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橋今天又堵車了。


    一輛沒貼鬼界通行證的無照車車主半路突然發瘋,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開,另一條岔路上排隊投胎的幾輛車也依次追尾,至於那些連車都沒的窮苦民眾,這會兒全都跟著擠在路上看熱鬧。


    “前邊那人到底誰啊?非趕著投胎高峰期發瘋?投到畜生道他負責啊?”


    “修不成鬼仙就發瘋唄,畢竟大家都想進鬼界嘛。”


    “有病吧,修不成就修不成,耽誤大家投胎是怎麽回事?”


    剛說完,肩膀忽然被走過來的一個人撞了一下。


    “誰啊不長眼——”那人罵罵咧咧地轉過身,卻在看到對方的臉時愣住了。


    “哎呀,不好意思。”


    撞他的青年頭也不抬地來了一句,一邊玩兒手機,一邊漫不經心地擠進人群:“哎,靠邊靠邊!都看什麽看呐?輪到你喝孟婆湯了還看?”


    堵車,本來就熱,青年把話說得又軟又懶,語氣裏的不耐煩都快從嘴裏滲出來了。


    和他正相反,所有鬼此刻都感到心肺一陣沁涼。


    原本堵車帶來的煩躁在金屬鏈子撞擊的叮叮聲中消失得無影無蹤,銀發青年從身邊經過時,寶石藍的衣袂帶起一角微風拂過臉麵,聞一口都是香的。


    申圖就在這時咬牙“靠”了一聲,氣得關了手機:“什麽破遊戲,抽了一百次了,一個都抽不到!”


    兩道又翹又密的銀色睫毛呼扇了兩下,他抬起灰色眼珠懶洋洋地掃了一圈,四周立刻響起了起此彼伏的口水吞咽聲和倒吸氣聲。


    破遊戲帶來的不爽瞬間一掃而光,他忽然翹起嘴角笑了一下。


    果真天生麗質的人,到哪兒都是焦點。


    周圍人一安靜,就顯得不遠處那輛發瘋的汽車特別刺耳。


    申圖不慌不忙地往聲音的方向走,有的女鬼忍不住激動尖叫起來,申圖聽見了,朝她眨了眨右眼,女鬼一下捂住嘴,喉嚨差點破了音。


    “侍門大人好帥啊啊啊啊!”


    “怎麽辦我覺得我死得好值!”


    “為了看侍門大人讓我天天死都願意啊!”


    旁邊男鬼一陣無語,目光卻黏在申圖身上怎麽也移不開。


    修煉不成鬼仙的鬼比一般的鬼陰氣怨氣煞氣要重上十倍,非常難纏。申圖這個看大門的,每次居然能不費吹灰之力把他們收服,連那些平時看不上他的鬼仙太爺們都感到不可思議。


    這會兒圍觀群眾就見申圖笑眯眯地掏出一把銀哨,才嗶嗶吹了兩下,那輛發瘋的車就自動熄了火,車門一開,走出來一個挺秀氣的男鬼,懵懵然地看著申圖。申圖笑著朝他伸出一隻手,男鬼糾結了一會兒,也把手伸了出去。


    眾鬼的眼睛一亮,侍門大人真是太厲害了!


    申圖朝尖叫的觀眾們微笑,在男鬼的指尖搭上他手心的一瞬間,猛地使勁攥住對方的整隻手往身邊一拉,男鬼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申圖搭住了肩膀,細軟的銀色發絲撩得脖子甚至有點癢癢的。


    男鬼臉紅脖子粗地想解釋:“大、大人,我剛才……”


    “噓——”申圖搖了搖手指,意有所指地彈了彈男鬼一看就不便宜的襯衫,咧嘴低聲道:“兩億冥幣,我讓你進鬼界。”


    男鬼眼睛瞪得極大:“什、什麽?”


    申圖不說話了,隻是看著他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


    肇事者被帶走了。


    大部分鬼都一臉呆呆的表情。


    交通狀況別說改善了,反而徹底癱瘓。人群擠在橋中間,腦子裏揮之不去的都是剛才侍門大人風流瀟灑的英姿。


    一個掉了滿地腸子的男鬼道:“為什麽同樣是鬼,我們和侍門大人的差距就那麽大呢。”


    結果立刻就被嫌棄了:“沒見識,侍門大人才不是一般的鬼呢,他是惡魔。”


    “惡魔?!”


