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清終於回家,並出乎她意料的沒有聽到任何的不利流言,反而有更多的人在傳頌她當年的功績。


    這不禁讓她有些意外驚訝,倒並不是覺得老百姓們大都涼薄,隻是覺得世人大都隨波逐流,朝中某些人定不會想要看她安然回京,便會在民間煽風點火,百姓們的火焰一旦被點起,那麽恐怕那被攻擊的一方不管做什麽,都是錯的。


    不過她很快就明白了這到底是為何。


    因為她的女兒。


    這不禁讓她有些驚訝,卻又釋然隻覺得滿心歡喜和幸福,仔細聽著身旁的人將當初恬恬的所作所為一一道來,她越發的神情溫柔,略有些蒼白的臉色,也因此而多了幾分光亮。


    端木恬卻隻坐在旁邊低頭繡花,神色漠然目光清冷,仿似根本就沒有聽到那兩人的對話似的。


    母親回來幾天了,這幾天她也一直住在端木王府,算是陪伴母親,對此,君修染當然是不會也不能有意見的,並且還不出意外的連他自己也賴在了這裏不走。


    此刻寧清轉頭看她,滿目的溫柔慈愛。


    這是她的女兒,當年分別時,女兒才剛出生,再見麵,卻是女兒都快要當娘親了,並且還為她的回家做了那麽多事,斬了荊棘,鋪平了道路。


    她想著便不禁有些酸楚,更多的卻是欣慰和歡喜。


    伸手捏了下此刻恬恬正在繡著的那件小衣服,說道:“沒想到恬恬的手藝竟這般好,倒真是讓娘都有些驚訝。”


    其實她先前以為恬恬應當並不會這些女孩子家家的手藝的,畢竟看她性子清冷,行事果斷凶悍,卻一身的武功也是出神入化想必定是苦練多年,這樣的姑娘,怎麽會埋頭做針線?


    端木恬抬頭看她,說道:“當年我和爹爹還有哥哥三人住在三石村,生活拮據,買不起成衣,也沒人幫忙裁縫,我便去請教了村子裏的那些女紅好的姑娘婦人,請她們教我,發現這也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這話她說得平靜,寧清卻不禁微紅了眼眶,滿滿的疼惜怎麽也抑製不住的往外冒,伸手摸摸她的頭發,說道:“這麽多年,讓你們都受苦了。”


    “不苦!”她卻搖頭,說道,“山村裏雖不如京城繁華,卻過得更安詳,整天不過操心吃穿這等小事,那些官場傾軋明爭暗鬥什麽的從來不會有,最多不過鄰裏之間的一些瑣碎小事,偶有口角也無關緊要。”


    寧清聽著,竟也對這般寧靜略顯神往,回神便對端木恬說道:“恬恬與娘說說你們當初在那三石村的事情,可好?”


    “好!”


    她放下手中的活計,欣然應允母親的要求,將當初在三石村的一些事情細細述說。


    她雖清冷,平日裏臉上也無甚表情,可卻並不會讓人覺得沉悶,說起往事來就仿似在講著一個精彩絕倫的故事,語氣平緩,似涓涓細流的溪水,直流入人的心間,讓人也不由得在她的述說中安靜下來,隻想靜靜聆聽。


    寧清安靜的聽著,卻更多的泛起了心疼。


    這些事情端木崢便從來也沒有跟她說過,每當她問起那些年的事情,他都是一語帶過,此刻聽女兒徐徐說來才知道,他們竟是受了那麽多的苦。


    端木恬在端木王府住著陪伴了母親幾天之後,就又回到了堯王府,在這個期間,聽說哥哥也正從嶧城那邊趕回來,隨同一起的還有榮大小姐。


    雖然下聘之事還沒有準備好,不過他已經跑去嶧城找明榮王爺先將這親給訂下了,一旦訂親,榮大小姐也有大半個是屬於端木王府的了,隨同一起前來京城探望寧清,反倒是理所當然的了。


    如此幾番喧鬧之後,終於是再一次的平靜了下來,現在尚且還壓在心頭的也唯有一件事情而已了,不過那事卻急不來,即便明知道所需要的那東西在哪裏,也不是說想拿就能拿得到的。


