地利:農家樂位於太行山最僻靜之處,並非南北,東西往來的必經之路。除非喪屍們翻山越嶺,否則這裏會遭到襲擊的可能性隻有很小。


    喪屍的遷徙路向劉硯尚不清楚,姑且不論是一次南下,還是像候鳥般春季北上,都不會特意來光顧這裏。


    農場朝東三百公裏外是西安,朝西則是天水,再往西北走就是蘭州。十公裏外有一間加油站,周圍有不少村莊,但都是規模不到百人居住的小鎮。


    人和:林木森的黑幫管理模式終於結束,所有人都鬆了口氣。雖然這場喪屍潮不知道將在什麽時候結束,或許是明天,也或許要在三十年後,未來的道路說不定漫長而殘忍,然而隻要抱著彼此相信的心,一切都將逐漸好轉。


    傍晚,劉硯收拾單子,交給胡玨,說:“人事還是交給你。我不適合管理,隻會搗鼓點小玩意,辛苦了。”


    胡玨年長劉硯十歲,像個彬彬有禮的大哥,卻從未自持年紀,聞言莞爾一笑,接過單子前去安排。劉硯拉開書房的窗簾,外麵又下起小雪,決明和幾個小孩在打雪仗,張岷、蒙烽各帶一隊人在談話。


    他從明天開始就要住在這裏了,三樓的兩間房已打掃好,是專門留給他們的。


    門敲響,劉硯轉身,吳偉光推門進來。


    劉硯道:“牧師,你的傳教任務進行得怎麽樣?”


    吳偉光答道:“我不是來向你布道的,不過你如果有皈依主的念頭,我願意為你指一條路。”


    劉硯道:“還是算了,目前沒有這個想法。怎麽?”


    吳偉光似乎有點難措辭,考慮了足有一分鍾,說:“再過幾天就是聖誕節了。”


    劉硯想了想,打趣道:“蒙烽非常……不待見這個節日。不過我保證他不會幹涉你們。”


    吳偉光揉了揉鼻子,笑了起來,又道:“請你到處走走,我想他們都有很多話對你說。”


    劉硯欣然道:“嗯,我正打算這麽做。”


    黃昏時大家都回來了,這是充實而忙碌的一天,蒙烽帶著露指手套,全副軍裝,在餐廳裏與十來個男人解說這裏的防禦布置。這些人是他暫時選出來的小隊長。


    張岷摟著決明,長腿交叉,時不時插口發表意見。


    “暫時就這樣。”蒙烽說:“我們的計劃還要配合劉硯搗鼓出的小玩意,才能開始詳細布置,大家心裏隻要提前有點想法就行了……”他眼角餘光瞥見劉硯下樓,隨口吩咐道:“先解散吧,準備吃晚飯。”


    餐廳側旁有一條破破爛爛的走廊,通往中間的公共休息室,休息室後是棋牌間,四間長條型的小樓簇擁著中央的水池,花園與假山。


    “這裏以前的主人還是個風雅之士。”劉硯牽著蒙烽的小指頭,懶懶地一晃一晃,笑道:“山水畫,竹子,你看。”


    張岷與決明牽著手,搖搖晃晃地走在後麵,張岷道:“嗯,有竹林。”


    蒙烽說:“以後可以在這裏養幾隻熊貓,劉硯以前很喜歡熊貓。”


    劉硯:“……”


    張岷笑道:“正合我意,決明也很喜歡熊貓。”


    決明:“再過幾天就是聖誕節?有禮物嗎?熊貓就是禮物?”


    蒙烽:“哦忘了吧,那種洋節有什麽好過的,別忘了老祖宗的東西……”


    劉硯:“過聖誕節和忘了老祖宗的東西有什麽關係?你不要偷換概念。”


    決明:“就是就是……”


    蒙烽:“反正我對洋鬼子的玩意半點不感冒。我不認識耶穌,也不認識耶穌他媽,嗯哼?”


    張岷:“嗯哼嗯哼?”