    “對啊,當年西方地獄和東方地獄交好的時候,曾經送來過一批留學交換生,侍門大人就是其中之一,而且還是唯一一個中途沒有退學的,當年畢業考試要考學生煎煮烹炸惡鬼的水平,侍門大人樣樣都是第一,聽說畢業以後鬼帝殿下立刻就派他和另一位優秀生當了掌事大人,風光得不得了呢。”


    腸子鬼點頭,點著點著突然覺得不對:“等等,那怎麽會變成一個看大門的?”


    “犯了錯唄,貪.汙,超速,調戲鬼仙,欺負晚輩,玩忽職守……大大小小加起來十八項罪名。”


    “你說的這是同一個侍門大人?怎麽可能?剛剛不還說他優秀呢嗎!”


    “怎麽不可能,”八卦者瞬間把聲音壓低了,“聽說啊,好像是因為失戀……”


    “失戀?!”


    “侍門大人當眾對首殿閻王告白,結果被人家閻王爺大人給拒絕了,從此一蹶不振……”


    “……”


    ******


    “阿嚏!”


    申圖扭頭打了個噴嚏,繼續刷刷刷地數錢,數的眼睛直發光。


    “哈哈哈哈,有了這筆錢就可以去人界找小律律玩兒了。”


    還能吃他愛吃的西餐,買他愛穿的花哨衣裳,之前買的項鏈也帶膩了,再多買兩條好了。


    把計劃想得挺美,他隨便招手叫來一個獄司:“哎,你過來一下。”


    獄司屁顛顛地來了:“侍門大人,有什麽吩咐?”


    申圖:“幫我看幾天門。”


    “啊?又來?”獄司大驚失色:“大人,您可饒了小的吧,之前在首殿大人那兒挨得板子還疼著呢。”


    申圖:“……”


    獄司:“……大人?”


    申圖嫣然一笑:“阿毛,就這一次,以後再也不會啦。”


    阿毛瞬間被迷了個七葷八素,僅憑著一丁點的理智哭道:“大人,真不行啊……”


    “侍門大人。”


    一道雄渾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阿毛一個激靈,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尖叫著跑了。


    “哎!別走啊!”申圖大喊,奈何阿毛長了雙旋風腿,幾個眨眼就跑得無影無蹤。


    申圖深呼吸,把頭倒仰了個二百度,倒著看站在背後的大塊頭。


    呿,首殿的走狗。


    “侍門大人。”大塊頭又喊了一遍。


    申圖轉過來笑嘻嘻地說:“哎呦,蔣兄,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


    “侍門大人,首殿大人有請。”


    申圖張了張嘴,臉上一陣風雲變幻,最後轉為不耐煩道:“怎麽又有請?上禮拜不是剛請完麽?有什麽話不能一次說完?”


    蔣文:“這話,侍門大人可以直接跟首殿大人說。”


    申圖:“……”


    蔣文:“大人?”


    申圖:“……走吧走吧。”


    ******


    十殿閻王殿經過幾千年的變遷,從一幢幢重簷廡殿頂的宮殿演變成現在占地千餘平米的摩天辦公大樓。唯一不變的是首殿閻王的工作環境,別的閻王爺都換上了現代化的辦公設施,隻有他還在用卷宗和狼毫,四個殿角的沉香燃了幾千年,也還是那個味道。


    也隻有他傳喚還需要派人去請。


    “什麽年代了,連個手機也不買……”申圖嘀咕了一路。


    蔣文看了他一眼:“殿下是個念舊的人。”


    申圖:“嗬嗬。”


    蔣文:“你不要緊張。”


    申圖:“誰緊張了?你哪看出我緊張了?”


    蔣文:“你同手同腳了。”


    申圖:“……”


    ******


    申圖跟著蔣文進門。


    重重紗幔後,一道端雅的人影若隱若現。


    申圖下意識地吸了口氣,蔣文轉過臉,飛快衝他比了個“噓”的手勢。


    申圖:“?”


    蔣文悄聲:“大人正在午睡。”


    “哦,是嗎?”申圖眨巴了兩下眼,直接走了過去。


    蔣文一驚:“大人?”


    申圖擼起袖子,心裏暗搓搓地道:“好個首殿老兒,把本大爺叫來,自己居然睡起了大覺!”