    也幸好君修染現在還能壓製得住那體內毒素,倒也不是很急。


    端木恬便待在堯王府內安靜度日,勉強也算是吃了睡,睡了吃,即便是有什麽事情,她都隻需要動動嘴,也就差不多了,偶爾會去端木王府拜訪,或是出門到街上逛逛,尤其是在榮大小姐再一次踏進京城的時候,她的日子就過得更熱鬧了些。


    至於朝中的那些事情,倒是不用她去關心,自有君修染一手處理。


    “我發現了,我真是居家本分的賢妻良母。”端木恬坐在涼亭內,托腮看外麵的風景,嘴角一抹輕笑,施施然……或者說是厚顏無恥的說道。


    旁邊正在逗著亭外滿池錦鯉的榮大小姐聞言頓時一個趔趄,幾乎一頭栽倒出去進了水池裏麵,抽抽嘴角,轉頭側目斜睨向她。


    “賢妻良母?你說誰?”大小姐看過來的眼神,就像是看著某隻從來不得見甚至連傳說都沒有過的絕世怪獸。


    端木恬輕輕歎了口氣,調整下姿勢又伸手摸著肚子,覺得實在是有些不舒坦,而且天氣也越發的炎熱了,身子更是越發的沉重,實在不是一件讓她覺得舒心的事情,尤其最近,晚上都誰不舒坦,怎麽躺都覺得不舒服。


    完全無視大小姐看怪獸的眼神,她歎息著說道:“這裏除了你就隻剩下我了,雖然你與我哥哥已有婚約,但畢竟還算不上妻更不是母,那麽我說的,自然就隻能是我自己了。”


    榮芩靜摸著下巴湊近過來,緊緊盯著她,仿似想要從她身上看出點所謂賢妻良母的影子來,半餉搖搖頭,道:“我怎麽沒看出來?你確定你知道賢妻良母是什麽意思?”


    “安於室,不浮誇,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切都圍繞著夫君和孩子轉。”


    榮大小姐頓時一呆,這就是她對賢妻良母的定義?


    不過,貌似似乎好像確實也就這麽回事兒呢。


    她若有所思,竟是輕點了點頭,說道:“若真按你這麽說的話,倒還確實有那麽點意思。”


    可不是麽?最近這位郡主大人,王妃娘娘可真的是好安穩啊,真的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啊,真的是一切都在圍繞著她的夫君和肚子裏的那個孩子轉呢。


    可她怎麽就是覺得賢妻良母這四個字用在這位的身上,頓時就連那個味道都改變了呢?


    端木恬莞爾一笑,又挪了下身子,看著榮芩靜說道:“大小姐,你與我哥哥的婚期定了沒有?”


    “我不是很清楚。”


    “你不清楚?”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是吧?”她攤攤手,倒是落落大方沒有半點扭捏矯揉之態,隨之又忽然臉色一變,斜睨著端木恬說道,“親,你應該叫我嫂子!”


    這還真的是半點不害臊半點不扭捏啊!


    端木恬神色如常,直接就將目光從大小姐的身上移了開去,繼續看涼亭外的風景,悠然說道:“這不是還沒拜堂成親呢嗎?”


    “誰知道你這目前還隻是訂下的未來嫂子是否能成真呢?”有人從外麵走入進來,一身月白錦袍,風姿迤邐,正是三殿下。


    他這突然的話讓榮芩靜愣了下,然後緩緩眯起了眼睛,毫不避諱的盯著他。


    三殿下卻恍若未聞,徑直走到端木恬的身邊仔細看她臉色,見臉色紅潤,並無疲累之狀態,便輕柔一笑,然後轉頭看向旁邊的榮大小姐。


    榮芩靜被他的這個不懷好意的眼神看得渾身幾欲炸毛,直覺的以為君修染定是在算計著什麽,而且還絕對不會是好事!


    她嘴角一扯,略帶著那麽點求救般的,看向了端木恬。


    卻見端木恬眉目彎彎,嘴角含笑,竟是一副打算兩不相幫隻看好戲的架勢!