    劉硯:“你隻是因為那年冬天陪我過節遲到挨罵,所以遷怒給耶穌而已……”


    蒙烽:“都跟你說了多少次是火車晚點!我請個假容易嗎我!千裏迢迢回來陪你過個洋鬼子的節,我冒著追尾、翻車、脫軌、被鐵道部的人渣們毀屍滅跡的危險坐動車回來,下午六點和你見一麵,晚上十點坐車回去,隻有四個小時,還要看你臉色……”


    決明:“喵喵喵……”


    張岷:“汪汪汪!”


    劉硯:“蒙烽中士!別逼我揭你老底!我在車站的冷風裏等了你十個小時,明明就是你在車上打瞌睡坐過站……”


    蒙烽:“啊!這裏燈光很亮!有照相機嗎?”


    張岷:“我們過去那邊看看。”


    決明:“我去找照相機哦。”


    張岷與決明裝模作樣,嘻嘻哈哈地跳了幾個舞步,晃悠走了。


    電力不算太充足,然而基本的照明與設施足夠供應,農家樂的上一任主人把這裏打理得很好,有蓄電池預防停電。


    今天劉硯他們回來,廳裏燈火輝煌,貓王的“hey jude”從側廳緩緩傳來,音樂裏流淌著說不出的浪漫。


    “我隻是……連著兩天太興奮。”蒙烽遺憾地說:“想到能回來見你,四十八小時睡不著……所以車上……”


    劉硯:“早說不就完了嗎哎,死要麵子做什麽?承認你那麽愛我很難嗎?又不是什麽太丟人的事,也不會少塊肉,何樂而不為呢?”


    蒙烽氣的牙癢,很想按著劉硯揍一頓。


    聞且歌在棋牌室外安靜地站著。他的身材頎長,一身野戰軍服筆挺,麵容嚴肅而凜然。


    劉硯看了一眼聞且歌,他像是在這裏等人,他的目光與劉硯,蒙烽微一觸,便即轉開。蒙烽道:“這小子幹的不錯。他們說他一路殺了不少喪屍,讓鄧長河在車上保護其他人,自己單槍匹馬下去開路……後麵從延安和西安救出來的一百多個人,也是他帶著人去救的。”


    劉硯低聲道:“我去和他談談?”


    聞且歌說:“劉硯,你們回來了。”


    劉硯點頭,朝側旁看了一眼,蒙烽摘下帽子,在沙發上抽煙,劉硯說:“聽說你做得不錯。”


    聞且歌說:“被關著的那位……他怎麽樣了?走之前你看過麽?”


    劉硯短暫的迷茫後,想起在避難所裏,那名間接死在聞且歌手裏的人。


    “嗯。”劉硯撒了個謊,說:“我們最後走的,蒙烽打開鎖,把他放出來,和他們的喪屍新朋友們在一起,加入南遷的大軍了。”


    聞且歌的表情鬆動了些,眉眼間卻依舊帶著悲傷。


    劉硯總算明白了,聞且歌在這裏等的人就是他們。


    聞且歌說:“我想給你們看個東西,我不知道該怎麽決定……”


    劉硯回頭道:“當家的!”


    蒙烽笑了笑起身,搭著劉硯的肩膀,聞且歌看了他們一眼,說:“這邊來。”


    他的表情似乎很難抉擇,一路上沒有說話,他帶著他們走上二樓,度假村裏最東邊的一條走廊裏潮氣很重,地板和牆壁帶著發黴的半點,冷而荒涼。


    蒙烽朝走廊末端看了一眼,所有人都住在西樓,東樓沒有安排住所。


    聞且歌掏出一串鑰匙,打開217的門,帶他們進去。


    陰暗潮濕的房間裏沒有電,床上躺著林木森,他的身下蓋著薄薄的毯子,雙腳齊膝截斷,床單上還有帶著血水的痕跡。


    房間裏很臭,看上去卻像時不時有人來打掃,床頭櫃上的玻璃花瓶裏插著幾枝野花。


    林木森快死了,他躺在床上哮喘般地緩慢呼吸,胸膛像個風箱一起一伏。


    聞且歌說:“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他的兩隻腳被壓在裝甲車下麵。”


    劉硯點頭道:“我還在想,你們打算什麽時候才告訴我這件事。”


    蒙烽蹙眉說:“你怎麽知道他還活著?”


