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朋友笑得這麽認真,漂亮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看過來,陳顧返忍不住就揚了嘴角,如她所願地低頭隨意翻著手中的書頁,笑而不語起來。


    他回去那天,沈與爾好巧不巧被老師派出去辦事,她拎著兩大包東西低著腦袋鬱鬱地擠進地鐵,找了個門邊的角落靠住。


    不經意抬頭的瞬間,她一怔,不遠處車廂連接處,有一個似乎微微熟悉的身影。


    她將嘴巴裏的空氣吞下去,思考了千分之一秒,在車門關閉的前一刻抱著東西擠了出去,鬼使神差地跟上前麵的身影。


    換了兩條線,出站,再不遠不近地追了一條街,前麵的人終於一個止步回身,目光帶笑:“小妹妹,你跟我這麽久,有事?”


    沈與爾這才恍然回神,覺察到自己幹了一件有點丟臉的事情,於是將東西往旁邊花壇上一擱,倉促安慰她:“你別害怕呀!我不是神經病。”


    對麵女生麵上安靜,眉眼卻彎起來,溫柔的,細膩的聲音伴著初秋溫涼的風,讓人心曠神怡:“好,我不怕,你說吧!”


    “對不起啊!我……認錯人了。”跟她說話心情不自覺放鬆,沈與爾慢悠悠往花壇邊上一坐,伸展開兩條腿,迎著陽光抬眼,越笑越燦爛,連兩顆虎牙都可愛起來。


    應該是她沒錯,從法國回來了。


    “哦?很像嗎?那……沒關係。”女生輕輕笑一聲,並不介意的樣子。


    沈與爾視線隻在她側臉卡通的創可貼上一溜,又滑到綁著繃帶的手腕,幹脆跳起來正兒八經地問:“還好嗎?”


    “這裏?”順著小朋友的視線,她晃晃手腕,笑,“還行。”哪裏來的小朋友,讓人覺得這麽陽光。


    嗯……作為陌生人,再聊下去就有點圖謀不軌了。


    想了半秒鍾,沈與爾從袋子裏摸出一顆碩大的棒棒糖塞到女生手中,張揚著活力地告訴她:“送你。”隨後退兩步歪著腦袋一個轉身,揮揮手,“再見哦!”


    “再見。”女生直目送小朋友走遠,才掏出響了半天的手機,接起來溫柔笑道,“葉北向,晚接了一小會兒,理由啊!你要不要聽?”


    那邊似乎心情不錯地“嗯”了一聲,還能清晰聽到馬路邊喇叭的聲音。


    “碰到一個小朋友,特別的,嗯……”她將焦點放在遠處思考,轉瞬笑起來,“特別的,美好,向日葵一樣。追了我兩條線,一條街,最後送了我一根棒棒糖。”


    “高興嗎?”那邊壓著笑,“站那兒別動,回頭。”


    她轉身,看他走過來,眉眼溫暖:“當然高興啊!”


    雨後初晴的天氣,空氣潮濕清新的要命,沈與爾躺在床上抱住日曆數了3遍,心裏越來越美,轉瞬又唉聲歎氣,接到吳璃電話的時候愣是沒緩過來情緒。


    那邊笑話她:“浪費這麽好的天氣,跟我們來mix?”


    “不去。”她按了按耳朵,適應那邊震耳的音樂,揪住枕頭歪歪靠著。


    “你真是……為你叔神魂顛倒。”吳璃在那邊的催促聲裏想起正事,“燉了一鍋排骨湯,去我家喝,鑰匙放老地方了。”


    沈與爾一聲不吭。


    “這個也不去?”


    她從床上跳下來,舔著虎牙笑:“這個得去,我叔要求的是不是?”


    “就會欺壓良民!”


    沈與爾鼓起左邊嘴巴,將門一帶,兀自樂著:“可我還會給你們家打掃衛生啊!”


    “對了,我們家多了……”


    “什麽?”嘟嘟的忙音,她奇怪地看眼手機,估摸那邊有事,於是隨意往兜裏一揣就跑出去。


    一進門的瞬間,沈與爾懵了。


    “太,太……過分了!”她緊緊貼住門邊,恨不能縮到門縫裏消失,“乖!別……舔我!”


    兩隻成年哈士奇將爪子搭在她身上,一個勁兒聞來聞去,重量壓得她十分想咳嗽。而兩個家夥就瞪大眼,又傻又萌地歡迎新人。


    真是,要瘋!


    這時候走掉,是不是,有點慫。被兩隻大家夥逼走!?


    她咬咬牙,一點點往裏邊蹭,突然門邊的一隻張大了嘴,嚎起來。


    啊……這聲音,她汗毛都豎起來。第二隻也“嗷嗚”一聲,一個比一個響亮直接。


    在這樣的嚎叫裏,沈與爾喝湯的手抖來抖去,兩個家夥就是賴在門邊不動。她抱住碗歪著腦袋弱搓搓跟狗對話:“想出去?”


    叫這麽慘,不會……出狗命吧?!


    她腦仁都抽起來,張望四周從頂端的架子夠來鏈子,往兩個家夥身上一套,拍一把門板,說:“走,帶你們出去,乖點啊!”


    很好,非常安靜。


    不過,這安靜隻維持了不到1分鍾,一出電梯,兩隻家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傻笑一樣齜了齜牙,突然就同時發力,抬起爪子飛快地奔出去。


    沈與爾被拽了個猝不及防,踉蹌一步,眼瞅著樓門外邊七八級台階,頭一重腳一輕。摔下去的時候她還抽出那麽半秒鍾調整了一下姿勢,至少……不是腦袋著地。


    從頂層一直滑到平地,接著“咣當”一聲,後腦勺狠狠磕在側邊的水泥台子上,此刻,真的是有星星在眼前晃來晃去,模模糊糊。


    這一下,她懵了足足3分鍾,就想到兩個詞:樂極生悲,自作孽不可活!一整個後背連到尾椎骨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動了動身子,腰有那麽點不是滋味。


    她抬手擦掉眼睛裏不間斷往外湧的水,半躺在地上給吳璃撥電話。


    “寶貝,好喝嗎?”