    三殿下似對榮大小姐的表現有點不滿,說道:“恬恬乃是本王的愛妃,難道還會向著你這個外人不成?”


    榮芩靜不禁氣極,瞪了端木恬一眼,心裏暗罵她重色輕友,同時轉頭又狠狠的瞪上了君修染,怒道:“你想幹什麽?”


    三殿下笑得甚是愉悅,卻並不回答榮芩靜的問題,隻看她一眼就又轉頭,湊到端木恬的身旁,殷殷關切。


    話說當初他娶恬恬的時候,那位世子爺可沒少給他眼色看,還多番阻撓,現在他想要安安心心的把媳婦娶回家去?這不顯得本王太過心胸寬廣仁慈大方了嗎?


    三殿下摸摸下巴,眼波流轉,笑得甚是得意。


    本王還是比較喜歡當個陰險狡詐,卑鄙無恥,睚眥必報,有仇必報的小人。


    他關切半餉,轉頭才又“終於”“發現”了榮大小姐竟還在旁邊瞪著他,不由“驚訝”道:“咦?榮大小姐你怎麽還在這裏?”


    大小姐頓時氣極,她這麽大個活人站在這裏,他剛才還跟她說過話,現在轉頭就不認識人了?


    這混賬!若不是顧忌他乃皇子親王,她定要衝上去狠揍他一頓!


    端木恬微笑看著,忽然不知想到了什麽,說道:“後日便是又一年的祈福日,大小姐你倒是還真實現了去年的豪言。”


    說到這個,榮芩靜頓時臉色一緩,也借著這個坡走下,眼睛水汪汪的說道:“去年倒是好玩,這次過去,我還要再準備些其他的物什才好。”


    “是挺好玩的,又是遇刺又是落崖又是被追殺的。”端木恬輕聲說道,想起去年祈福日的事情,恍惚中似乎還在昨日,轉眼間卻已是一年過去了。


    她的這句話卻讓涼亭內的氣氛忽然為之一靜,君修染忽然握緊了她的手,說道:“那是意外,今年定會平安。”


    “這麽緊張做什麽?我不過就是感歎了一句。”


    “有什麽好感歎的?去年的事情早已經過去,今年也已沒有了去年的那種混亂和各類糾纏,定會平安無事,不然那淩雲寺的菩薩如此不靈驗,早就被覆滅了。”


    在這封建迷信的時代,能說出這般不將神佛放在眼裏,言語無忌的人,怕也找不出幾個來。


    端木恬聽著笑意更濃,榮芩靜瞪了他一眼,又轉頭對端木恬撇嘴說道:“這家夥真討厭,真不明白恬恬你怎麽竟會看上了他的,廢話不說,我先走了!”


    然後直接轉身奔出了涼亭,因為她覺得她若不逃得快,或許會被某隻開始殺氣四溢的殿下給分屍了!


    大小姐奔逃而走,端木恬看著好笑,挪挪身子依偎進了他的懷裏,說道:“你可是把我未來嫂嫂給嚇到了。”


    “有嗎?”


    “有!”


    “本王看上去有這麽凶神惡煞?”


    “豈止啊,天不怕地不怕如榮大小姐,都落荒而逃了。”


    “我倒是覺得她是在擔心能否如期順利的嫁入端木王府。”


    聽到這話,端木恬不禁默然,瞪了他一眼,說道:“你想做什麽?我可警告你,你要是敢擾亂我哥哥的大婚,我就……”


    下麵的話她說不下去了,因為某人忽然神色戚戚,如受了委屈的小媳婦般雙手把玩著她的衣角,睫毛輕斂,顫巍巍的。


    他說:“當初你哥哥幾次三番的阻撓我與你相見,也沒見你有所不滿,更不要說是如此威脅。”


    這般模樣,讓端木恬不由得心顫了顫,盡管心裏在告訴自己他這隻是在演戲而已,目的就是要博取你的同情,一如以前的那無數次。可事實上,她看到他如此模樣,卻總也忍不住的心疼。


    不由得伸手摸上了他的臉,有些不自在的說道:“那怎麽能一樣?當時……當時與現在並不同,你死皮賴臉,我還抗拒著嫁人之事,自然就……”


    “那現在呢?”


