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和郡主掃視一圈圍觀的人群,靜靜的笑道:“古人有雲,義高便知生堪舍,禮重方覺死甚輕。(.無彈窗廣告)麵對生死,禮義尤且為重,何況一點財貨?秦小妹妹可是失慮了。”


    所以高手就是高手。暖香微微挑眉,這麽大一頂禮義的帽子扣下來,對方什麽理由都不成立。秦榮圓原本就對寧和郡主心存敬畏,雖然表麵還不肯服氣,但心裏卻已生退意,當即說道:“我不過是平白多問一句,倒顯得欺侮了她一樣。倒是連郡主大駕都驚動了。隻是這妹妹也太能哭了。”


    有些識趣兒的貴女當即便打圓場:“小孩兒們一起玩,有紛爭也是正常的,大家別特特的圍著了。大好春光莫相負,快去散散吧。”


    眾人也緊跟著附和,勸說,慢慢走開,這風波終於告一段落。


    寧和郡主意味深長的看了暖香一眼,眸色有點複雜。暖香笑著點頭,施了半禮,表示感謝。寧和扭頭就走。她從未有過這麽窩火的春遊。


    餘好月默默看著那嫋娜的背影,忽然歎了口氣:“這幾乎是女孩的夢啊,她過著女孩子們都想過的生活。美貌,才華,性情,體麵,尊榮。”


    暖香淡淡的笑道:“還少一樣。”


    “少什麽?”餘好月不僅好奇。


    “少個如意夫郎。”暖香掩口笑。她手裏也摘了一捧桃花,正用金線把它串起來。寧和郡主是不用丟花球的,她隻用等著俊秀多金的王孫公子來丟她就好了。


    山頂的一座八角亭上,掛起了五彩帳幔,時不時有酒香花香傳來。楊小六拿著一隻千裏鏡窺望,一邊看一邊笑讚:“寧和郡主果然出色,儼然首領風範。不過你那個表妹可就有點慘了。丟了個大麵子。”


    言景行曼展宣紙款提紫毫。聽說便道:“男子漢大丈夫,喜歡了就去拋花球,在背後偷窺在算什麽。””


    小六調皮的挑了挑眉:“這你就不懂了。盯梢的樂趣可比當麵敲鑼強多了。”瞧言景行寫得認真,便起了壞心,從腰上取下金彈弓,嘭!打進了一盒子香墨的硯台。墨花飛濺,幸而言景行躲得快,衣袖依然煌煌如月,但慶林和紙張就沒那麽幸運了,滿是墨痕。“難得叫你出來陪我玩,你還是不閑著。所以說你無趣呀。將來與女孩子在一起也這樣嗎?”


    慶林拿著手帕抹臉,神態淡定。<strong></strong>作為貼身跟班,他已經習慣了六皇子造成的各種各樣的意外。隻可惜那詩“泠泠水有聲,洽洽風無痕,關關花下鳥,亭亭陌上人。”才寫四句,如今盡數毀了。


    刷。言景行把紙一團,隨手扔進一邊小池。偏生楊小六眼尖瞅見最後一句,打趣他“陌上那麽多人,你看上了哪一個?”


    慶林看了眼水漏提醒道:“少爺,侯爺叮囑你今日早點回去,申時書房會麵,現在可不早了。”言景行果然去披長衫。


    眼見他收拾東西這就走人,說撤退就撤退,楊小六大為掃興,卻不反駁。你倒這麽聽話?那個病秧子哪有這幫鮮活的小女孩兒好看?翻身上馬,兩人先後衝下來。春風獵獵,鼓起衣袖,讓人神清氣爽。楊小六同樣禦馬技術極好,中途竟然還間或拿千裏鏡繼續偷窺兩眼。“呀,不好,你那暖妹妹好像被人看上了。”


    噠!言景行勒馬停下,詫異的望過去。良駒寶馬令行禁止,落足於地,穩穩當當,仿佛紮了根,一點逡巡踟躇的跡象都沒有。這會兒距離已經足夠近,雖然看不清臉,但大概瞧得清狀況。


    暖香還站在方才的花樹下,正跟一個姑娘說笑,但是卻有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手裏捧著一個花球默默靠近。有枝葉有花朵,形狀渾圓,顯然做的極為用心。


    明月先察覺到了。那是一個模樣頗為俊秀的男子,青襟直裰,白淨清秀,舉止間帶著些書卷氣。瞧他在河對岸遠遠走來,眼神一直停留在妹妹身上,明月便知道他是為暖香來的。不由抿嘴輕笑,拉拉暖香的衣袖,把她推了出去。


    猛衝兩步,站穩,暖香卻還詫異為何會這樣。一則她現在年紀還小,二則按照前世的經驗,這次春遊並沒有人給她拋花球的。難道方才那場戲做的太真,所以喚醒了男兒的惜花之心?


