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運酒樓的大廳裏燈籠高掛,紅光滿地,將在裏麵吃飯喝酒的每一個客人的臉,照得通紅。此刻,正是吃晚飯的時候,大廳裏客人滿座,每一張席桌上擺放著各種精美的菜肴和好酒;唯獨,進門右麵的席桌上,隻有一個人,一盆飯,除此之外,便一無所有。


    這讓整個大客廳裏的客人都感到好奇,也都禁不住頻頻拿眼睛去打量,那個身穿灰衣袍,目不斜視,隻顧埋頭吃飯的中年漢子。


    而這個中年漢子,因為碗裏沒有菜,滿口寡淡的白米飯嚼起來,有些難以下咽;因此,他就偶爾抬起頭來,但不會看得很遠,更不會,朝那些正在將他當稀有動物相看的人們看一眼。他僅僅是,將目光集中盯在麵前席桌中央的一個固定的點上,直直地望著。


    那種樣子,就像吃草的老牛,偶爾嚼了一口滿草,抬起頭來,嘴裏一邊嚼個不停,眼睛卻用無比深沉的目光,凝視著遠望。仿佛,是在思考一個非常深奧的道理。


    漸漸地一碗飯隻剩下幾口了,漸漸地滿大廳的人,也不再用奇異的目光看他了。偶爾,隻有三三兩兩剛剛進來,或是剛剛出去的客人,從他的席桌邊上經過的時候,還依然會懷著訕笑的表情,帶著的怪異眼神,瞟向此人。


    但是,這個吃白飯的人——鳥嘴,依然無動於衷,就當是自己被石雕的怪物看了一眼——無所謂。


    就在這時,酒樓門口走進來一個身穿紫袍,須發花白的老人;他的身板挺得很直,就像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那樣,筆挺、筆挺。他那古銅色的麵上,長著一些老年斑,筆直的鼻梁,像山峰一樣挺秀;唇線分明的嘴唇,緊閉著,但卻始終帶著一股儒雅的微笑,給人春風撲麵的好感。


    他那原本光亮飽滿的額頭,如今已經出現了一些深褐色的老年斑了;他的眉毛雖然花白,卻不改刀裁一般的利落與俊俏。然在,在這個老人滄桑的麵上,有一樣東西是無情的歲月所改變不了的,那就是他的眼神。


    老人的眼睛非常明亮,光彩照人,就像是黑夜裏嵌在天空上的,那些璀璨奪目的星星;又像是,隕落在清泉之中一粒潔淨的黑玉,璀璨奪目,熠熠生輝。


    酒樓招待見這樣一個精神矍鑠的老人走進來,立即迎上去打招呼。但是,這個老人卻有些特別。他朝招待搖了搖手,那意思是說:“我哪裏也不去!”果然,他徑直走到,進門右麵那張隻有一個人,隻吃一盆飯的——鳥嘴坐著的,那張桌子旁坐下來。


    這讓客棧小二哥感到好笑,他先朝那個低頭吃飯,目不斜視的鳥嘴看了一眼,並且,忍不住露出了譏誚的笑意。之後,他又懷著不置可否的表情,走上去客客氣氣地在老人身邊,彎腰低頭,並小聲地與他說:“大爺,您沒看見嗎?這張桌子已經有人坐了,我給您換個位置吧!裏麵有空位,裏麵請吧!”


    待他嘰嘰呱呱說完這麽多,老人抬起略帶慍怒的臉,直直地看著那個青年夥計,冷喝一聲:“就在這裏,不可以嗎?我今天就是特意來,請這位兄弟喝頓酒,吃頓飯的!”他說著,將慍怒的神情,從招待麵上移向正在低頭吃飯的鳥嘴,並且一臉和氣。


    聽他這麽一說,招待驚呆了,鳥嘴也帶著詫異的表情,停下了筷子,並緩緩地抬起頭來。他平靜地看向老人,“你剛才說什麽?”他問,“請你再說一遍!”他含著滿口飯,嘴唇上也粘著很多飯。


    老人不慌不忙,對他那種逼視的、略帶慍怒的表情毫不介意。依然,朝他溫婉地笑了笑,並一字一句更加真誠而鄭重地說:“我今天要請你吃最好的菜,喝最好的酒!”