    她覺得手指忽然溫熱酥麻,抬頭便見他已一切恢複,並正張嘴,輕輕咬著她的手指,眼睛卻看著她,升騰繚繞著一片紫霧,如夢似幻。


    她看著,忍不住就呆了呆,心一動,口中唾液分泌忽然加速,同時有一個詞跳脫著蹦進了她的腦海:秀色可餐!


    她的男人,真正是秀色可餐,妖孽至極!


    看著他,她的眼底亦是劃過一道華光,忽然仰頭送上粉唇,輕輕的印在了他的唇角,輕聲說道:“現在,誰也不許再來阻撓我和你!”


    他的眼中刹那間明亮了起來,輕輕托著她的腦袋溫柔親吻。


    不過關於某件事,他可猶不死心的。


    “恬恬,那關於璟世子和榮大小姐之事……”


    “允許你稍微的為難他們一下。”


    第三日,又是一年四月十六,祈福日到了。


    照例的早早起床,往皇宮去拜見皇上,然後隨聖駕前往淩雲寺。


    一切都與去年相同,但卻也有了不同之處。


    比如,去年去,端木恬是以端木王府的郡主,位列在端木王府隊伍之中的,今年卻是緊隨在聖駕之後,堯王府隊列之中。


    並且還有很嚴重的一件事,那便是去年她能半途雖小叔離開,今年卻要緊隨在君修染身邊,與他一起隨父皇祈福,怕是中途也無法離開。


    淩雲山依然如故,淩雲寺的大門卻是端木恬第一次踏入,那佛音高遠,那空靈之氣,那香煙嫋嫋,無不讓人的心,也跟著平和了下來。


    不管即便如此,端木恬其實也並不很喜歡這個地方,因為太無聊了!


    不經意的側目張望,看到了就在不遠處的祖母,父親和母親,哥哥,還有二叔二嬸他們,另外的那幾位卻早已不見了蹤影,其中包括小叔,包括榮大小姐,還包括端木月和端木宏姐弟兩。


    他們倒是溜得迅速。


    端木恬收回目光,神色不動,心裏卻是如貓兒抓心肝般的,羨慕嫉妒恨!


    這都怪君修染,若不是因為他,她現在還是端木王府的郡主,就可以中途溜走,就不必跟隨著父皇在這一尊尊的泥菩薩麵前各種拜倒上香。


    君修染並沒有看她,卻好像知道她此刻的心情,不由得微微彎了嘴角,不振痕跡的湊近一些,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你身懷六甲,不能勞累,所以父皇會在大殿祈福之後特許你去禪房歇息,不必跟隨到底。”


    聞言,她頓時眼睛一亮,眼珠也靈活了起來。


    她雖身懷六甲,可身子其實好得很,這麽一路過來又是馬車又是登山又是祈福的,倒是並不勞累,休息也並不是很需要,不過……


    她想著,不禁嘴角也輕輕的勾起,有些期待之色。


    今年沒有了去年的那群討厭的人,想必會過得更愉快些。


    不過可惜,她很快就發現她想錯了,就算去年的那群討厭的人已經不在,可能讓人覺得討厭的人,總是層出不窮,一撥兒一撥兒的。


    第一輪祈福之後,女眷退到後麵,端木恬也得了皇上的特許,可以退下去禪房歇息。


    就在她將要退下的時候,忽然聽到從旁邊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端木王妃,真是要恭喜你了。受了那麽多苦,終於是回大炎來了。”


    “多謝。”這是寧清清婉的聲音。


    又有人緊接著說道:“聽說端木王妃竟是在那連嶽的皇宮裏住了十八年呢,那連啟明真正是可惡至極,竟敢將我大炎的王妃禁足那麽久。”


    這話說著似是為寧清憤然,那邊女眷們卻因此而起了**,端木恬腳步一頓,目光一寒,霍然轉頭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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