    劉硯笑了笑:“風力發電機是唐逸川設計的。他沒有問咱們他的姐姐的下落,證明已經找到了,林木森多半也……”


    “讓張岷過來吧。”蒙烽道:“給他看看。”


    聞且歌如釋重負,快步出外去叫人。


    片刻後張岷來了,揭開林木森身下的毯子,看了一眼。


    “藥很稀缺。”吳偉光說:“我隻能為他截肢。”


    張岷說:“就算截肢,應該也活不了多長,他的膝蓋以下已經完全壞死,肌肉組織感染化膿……幸虧沒有病毒。”


    吳偉光說:“張先生,您能不能用中醫的針灸和藥膏治好他。”


    張岷說:“我盡量吧,這很難說。”


    房內眾人一致沉默,林木森睜開雙眼。


    “劉硯。”林木森說。


    “森哥。”劉硯的語調平靜。


    林木森說:“我在……貨櫃車下麵,車軸那裏……放了一包東西……把它給……逸曉。”


    沒有人回答他,林木森又說:“小聞,咱們弟兄……到了今天,還有多少活下來的。”


    聞且歌答道:“六個。”


    林木森無奈地笑了笑,說:“王術呢。”


    聞且歌說:“那輛車上的人,除了你和唐逸曉,剩下的都死了。”


    林木森緩緩點了點頭,說:“以後,讓他們聽你的……”


    “……你,聽蒙烽的,認他當大哥。”林木森籲了口氣,像個交代後事的領袖,閉上雙眼,說:“窗戶有點漏風,去幫……森哥補補。”


    他們離開林木森的囚室,聞且歌鎖上門,歎了口氣。


    蒙烽留了下來,與他一起下樓,問:“你跟了他,當他的小弟有多久?”


    聞且歌說:“五年。”


    蒙烽知道聞且歌對這名頭兒終究有點感情,他在拐角處轉過身,二人麵對麵地站著,蒙烽說:“聽著,我不是你的大哥,也沒必要凡事都聽我的。”


    聞且歌點了點頭,蒙烽說:“人生而平等,你隻要對自己的良心負責就行了。”


    吳偉光策劃了一次聖誕節聚餐,劉硯給不少新加入這個團隊的人做了些手工禮物,有多用軍刀,釣魚竿——等到開春時可以去釣魚。


    還有給小孩子們的勳章:蒙烽把編製再次擴張,除卻一早就有的窩瓜隊,土豆雷隊(炸彈埋設工兵),膽小菇隊,向日葵隊(後勤人員),豌豆射手隊(狙擊兵),西瓜投手隊(手榴彈兵),更添加了毀滅菇隊——自殺性襲擊隊伍,隊員隻有一個人:光杆司令聞且歌。


    他把一個毀滅菇的肩徽交給聞且歌,這些日子裏,聞且歌始終不合群,不笑,不說話,像個把自己孤立的罪犯。


    吃飯時他獨自坐在一邊,打牌時從來不參與,對著漫天大雪想事情。


    但有事他看見會主動做,那兩個人的死,仍在他心中埋著陰影,他在寒冷中幹活,從早上起來一直做到晚上。


    他帶著最後五名林木森留下的黑社會小弟,修好了後園裏的溫室。


    倉庫裏囤積著大量的種子,成袋的蔬菜和花種,瓜果種子是農場主預備下,專門提供給前來玩農家樂的休假人士種地玩的。這裏從前的人全變了喪屍,養的家畜餓得全跑了。成群的雞躲在破舊的溫室裏避寒,並啄食菜葉和蚯蚓,青菜,番茄沒人施肥,就像植物一般瘋長,儼然成為一個自給自足的生態循環。


    鴨們白天出去溜達,下午則回溫室裏找吃的,劉硯實在驚歎於大自然的茁壯生命力,這些家禽沒有人照顧,竟大部分活了下來。


    肥料,農藥一應俱全。糧食也非常多,糧倉裏大包的麵粉與大米足夠他們吃一年。排水係統連著附近的一條地下水道,早已修建好,生活垃圾被排放進河道的一條支流,匯入西安外沿的汙水河。