    鳥嘴愣了,一口飯含在口中尚未嚼食完;厚厚的下唇粘著三粒米飯,帶著古怪得難以形容的神情,直直地看著老人許久。之後,他慢慢地將滿口的飯,一遍一遍嚼食殆盡;直到最後一口飯,帶著甘冽的口水吞進了肚子裏。


    這時,他才眨了眨他那驚訝得像牛眼似的眼睛,並鄭重地,再次確認性的問了老人一句:“你要請我大吃大喝?”


    老人看著他,依然帶著溫和的笑容點點頭,平緩地說“是的。”


    這時,鳥嘴習慣性地將他那根鮮紅的,柔滑得像蝸牛的身子似的的舌頭,忽然伸出來,將粘在下嘴唇上的三粒米飯卷走。“哇靠,你怎麽不早點來!”他說,“害得我吃了半盆白飯。”


    “那又怎樣!”老人淡淡地笑了笑,將剛才略帶嚴肅的表情,放得更輕鬆了,他說,“吃點白米飯打個底,那樣喝起酒來,感覺會更爽!”


    鳥嘴噗嗤笑出聲來,就像在很多人的場合下,大家都在一本正經地交談。忽然,有一個人放了一個十分綿柔、悠揚而又嘹亮的屁,使得某些意誌薄弱的人,忍不出捧腹大笑起來!


    “好!那就趕快上酒上菜。”笑完之後,他又神情急切地看著老人說。


    整個過程,酒樓小二哥看呆了,也聽傻了,這是他從事這項工作以來,頭一次遇到的情況。直到老人望著他鄭重其事地說:“看什麽呢,小兄弟?”他這才回過神來。


    於是,他朝老人尷尬地笑了笑,“大爺,您確定要在這裏和鳥嘴一起,共進晚餐嗎?”


    老人笑起來,“小兄弟,沒有那麽多繁文縟節!”他說,“你將你們酒樓的好菜,前十道上齊,另外醇釀的女兒紅好酒,先來二十斤。要快!”


    “好的,大爺,您稍後,馬上就來!”酒樓招待說著,愉快地抖動著手中的抹桌布,輕快地朝櫃台前跑過去。就在他經過櫃台的時候,這個招待聽到正在櫃台裏,埋頭算賬的酒樓佟掌櫃,朝他幹咳了兩聲:“咳,咳!”


    立即,這個奔跑的招待,就像被捕獸的夾子,夾住了雙腳的野豬,戛然止步;之後,他便懷著怯生生的神情,朝著立在櫃台裏,麵色陰沉的佟掌櫃,勉強地笑了笑,“掌櫃的,您有什麽吩咐?”那種神情,仿佛是在擔心自己,有什麽事情做得,讓酒樓掌櫃的感到不如意,而忐忑不安。


    佟掌櫃迅速瞥了一眼,門口老人和鳥嘴坐著的那張席桌。之後,他帶著不懷好意的臉色,皺起了麵頭,並回過頭來,望著麵前這個招待低聲說:“你從後門裏出去,告訴‘喜來旺’珠寶店門口的那倆個人;他們一個叫藍寧,一個叫劉文富。你就說,佟掌櫃讓我來告訴你們二位,魚兒上鉤了!”


    酒樓招待一麵聽著,一麵再次看了看門口桌子上,正坐在那裏說話的老人和鳥嘴。那一刻,他心中的石頭落下了,整個神情也顯得輕鬆自在;並且,不住地朝酒樓佟掌櫃點頭,表示他所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聽明白了。同時,他還不住地小聲應著:“明白,明白!”


    “好,那你快去吧!”


    於是,這個招待像一隻行動敏捷的小貓,穿過櫃台右麵客人滿座的三排席桌的過道,拉開關著的後門;走了出去,並隨手將房門帶攏。之後,一溜煙跑出了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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