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茗香頓了頓手中忙碌的事務,平日這沈紫蓮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兒一大早到不請自來,必定是有什麽事了。


    不等傅茗香開口,二夫人便自個兒在大書桌前的紫檀木方椅坐了下來,手持八寶錦扇,手上戴著一枚銀縷蜜金貓眼戒指,輕搖錦扇,幽幽地說:“昨日,我聽說老夫人抱恙,未能探望,老夫人年事已高,不知打算何時把百醴香交給宇兒?”


    沈紫蓮想是經過昨日雲璃兒的提醒,越尋思,越覺得夜長夢多。


    傅茗香放下手中的賬本,命人給沈紫蓮端了一杯熱茶,自己也端起茶杯,緩劃茶盞翡漏芙蓉紋重花蓋,聲音短促有力地答道:“宇兒現在年紀尚輕,資曆尚淺。百醴香事務紛繁複雜,這些日子在外走訪,也是想讓他長長見識。”


    沈紫蓮手中的錦扇頓了頓,顯然是極不能接受傅茗香的這個理由,挑了挑眉,“宇兒在百醴香多年,釀酒之事已十分熟稔,但據我所知,老夫人現在連賬本都不讓他碰。如此,宇兒如何累積資曆?且不說能否勝任主事,那百醴香的夥計們都在私底下議論紛紛,宇兒如何樹立威信?”


    沈紫蓮口若懸河,一連串的問題,已經表達了她對老夫人的安排十分不滿。


    傅茗香冷眸一轉,似有一道寒光射出,眼神清冽的直視眼前之人,若有一種無形的壓力。


    對沈紫蓮的急功近利,傅茗香了然於胸,心中厭煩,卻仍耐著性子與她解釋:“宇兒的釀酒技術火候味道,資質平平。我百醴香的掌事,曆來都要精通此道。再加上宇兒性格自負,即便他在百醴香這麽些年,仍沒有太大長進,急不來。”


    沈紫蓮麵帶笑容,心中卻恨的咬牙切齒。葉浩宇確實沒有太多釀酒的天賦,學得慢,平時有些小聰明,又總自以為是,這是實事,但她仍是不甘心,“偉兒天資聰穎,對釀酒之事很感興趣,老夫人也該把他帶到百醴香去多多學習,也好幫幫宇兒。”


    傅茗香這才完全明白了沈紫蓮的用意。


    “偉兒的事,以後再說吧。”傅茗香皺起眉頭,重新拿起賬本。


    沈紫蓮吃了閉門羹,心中一沉,卻麵不改色,小心地試探道:“打理這百醴香的事,宇兒不適合,偉兒又不能管……老夫人,莫不是想把這偌大的祖產交給朔兒這個病秧子吧?” 沈紫蓮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恍若罌粟綻放。


    傅茗香眉頭一皺,與她解釋不通,也不想有口舌之爭,眉目肅然,語氣中隱有嚴厲,“二夫人多慮了。百醴香是我們葉家的祖產,兒孫若對釀酒有興趣,自然隨時可以進百醴香學習。”


    沈紫蓮對這打太極的答複,並不滿意,還想說些什麽,卻被傅茗香打斷:“老身今日公事纏身,請自便吧。”


    沈紫蓮雖然背地裏飛揚跋扈,與老夫人貌合神離,但畢竟輩分小,也不敢當麵頂撞,也隻能作罷,生氣地甩了甩水袖,跨門而出。


    百醴香的酒,聞名四海,是百年的老字號,多為達官貴人府上的特供酒品。這些年經由傅茗香之手,發揚光大,生意遍布全國,每天都有上百張訂單。如此大的生意,沈紫蓮自然覬覦。


    但葉家有三位公子,除了葉浩宇,葉浩偉,還有一位葉朔辰。沈紫蓮的算盤打得響亮,想讓自己的兩個兒子都進入百醴香,如此一來,二房一家獨大,哪還有葉朔辰的份呢?


    這一直以來都是傅茗香最擔心的事情。


    傅茗香明白葉朔辰無法繼承祖業,便自幼培養葉浩宇。雖然她心裏明白葉浩宇為人自負,看問題十分膚淺,遇事不夠圓融,但隨著年紀和閱曆的增長,總有所成,這百年的基業不至於敗在他手裏。至於葉朔辰,傅茗香要對他死去的父母有個交代,待分家之後,也必須給他留些祖產。


    沈紫蓮剛走兩步,卻發現一名少女,身著絳紫羅裙,外披透明褂衫,腰係暗紫色綢緞,站立在窗棱邊,這便是雲璃兒。


    雲璃兒沒料到沈紫蓮不聲不響地出來了,撞個正著,慌忙低頭請安。看她的樣子已經站了一會,剛剛的對話,也不知聽到多少。


    沈紫蓮的怒氣無處宣泄,看到雲璃兒更是惱羞成怒,狠狠瞪了她一眼,剛要張嘴訓人,又覺得園子太過安靜,不想讓房內傅茗香聽見自己的狼狽,隻得作罷,搖著絹扇匆匆離去。


    雲璃兒偷聽的事情逮個正著,被沈紫蓮一瞪,花容失色,心髒狂跳。看著沈紫蓮離去的背影,右手撫了撫胸前,平息自己的緊張,稍息片刻,緩了緩自己的神色,又慢慢踱了幾步,才來到書房門口。


    “老夫人!”雲璃兒輕聲喚道。


    傅茗香聽到雲璃兒的聲音,從賬本中將頭抬起,一個秀雅絕俗的可人兒映入她眼簾。這雲璃兒自有一股輕靈之氣,本來生得嬌媚動人,加上平日裏淡妝素抹,金釵玉錦的這般會打扮,更襯出一張絕美的臉頰。


    傅茗香笑了笑,招呼她進門坐下,慈愛地問道:“璃兒一大早的,怎麽到我這兒來啦?”