    在這個自給自足的農場裏,生活垃圾本來就很少,大部分肥料又是豬,雞鴨等的糞肥。幾乎不對自然產生多少汙染。


    寬敞的農場後麵則是大麵積的田地,一直蔓延到河邊,還有幾台廢棄的,耕地用的機械,經過劉硯重新改裝後全部可以用。


    張岷帶著人沿東邊的河岸巡邏一圈,找到跑丟的牛和豬,在一個山洞裏發現了三隻瘦骨嶙峋的母豬和好幾窩瑟瑟發抖的小豬。


    張岷把它們抱了回來,劉硯打趣道:“再找幾隻狗,種種田就齊全了。”


    “你會種田?。”蒙烽說。


    “不會可以學麽。”劉硯在看一本關於作物種植的書,這些書在鄧長河帶領大部隊長征逃亡的時候居然沒被扔在雪地裏,劉硯真不知道該嘲笑片兒警是笨還是誇他聰明。


    來年開春他們將在田地裏開墾,種下第一批小麥。一名南農的大學生以及另一名華西農業大學的後來者加入了他們,一切趨於安穩,名為希望的種子,正在這片與世隔絕的土地上紮根,發芽,抽枝,開花。


    蒙烽道:“走吧,出去堆雪人。”


    劉硯道:“沒空。”


    蒙烽:“休息一下嘛,你看,喏?那裏,張決明小同學玩得多快樂。”


    劉硯:“不了,你去和他玩吧,活到老學到老,荒廢學業是不好的親。”


    蒙烽:“你不要逼我動粗。”


    劉硯:“來啊!烽哥,你現在當了頭兒膽子肥了是不……”


    蒙烽二話不說,橫抱起劉硯,壯烈地大喝一聲,從二樓跳了下去。


    雪球瞬間四麵八方飛來,劉硯從五體投地的蒙烽身上爬起來,在周圍的大笑中狼狽逃竄,決明帶著他的隊員們殺氣騰騰地兩路包抄,殺了上來,劉硯邊告饒邊逃,蒙烽發足飛奔,窮追不舍。


    劉硯在雪地裏摔了一跤,蒙烽追上了,抱著吻,被劉硯推開,又撲了上去。


    “寶貝!”張岷道:“回來了!”


    “你爸叫你回家吃飯了親!”蒙烽回頭朝意猶未盡的決明嚷嚷道:“攪人好事被驢踢的親!”說畢側臉上又挨了一下決明的雪球,和劉硯一起撲倒在雪裏。


    蒙烽背著劉硯,一行足跡在雪地中歪歪斜斜,延伸向遠方。


    “這兒的老板。”蒙烽抬頭眺望白樺林與林中的木屋:“是個有錢人。”


    劉硯埋在蒙烽的肩上,一晃一晃地被他背著走,他的肩膀寬闊,背脊堅穩可靠。


    “嗯。”劉硯隨口道:“看得出來,單身?”


    蒙烽說:“你沒看書房裏的雜物麽?上次我整理出一疊情書,是他年輕的時候寫給他老婆的。”


    “他原來是上世紀六十年代的知青,比咱們爸媽年齡還老點。”蒙烽感觸良多地說:“回城以後白手起家,九十年代下海創業,和那女孩兒結婚,沒有小孩。賺到上千萬資產以後把公司出讓給一家大企業,帶著老婆來這裏,辦了個農家樂。”


    劉硯溫柔地笑了笑:“挺有樂趣的生活,能急流勇退的人不多。”


    蒙烽點頭道:“我看到那些情書,他還十分懷念下鄉時候的知青生活,那女孩兒是農村人,一直支持他創業。沒想到開了農場以後,老板娘沒過幾年就死了,剩下他一個人打理這裏,又雇了點人打理,你看前麵。”


