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做休息之後,顏惜月找了個借口,與夙淵一同出了耿通家,沿著村中小徑前行。


    村裏的人多數都出去幹活了,路上倒是安靜。她見四下無人,想要放七盞蓮華出來,夙淵卻道:“不要在村莊裏顯露,免得被人看到。”


    “……想快些尋到山君躲藏之處。”她頓了頓,“你不覺得那個族長對孫女好像一點都不喜歡的樣子?”


    “為什麽?”他不緊不慢地走在樹影下,似乎沒有任何感受。


    “我怎麽知道?”顏惜月撥弄著腰間淺色流蘇正在思索,卻聽他又說了一句,“我是問,你為什麽總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她無語,停下了腳步,他卻繼續前行,仿佛自己什麽都沒說過似的。青山碧水間,這玄黑背影挺拔利落,倒像是畫中人一般,可顏惜月心情卻又被他打亂。


    見他走得遠了,她才有些氣惱地追上去,在他身後說:“果然貓是不會理解人的!根本沒有那麽多情感!”


    他本是走得灑脫,聽了此話腳步忽地一滯。回過頭,用極為奇怪的眼神望著她,“你說什麽?”


    顏惜月看到他這神色,自覺戳準了他的軟肋,不由得意地露齒笑起來,伸出雙手,在兩腮邊做了個動作。“早就被我看穿了,還自以為神秘高傲呢!不就是隻黑貓嗎?”


    他不發一詞地看她,末了,才按捺著內心翻滾的情緒,一字一字道:“我什麽時候,說自己是黑貓了?”


    顏惜月怔了怔,打量他幾眼,“難道是白貓?”


    夙淵快要氣瘋,“簡直胡言亂語!”


    “惱羞成怒了?”顏惜月哼了一聲,“其實最早我看你到處找魚的時候就猜到了,隻不過沒說穿而已。你的主人還真奇怪,竟會叫一隻黑貓去看守什麽寶貝,還在無涯待了一百多年!我隻知道狗會看家,沒想到貓成了妖之後也這樣忠誠……”


    她說到最後,又忍不住背著手笑。


    天色正碧青,颯颯金風拂動她的烏黑長發,身後的杏黃劍穗隨之飄飛。夙淵自遇到她以來,還是頭一次見她這樣開心,她笑的時候眼睛彎彎,瞳仁明亮,映著麵前的他。


    他開始還想辯駁,但話到嘴邊又忍了回去,隻道:“你竟至今也不知無涯到底是什麽地方?”


    她想了想,“……以前從沒人跟我說起。可這跟你的真身又有什麽關係?你不要扯開話題!”


    夙淵冷哂:“要是知道無涯,就根本不會以為我是什麽黑貓。你那師尊,未免太誤人子弟!隻怕自己也孤陋寡聞,所以門下弟子連無涯都沒聽說過。”


    顏惜月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慍惱。“好端端的為什麽忽然說我師尊壞話?他掌管玉京宮諸多事務,哪有時間給我談天說地?”


    夙淵愣了愣,沒有預料到觸及了她的逆鱗。顏惜月瞪了他一眼,大好的心情都被攪亂,轉過身就往山間去。


    他踟躕一會兒,跟上去走了一段,見山路陡峭崎嶇,便出聲道:“山上情況不明,你不要走在前麵。”


    顏惜月沉著臉瞥了瞥他,沒有理睬,繼續向前。


    “你不想知道無涯究竟在何處嗎?”他想了半晌,才問出這樣一句。


    她還是顧自走路,連看都不看他了。


    夙淵鬱悶,站定在小徑轉彎處,遙遙地道:“你的師尊是說不得的?”


    顏惜月正色回首,“他是我的恩師,也是玉京宮的掌門!許多年前要不是他與諸位前輩聯手抵禦了魔君烈楓,洞宮山以及眾多修仙門派恐怕都要被魔君率眾踐踏。也正因此,他才能夠執掌玉京宮,這身份,不是隨隨便能夠詆毀的。”


    她別過臉,看著山路上隨風搖曳的小小花朵,又道:“我隻是他門下不出眾的一個弟子,也很少能夠得到師尊的親自指點……可我始終牢記著,當年我病重垂危,大家都束手無策,是師尊將我帶到了寶豐岩,不眠不休地施法將我救活。因此,哪怕他後來沒教我多少法術,可我還是願意一輩子留在玉京宮……你不是也說,隻要能為你的主人效力就在所不辭嗎?在我心中,師尊也是無可取代的。”


    夙淵站在瑟瑟秋草間,靜默了片刻,道:“我知道了。”


    *


    兩人此後都情緒低落,顏惜月悶悶不樂地爬上村後山丘搜尋了一遍,也沒發現什麽異樣。她又放出七盞蓮華,蓮華在山間飛了一圈又一圈,最後也慢慢飛回,停在她肩頭失望道:“沒有妖氣。”


    一無所獲的兩人回到了耿家,仆婦正端著茶水準備送進屋子,見他們進來,連忙道:“你們總算回來了!老爺剛才還在找你們。”


    “有什麽事嗎?”顏惜月不解。


    耿通聽到說話聲,從堂屋走出道:“回來就好,我之前聽人說看到你們兩個到山上去了,因此有些擔心。要不是你們現在回來了,我還打算叫人去找。”


    顏惜月訝異道:“怎麽?難道這後山不能去嗎?可我沒覺得有什麽危險……”


    耿通負手走下台階,“這村後的山丘倒沒什麽,村莊裏的人也時常進山打獵摘果。隻不過你們是外客,怕是不知道哪條路該走,哪條路不該走……萬一貪看風光,走到了伏山嶺去,那就不好辦了。”


    “哦?”夙淵揚起眉梢,“伏山嶺上有不尋常之處?”