    雲璃兒麵若桃花,輕聲說道:“聽說老夫人抱恙,特來探望探望。”


    雲璃兒今天一早聽丫鬟說昨晚上傅茗香病了,竟是蘇諾賠她用膳,還給傅茗香按摩,把老夫人伺候得妥妥帖帖,不免心生嫉妒,所以趕忙來給傅茗香請安。


    “可能昨日風大,有些頭疼,你們這些孫兒,心裏都惦記著我這把老骨頭呢。”傅茗香見著兒孫們一個個都孝順她,心裏歡喜,臉上便更是笑意盈盈。


    雲璃兒故作疑惑狀,明知故問:“老夫人,您所指都有誰?莫不是二少爺回來了?”


    “宇兒並未回來。”傅茗香拿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繼續說道:“是朔兒與諾兒。”


    雲璃兒心裏一驚,但仍麵不改色:“想來葉大哥聽聞您身體抱恙,心裏必定著急;蘇諾妹妹也這般體貼,也是有心了。”


    雲璃兒誤以為這二人是一同去探望傅茗香,生怕蘇諾與葉朔辰越走越近。原本以為,二少爺葉浩宇在百醴香未來接班人的位置已經板上釘釘,沒想到今日無意中聽到傅茗香與沈紫蓮的對話,或許老夫人內心裏真有心思把這百年基業留給葉朔辰。畢竟,葉府上上下下都知道,葉朔辰是傅茗香最疼愛的孫子。


    “宇兒外出辦事也有些日子了,璃兒是不是想念得緊?”傅茗香見雲璃兒有些愣神,剛剛又見她問起葉浩宇,以為她是想念未婚夫了。


    雲璃兒對葉浩宇並沒有什麽感情,但兩人早有婚約,現在葉浩宇又正得勢,老夫人問起,她便刻意順水推舟,黑眸一轉,低下睫毛,嬌羞地舉起素手,輕輕掩住半張麵,算是肯定了這個問題。


    雲璃兒像是想起什麽,盈盈碎步,來到紫檀木書桌前,湊近眼前端坐的傅茗香,神色微微緊張起來,輕啟朱唇,“適才,我在書房外遇到二夫人,璃兒都沒來得及請安,便見她匆匆離去了,不知所謂何事?”


    傅茗香並不打算回答此事,但聽到難免頭疼,手指放在斑白的兩鬢,揉了揉太陽穴,語氣卻是輕描淡寫:“二夫人不過是問問宇兒在百醴香的事情罷了。”


    其實雲璃兒對繼承人之事也不無擔心,害怕自己一步走錯,落了空,此刻便想旁敲側擊地打探傅茗香的口風,沒想到傅茗香一句話輕巧地帶過了。


    雲璃兒不甘心,又道:“我來的時候正巧聽到三少爺的名字,不知二夫人可是為三少爺的事而來?”


    “既然你聽到了,也就不妨說說。” 傅茗香歎了口氣,撐著案幾,從如意雕花的四房椅上起來,若有所思地背過雙手,“偉兒和宇兒年紀相仿,二夫人想讓偉兒也一同學習經營酒坊。偉兒對酒坊的事,雖然也有好學之心,但卻不便介入到百醴香的事務中去。”


    “這是為何呢?”雲璃兒不解。


    傅茗香飽經風霜的臉龐雖然已刻入歲月的皺紋,卻低擋不住那雙明眸深處透露的光輝,將心中的想法娓娓道來:“偉兒聰敏,雖然也有他自身的不足,但如若他為長孫,我也不必頭疼。可難就難在偉兒排行最末,宇兒終究要執掌百醴香,若偉兒在百醴香不做他想尚可,就怕今後他若有心,以宇兒的資質……我最害怕的就是,兄弟相爭,必有損傷。”


    “老夫人的話也在理,如若兄弟反目,對百醴香來說也是災難!那老夫人可有決斷?”雲璃兒聽得出,此番話中,老夫人像是認定了葉浩宇,自己也放下心來。


    “二夫人的提議,我若拒絕,也怕偉兒心中有隔閡。”傅茗香越想越沒轍,又怕處理不妥當,傷害了葉浩偉,真是進退兩難,又抬起手指揉了揉太陽穴,歎道:“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麽好法子……”


    “老夫人讓三少爺進百醴香便可。”雲璃兒忽然神采奕奕,似乎想到了什麽,一口接過傅茗香的話。


    “哦?璃兒的意思是?”傅茗香轉過身看著眼前的少女,眼中透出微微意外而迷茫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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