    他們在木屋後的白樺林裏,兩個墓碑前停了下來。


    一個墓碑是大理石白板,光滑而未刻字,另一個墓碑則刻著“吾妻芮婉婉之墓”。


    “應該是城裏來避難的人帶來的病毒。”蒙烽說:“這老板也變了喪屍。胡玨解決了他以後,搜索附近時找到這裏。你看,他把他老婆埋下去了,還留了個墓,是預備他死了以後埋進去的。”


    劉硯道:“屍體呢。”


    蒙烽說:“前幾天我讓他們搬過來埋了。”


    劉硯點頭,和蒙烽手牽著手在墓碑前站了片刻,而後道:“謝謝你留下的農場,祝你們在天上再相見。”


    “吃飯了——!”鄧長河扯著大嗓門吼道:“蒙烽!劉硯!今天吃新年飯了!快點回去!”


    蒙烽:“來的時候我背你,現在你背我了。”


    他不由分說扒在劉硯身上,劉硯艱難地邁出一步,搖搖晃晃地吃力前行。就像決明背著一個巨大的頑皮豹毛絨公仔,蒙烽兩腳在雪地上拖來拖去,劉硯背著蒙烽走出五十米,朝雪地裏一撲,索性裝死,不動了。


    2012年12月31日,新曆除夕夜。


    蒙烽吩咐開了四十瓶米酒,兩百人在大廳內吃肉喧鬧,劃拳鬥酒,飯後則混在一起打牌抽煙,吃零食取樂。擊鼓傳花,講笑話唱歌。


    張岷人緣甚好,一喝酒就被人輪番灌得醉醺醺的,躺在沙發上。


    “爸……”決明道。


    蒙烽:“親!你爸倒了!要吐了哦!你去玩收音機!待會再來!晚上罰他跪搓衣板!”


    男人們吵吵嚷嚷地把張岷扛到一邊,夜十一點四十,胡玨的英文歌唱得深情而好聽,鄧長河在中間彈吉他,尖叫與鼓掌聲把張岷鬧醒了。


    “岷哥會不?來一個來一個。”片兒警遞過吉他。


    張岷頭嗡嗡地響,接過吉他,笑著彈了一曲,下麵女生們瘋狂尖叫鼓掌再來一個。


    “等等啊,我看看再彈個什麽。”張岷酒勁過了,帥氣地笑了笑,拿著那把從遺物堆裏翻出的舊吉他,對著前主人留下的樂譜翻過一頁。


    “快倒數了。”張岷說:“還有五分鍾,不彈了吧。”


    “再來一個嘛——”群眾紛紛大叫。


    “決明呢?”劉硯轉頭找人。


    蒙烽喝得有點高了,說:“快倒數了,你去找決明來。”


    “叫聞弟下來變魔術!”謝楓樺敲了敲酒瓶,笑道:“聞弟會變魔術的!”


    劉硯轉身上樓,聞且歌從二樓關上門出來,沒有鎖門,站在走廊裏,眼望窗外滿天飛雪。


    劉硯說:“林木森吃了麽。”


    這些天裏林木森的病情一再惡化,每天都隻吃很少,今天是除夕夜,他們在樓下餐廳狂歡時,劉硯便叮囑聞且歌帶點吃的上去。


    聞且歌說:“他死了。”


    劉硯歎了口氣,說:“死了……生前的事就清算了,祝他走的安詳。”


    聞且歌說:“牧師給他祈禱過了。”


    劉硯點了點頭,說:“馬上倒數,你下去吧,楓樺讓你變魔術。天亮的時候,蒙烽會帶人給他下葬。”


    聞且歌道:“好的,劉硯,我變個魔術給你看。”


    聞且歌拿出個硬幣,左手一彈,右手抓住,手掌攤開,裏麵是一團雪球。


    劉硯笑了起來。


    聞且歌道:“劉硯,新年快樂。”他一整衣領,走下樓梯。


    劉硯站在那扇門外,最後還是沒有推門。


    “森哥,再見。”劉硯在門外說,繼而轉身走向三樓。


    三樓走廊裏一陣冷風吹來,決明戴著棉帽厚手套,臉上發紅,裹著厚厚的大衣,抱著個收音機,坐在窗沿上,天線拉得長長的,指向窗外漆黑的天空。


    小雪細細碎碎地下著,決明把調頻旋鈕轉到左邊,又轉到右邊。


    劉硯道:“你還真的在這裏玩收音機。”