    耿通歎息一聲,“伏山嶺離我們南台村有六七裏遠,以往因為那裏的竹子長得特別好,村民們會結伴去砍下竹子編製家具賣錢。但前幾年上山的人很多都遭遇野獸襲擊,有幾人甚至死無全屍,因此我們這兒的人都不敢再去。”


    夙淵頷首,朝著顏惜月看了一眼,她心中明白了幾分,臉上卻微笑:“多謝族長提醒,我們隻是在附近走走,不會跑那麽遠的。”


    “那就好。”耿通嗬嗬一笑,轉身要往回走。


    顏惜月假裝無意地詢問道:“對了,在到南台村的路上,我曾聽說這裏有山魈吃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啊?”


    耿通停在了台階前,背著手皺眉回頭:“哪裏來的山魈?隻是以前山裏的野獸餓急了就將進山的村民給害了,也是難得才發生一兩次,怎麽會被外麵的人傳成是山魈?”


    “那……村裏可有人無故失蹤?”


    耿通搖頭:“並未聽說,娘子為什麽問這些?”


    顏惜月連忙道:“沒事沒事,想來是別人加油添醋才傳岔了。”


    說話間,穿著花布襖的盼兒又顛顛跑來,頭上的丫髻晃晃悠悠,手中還握著一個木頭雕成的小羊。她在耿通身邊繞了一圈,揮動著雙手道:“爺爺爺爺!爹爹什麽時候回來?盼兒想他了。”


    “快了。”耿通隻簡單地應了一句,見盼兒衣衫上沾著泥土,不禁叱道,“鑽到哪個角落去了?你娘呢?怎麽也不管?”


    說罷,又揚聲喊道:“瑞娘,瑞娘!”


    “來了!”瑞娘急匆匆地從裏院出來,滿臉不安,忙向耿通道歉,“我想著慶生就要回來,就在屋裏給他翻找厚一些的衣服……”


    “好好看著!不準放她亂走!”耿通沉聲吩咐了,也沒多看盼兒幾眼,就回了正屋。


    瑞娘低頭後退,見顏惜月正瞧著這邊,隻好尷尬地笑了笑,又將盼兒拉過來,替她拍去身上塵土。


    顏惜月蹲在盼兒身前,指著那個木頭小羊道:“這小羊真漂亮,就像活的一樣!是從哪兒買來的呀?”


    盼兒抱緊了小羊,又低頭親了親它,“是爹爹給我做的,因為我也屬羊!”


    “咦,你爹真厲害啊。”顏惜月故作驚訝的樣子引得盼兒嘻嘻直笑,瑞娘起身,略帶羞赧道:“我們這鄉野人家也沒什麽好東西,她天天抱著小羊,睡覺都放在枕頭邊。”


    盼兒的黑眼睛滴溜溜的,一會兒看看顏惜月,一會兒又看看夙淵,忽而抿唇笑道:“你身上有光,真漂亮!”


    顏惜月一愣,她與夙淵都早已收了法術,看上去與常人一般無二,但又不知道她到底指的是誰,便上前一步,問道:“是說我嗎?”


    “不是。”盼兒搖搖頭,白嫩的小手一指夙淵,“他的身上有光,金燦燦的,在遊來遊去。”


    夙淵亦頗為意外,他背後的光劍此時並未顯現,可這小女童竟能一眼看出,著實非同尋常。


    可還沒等他開口,瑞娘已一下子捂住了盼兒的嘴巴,擰眉道:“不準再說謊話,爺爺聽到了又要不高興!快跟我進去!”


    “哎……”顏惜月想要問個清楚,瑞娘已經拉著盼兒朝她行禮,“對不住,她就喜歡胡說八道。”說罷,便急忙帶著她回了屋子。


    *


    日暮時分,天色重又陰沉,不多久就淅淅瀝瀝下起了秋雨。


    耿家擺起了滿滿一桌酒菜,算是對遠道而來的客人的正式歡迎。然而入座的除了顏惜月與夙淵之外,也隻有耿通一人。瑞娘早早地就去了廚房幫忙,盼兒則獨自在廊下玩耍。


    因為拘束的緣故,顏惜月沒怎麽吃菜,轉眸偷偷瞥著身邊的夙淵。他還是不會用筷子,手指指節突出,看上去用了很大的力氣,可兩根筷子不是分得極開,就是撞在一起打架,連夾了幾次都沒夾起一棵菜。


    耿通目光疑惑,“這位……這位郎君是不是手不方便?”


    夙淵沒吭聲,顏惜月忍著笑,道:“是呀,不過反正他吃得也不多。”


    耿通叫仆婦給夙淵送來了勺子,“這個應該好握一些。”


    恰好又有一大盤滑溜魚丸端了上來,夙淵默默接過勺子,朝著魚丸就是用力一挑。富有彈性的魚丸騰地滾出盤子,哧溜一下就掉下了桌角。


    “……”顏惜月不無悲哀地看著他,夙淵抿緊了唇放下勺子,端坐在了那裏。


    耿通笑嗬嗬地叫仆婦來替夙淵舀些菜肴,顏惜月卻抬手道:“不勞您老費心了,他這個人有些矯情,還挑食得很呢!”說著,一把拿過夙淵麵前的瓷碗,飛快地替他舀了幾個魚丸,又放回他麵前。


    “喏,吃吧。”


    他抬眸看了看她,顏惜月卻早已側過臉,顧自吃著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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