    “好喝。”


    “對了剛才沒跟你說完,路南城跟我們家擱了兩隻哈士奇,沒嚇壞你吧?”


    “沒!”


    順從地聊了四句,她終於撇著嘴,委屈:“姐,救命啊!”


    隻10分鍾,一幫人浩浩蕩蕩趕過來的時候,她還靠在摔下來的台子上,動不了,可憐巴巴地仰頭望著上麵幾雙驚訝到不可置信的眼睛。


    “臥槽,沈與爾!你被兩隻狗給整成這樣!”張生遲目瞪口呆,吳璃托住她一邊。


    “哎?哎……腰,我的腰,輕點兒!”她一手撐住側腰,空著的手臂就被另一隻手攙住,整個人被兩人架起來,弄到車上。


    這才看清扶住自己的女生,跟她大眼瞪小眼看了半晌。沈與爾耷拉著眉毛,問:“你的手沒事了嗎?”


    霍湘在她腰下麵墊了個抱枕,溫聲笑:“沒事。”真是巧,原來是陳顧返家的小朋友,隨即指指她的腰,聲音暖暖的,“你的腰?”


    “有事!”這時候,她哭都哭不出來,唯一能動的手去拍前排頭枕,“姐,你認不認識什麽神醫,這樣還怎麽給我叔驚喜,我機票都買好了。”


    張生遲幸災樂禍:“去澳洲啊?給我們順點酒回來,我跟你講,資本家的農民就是會享受生活,生活質量高的不得了。”


    他轉一把方向盤向後瞟了一眼:“小朋友你別被資本家給同化了。”


    “不管。”她倔強地抬起頭,眼睛還濕著,就含含糊糊地答非所問,“一定得去。”


    十一,沈與爾勉勉強強能站著走路,她圍了根護腰帶就輕裝簡從地晃到機場,像孕婦一樣托住腰爬上飛機。很不容易的沿著有完美弧度的小山丘爬到酒莊門口,她給陳顧返發了條信息:叔,在幹嘛?


    左邊小虎牙一下一下咬著下嘴唇,有點小興奮,還有點小緊張。


    那邊秒回:跟幾個朋友在外麵。


    啊……不在!


    她索性摸著收斂而貴氣的鐵藝門外一顆合歡慢慢坐下來,一邊有一搭沒一搭跟他聊天,一邊在淡淡夜色裏張望莊園裏簡潔古典的路燈,一盞一盞數過去。


    他的地盤,上次心情不美妙沒怎麽好好欣賞。這個外表樸素的莊園,並無刻意雕琢,卻有一種細致的深刻魅力。這麽動人的田園風,到處洋溢著葡萄的香味,月光照過來,氣氛靜謐的十分美好。


    陳顧返一晚上自始至終都淡漠著臉,這一刻終於恢複到那種張揚的眉眼,他交疊著雙腿,反身懶洋洋靠在吧台上,手指轉著手機,微笑。


    “返,幹嘛呢?來興致了嗎?”旁邊一個看起來有點魅惑的白皮膚男人,用一口澳洲音問他。


    他將手機按亮,揚了嘴角:“想老婆了。”


    “看,那邊的姑娘怎麽樣?我看到henry給了她一顆藥丸。”男人笑起來,目光挑了挑,姑娘似乎覺察到,端著酒杯靠過來。


    陳顧返不再說話,懶散地站起來,手指慢慢摸過小折刀上的字,稍一動作,刀尖甩回鏤空刀柄。在一個紳士卻警告的距離,他居高臨下地翹起嘴角盯住這個企圖貼過來姑娘,可眼底卻沒有半點笑意。


    姑娘一聲驚呼,她的手腕突然一瞬失力,在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隻覺皮膚上一陣金屬冰涼的觸感,手指夾住的小藥丸就從想放進去的,他的杯口滑出去。


    這個人……實在,太快了,張揚又可怕。


    他將小折刀收回掌心,一隻手臂撐住吧台,低頭看似在笑,濃濃的倫敦音讓他好像個紳士,可話音卻低到讓人心尖發涼。


    看著男人藍色的眼睛,他說:“bay,你過界了,知道我不做什麽。”


    “ok!別這樣,沒有下次。”


    陳顧返舌尖抵著嘴角,慢悠悠起身,揣著口袋散漫地先一步走出去。


    “瞧,你惹到他了。”魅惑男人望著姑娘,目光挑釁。


    她撫住胸口,重重呼吸:“天啊,這雙眼睛,看過來的時候,好像要看到人心底,壓迫到讓人窒息。”


    給沈與爾回了條信息說,在開車,讓她乖一點可以先做些別的。陳顧返沒多會兒就一隻手臂鬆鬆撐在車窗,單手轉著方向盤將車拐上小矮丘,靜謐的林蔭道,車速飆得很快。


    沈與爾遠遠聽到發動機的聲音,屬於他的速度,她一下子從樹底下站起來,扶住腰抽口氣,緊張,真的……很緊張,卻期待的要命。


    竟然忘記了,想一個震撼感人的出場方式!她隻能鼓著嘴巴幹巴巴站在鐵藝門邊,閉緊眼睛,再睜開。


    一聲急促的刹車,他停在一米遠的地方,下一秒,視線就緊緊纏住她。在這麽深的夜色裏這雙眼睛黑亮的攝人心魄,詫異又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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