    決明說:“啊?我不喝酒。他吐了嗎。”


    劉硯說:“下去吧,在倒數了,2013年馬上來了。”


    “十——九——八——七——”


    樓下的倒數聲遠遠傳來,劉硯也不走了,索性站在決明身後,靜靜眼望外麵寂靜的天空。


    “寶貝——”張岷從樓下跑上來。


    “六——五——四——”


    那一刻整個農場燈火輝煌,所有的燈亮起,農場門口掛著的木牌上寫著三個字——“永望鎮”。


    木牌上纏繞的五色彩燈一亮一亮,繽紛聖誕樹站在風雪裏。


    蒙烽順著旋轉樓梯朝上走。


    “三——二——”


    “一!”


    “耶——!”


    歡呼聲在雪地裏遠遠傳來,下一秒,沉穩,可靠的男聲響起。


    “這裏是國際救援組織聯盟中國分部,今天是2013年1月1日零時零分,我代表中國軍方,政府在此呼叫所有的幸存者……”


    劉硯:“……”


    決明莫名其妙,低頭看著手裏的收音機。


    “過去的五個月裏,人類遭到了史上最為沉重的災難,廣播頻道斷絕,全國所有城市被一場病毒引起的……”


    “蒙烽——!”劉硯一把拉起決明的手,衝下樓梯,上樓的張岷馬上把決明橫抱起來,衝下一樓。


    “安靜!安靜!聽!”蒙烽吼道。


    整個大廳裏的兩百人靜了下來,甚至不聞呼吸聲,唯一響起的,隻有決明手裏的收音機,劉硯發著抖,把音量調到最大。


    “過去的五個月裏,我們幾乎看不到任何希望,感染者摧毀了我們的家園,這是毀滅性的打擊,但災難永遠不能摧毀人類頑強的生存意誌。”


    “過去的五個月裏,我們在公海建立了太平洋救援基地本部,中國政府成立救援組織,並加入國際盟軍,全世界正在向各地輸送大量救援人員,無論你現在的遭遇有多麽困難,請不要放棄活著的希望……”


    “今天是2013年的第一天,迄今為止,全國各地的信號發射塔,都在軍方以生命換取的代價下修複,並於2013年1月1日零時零分開機,信號網絡初步確認,覆蓋全國大部分地區。”


    “如果你聽到這段廣播,請與生者互相轉告,避開南下的感染者大潮,準備維生與禦寒物資,藥物,進入北部各省市,尤其避開東南沿海各省以及中原地區,救援隊正在挨省搜索幸存人員……”


    那一刻,所有人都哭了起來,終於在與外界隔絕的第五個月後,聽到人類幸存者的第一次呼叫,那心情無法形容。


    “請聽到這段廣播的幸存者互相轉告,向你們最近的廣播信號塔靠攏,在廣播信號塔上係一條白布以示周圍地區安全,係一條黑布以示周邊地區尚有遊蕩的感染者,並不完全安全。”


    “請在信號塔周邊作方向標記,妥善標記後離開,於五十公裏範圍的地區內尋找隱蔽點。救援隊抵達時,會在以信號塔為中心的五十公裏內進行搜救……”


    “如果你現在安全,請盡可能幫助所有未被感染的幸存者,彼此鼓勵,並堅強地活下去。如果你正在以武器對付還活著的同胞,借災難之機進行搶奪,殺戮,請你收回你的手,救助一切有需要的人。這不是末日,而是一場對中國,對人類,對整個地球的考驗。”


    “請不要放棄希望,同時銘記我們生而為人的道德與愛,全國人民萬眾一心,團結起來,互相幫助,你所站的地方就是中國,隻要你們不放棄自己,國家就永遠不會放棄你們。”


    “後續搜索需要你的耐心等待,我們的原則與立場,是不放棄每一位活下來的人,本消息每半小時發送一次,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劉硯低聲道:“蒙叔叔。”


    ——上卷·血色黃昏·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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