    又想到這輩子在胡爺那裏被多賣的二兩銀子,暖香暗暗的生出些得意,這今世應該比前世更有魅力的。暖香也是曾經滄海,如今大眼望去,這個男子,容貌氣質都於言景行相差甚遠,從那裝束來看,家世應該更是比不上。但不得不說,心裏還真是有那麽一絲絲得意。虛榮啊虛榮。暖香強忍著自己去摸臉頰的衝動。


    “文星書院的學生。難怪麵善。”言景行把千裏鏡還給楊小六,手一勾,執弓在手,搭箭在弦。


    楊小六頓時駭異:“你做什麽?別衝動啊。光天化日,你就動手。”


    “難道我該月黑風高動手?”言景行不為所動,慢慢拉弓如月,眼底驀地沒有了溫度,看得楊小六頭皮一寒,不由驅馬後退。


    花球飛過來的時候,暖香心想自己一定是快樂的。或許真的是內心想法,或者是任何人看到花球飛來都會條件反射的動作,那就是她不由得伸出了雙手去接。同情對方弱質書生一個,臂力不大,花球又輕,不好拋,跨前一步,暖香昂起了頭,看著那粉紅豔麗的桃花團子飛過來,仿佛一隻蝴蝶,她的臉上是帶笑的。


    -----然而就在這時,嗖----嘭!散落的花瓣紛紛揚揚落下來,一支銀亮的羽箭釘在了地上。紮進春天鬆軟的泥土裏,幾乎沒了半截進去。


    花球毫無懸念的粉碎開來,眾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到了。驚訝的看著花雨中的小姑娘。她穿著淡淡柳黃色織花小襖,下麵是淺淺象牙色薄絨花裙子,外麵套了一件極為輕薄的紅綃衫子。那開心的笑著,張開手臂,被落花籠罩的小人兒,仿佛一個草木精靈,稚嫩麵龐上的眉眼,乍現風情,並不該是她的年紀所有。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天生尤物?


    暖香倒是最早反應過來,她走過去拔出那支箭,四下一尋,遙遙的招手。眾人這才驚愕的回頭,望向北邊,紛紛去尋找箭的主人。


    言景行在綠樹紅花之後,勒馬而立,遠遠望去,隻有一個輪廓。神態表情具都看不清楚。暖香有感自己身軀比較小,容易被埋沒,她把那串“龍女之淚”的玉珠掛在了手腕上,再次招搖。


    那圓潤無暇的珍珠在陽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璀璨一片,簡直刺瞎眾人的眼睛。一直關注著暖香的寧和郡主不由得微微轉過了臉。那串珠子她記得,天工坊鎮店的寶貝,用一十八顆從大小到光澤都一模一樣的南海冰珠串成。隻有體態最輕盈,水性最好的姑娘才能潛到那樣的深度,采到這麽珍貴的寶珠。


    ------她問了好多次,老板都不肯賣,現在卻到了暖香的手裏。而且看情形,還是言景行送予她的。寧和心中有些說不上來的滋味,像黯然,像失落,像隱憂,又有點嫉羨。我羨慕她?寧和郡主是絕對不承認的。她的坐姿愈發矜持端莊了些,表情愈發高貴冷漠了些,輕輕捧起越州青玉梅花杯,慢慢啜飲。


    明珠也看到了。眼巴巴的瞅著,心裏的渴求真真的。明明她才是忠勇伯嫡女,長得又美。世人眼瞎嗎?一個個都看重那個村姑。


    “不得不說這女孩子真甜。熱情似火啊。”楊小六舉著千裏鏡:“若是我,也舍不得丟開的。說真的,文文若長大了,指不定就這樣。我可記得她多黏你呀。明明總要喝藥,卻還是那麽愛笑。”


    如今有了暖香,楊小六便不再忌諱提到言文繡。這種東西就像傷口一樣,捂著不成,就得亮出來。慢慢的,自然就愈合了。言景行總得習慣。


    “你會編花球嗎?”


    “不會。”楊小六搖頭:“我與你一樣,從來不參合這種事的。怎麽?難道你要破例?”


    “毀掉了她的,總要還一個才好。”言景行的理由非常正當。但是他還真的沒玩過。現在也不清楚這些花是怎麽纏到一起的。


    楊小六搔搔頭,準備回頭求助屬下。言景行卻道不用了。他從慶林那裏拿了筆過來,掏出手絹,略寫一番,纏在箭矢上,再次射了過來。眾目睽睽之下,那箭帶著銀亮的弧線,在眾人或驚訝或羨慕的眼神中,落在了暖香麵前。這次的力度可是和緩多了,堪堪落上草地,驚飛了兩隻蝴蝶。


    她撿起箭,解開手帕,身邊不知何時已經圍上了一圈姑娘。“快看看。”“快打開。”這些女郎倒比暖香還急,一個個意興昂然。寧和郡主欲要過來圍觀,卻又放不下身段,幸而有人聲音足夠大。


    言慧繡畢竟占著妹妹的身份,她湊過來的時候,大家都主動讓開位置。“引弓射雁,驚弦落花,無心之過,容量則個。”


    原來是意外呀。眾人或多或少鬆口氣。也是,這麽一個剛從山腳下爬上來的丫頭,要讓言景行動心,甚至吃醋,那還差得遠呢。那個原本拋花的青衣男子倒是一副踩了狗屎的倒黴樣:他運氣怎麽就那麽背呢?


    暖香不由得笑出來。他說破花球是射偏了,你信嗎?


    嘛,反正你們信就好了。暖香轉轉脖子。不再被眾人用眼睛來回清掃,她周身壓力頓時一輕。


    眾人再次尋過去,那勒馬彎弓的身影卻早已消失了。仿佛驚鴻踏雪,乍然出現,又乍然隱沒,平白蕩起人心中一圈圈漣漪。這聚滿了人群的春日遊玩之所,很反常,很難得的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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