    蔣文看著他一臉咬牙切齒,然而腳步卻放得輕的不能再輕,連拉開紗簾都是一毫米一毫米地拉開的動作時,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


    拉開紗幔,申圖定住了。


    首殿閻王坐在案幾前,支著下巴垂下眼睛,當真睡著了。桌腳的香爐燃起一縷繚繞的煙燼,將那張無暇似玉的麵容映得仿佛畫中仙人,連帶申圖也恍惚了一下,以為自己又在做夢。


    按理說一張臉看了兩千年,怎麽著也該看夠了才對。


    他苦惱地想。


    心裏莫名就來了氣,申圖忽然重重咳嗽一聲:“咳。”


    首殿一動不動。


    咦?還不醒?


    四腳著地的爬到首殿左側,他對著那隻玉雕似的耳朵輕聲道:“首殿哥哥,快點起來了。”


    然後自己倒在地上哈哈哈笑了半天。


    蔣文:“……”


    首殿依然紋絲不動。


    “這樣都不醒?”申圖這回是真驚訝了,原來上學時不記得首殿有午睡的習慣啊?


    他不甘心地又繞到右邊,正猶豫著是叫哥哥還是換個更曖昧的稱呼,忽然發現首殿兩隻灰瞳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了,正定定地看著他。


    申圖虎軀一震,手腳並用地後退了半米。


    其實還想再退的,如果不是中途被欺身過來的首殿握住了手腕的話。


    申圖打著哈哈:“你、你醒啦?”


    首殿點頭,道:“你剛才叫我什麽?”


    申圖裝傻:“?”


    首殿不說話了,收回手,又坐了回去。


    申圖猶猶豫豫地等了半天,沒再等來一句話,眼角卻見一個小獄司搖搖晃晃地跑過來,放首殿的案上放了一小碗山楂糖雪球。


    這不是小孩兒才吃的東西麽,申圖“噗”了一下,憋笑憋得滿眼都是淚——沒想到首殿大人也有這麽幼稚的一麵。


    “吃。”首殿把碗往他麵前推了推。


    “不用不用,你吃吧。”申圖擺手。


    首殿的眼瞳黯了一下,“我不吃。”


    你不吃拿出來幹嘛?申圖心口感覺怪怪的,總覺得首殿剛才看他的眼神裏,有一點,失望?


    肯定是看錯了。


    四周安靜得幾乎能聽到沉香的落灰聲。


    申圖百無聊賴地拖著下巴看首殿工作,幾次想開口問他到底叫自己來幹什麽,來了怎麽又不說話,可最後總是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沒有說出口。


    再坐一會兒吧。


    獄司又送來了一杯果子露。


    申圖一把搶過來,咕咚咕咚喝光,喝完了“呃”了一下:“不好意思,太渴了,要不你再給你家大人倒一杯?”


    獄司笑道:“侍門大人,這本來就是——”


    申圖懵懵然地道:“就是什麽?”


    獄司看了首殿閻王一眼,“沒什麽,侍門大人還喝嗎,我再給你倒一杯。”


    申圖想了想,點頭:“那就有勞了。”


    說完了把自己麻了一下,當著首殿的麵,他發現自己連說話都變得十分文明。


    真是鬱悶。


    ******


    獄司顛顛地跑過去跟蔣文道:“平時大人都不讓人碰他的案幾,可我剛才看侍門大人都快趴上去了,大人居然都沒生氣……”


    蔣文:“習慣就好。”


    等申圖喝了十杯果子露後,終於忍不住了。


    哪知剛要說話,首殿就放下筆,側過右臉,做出認真聆聽的樣子。


    申圖又說不出來了。


    “你有話要對我說?”首殿道。


    申圖一臉黑線,想明明是你叫我來的,難道不是你有話要和我說?


    他板著臉道:“首殿大人叫我來,到底有什麽事啊?”


    “沒事就不能叫你來麽?”


    平靜無波的聲線和清冷的目光落在申圖臉上,居然匪夷所思地帶起一陣微熱,申圖猛地低下頭,按住胸口有點懵。


    首殿這是什麽意思?


    不會是在撩他吧???


    不不不,當初甩他甩得那麽幹脆的一個人,怎麽可能會撩他。


    果然下一秒首殿冷冰冰地道:“聽說你又放了一個鬼進來。”


    申圖“噗”地噴出一口果子露,趕緊伸手摸了摸兜裏還沒焐熱的兩億冥幣。


    首殿沒有看他,垂眸道:“隨便放未晉升的鬼進界很危險,不要再有下次。”


    申圖連連點頭,一副虛心受教的表情:“是是是。”


    “你如果缺錢了,來向我要。”


    “是是是。”


    “隻要我給的起,我都會給你。”


    “是是是。”


    “不要再讓我看見你為了錢和別人勾肩搭背。”


    “是是是……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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