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時候,怕媽媽問起她和淩煜的事,自己不善於編瞎話說出什麽破綻,梁晚書早早地就爬上了床。


    九點半上床睡覺,好像是小學時的作息。


    被子是早上剛曬過的,鬆鬆軟軟,有陽光的氣息。爸爸在書房喝茶看書,媽媽在客廳看電視劇,她深吸了一口被子的味道,感到安心。


    她躺在床上回想著白天的事,神誌剛滑到睡夢的邊緣,桂圓打來了電話。


    “喂……”梁晚書迷迷糊糊地接起來。


    “梁小姐。”電話那頭的桂圓沒正形:“我代表廣大網民采訪采訪你,當網紅的感覺怎麽樣?”


    “啊?”她愣了愣。


    桂圓說:“看來你還不知道呀,你紅了!比蕭青山還紅!解氣不?”


    梁晚書一隻手撐在床上,一隻手握著手機擱在耳邊,半坐半臥。停頓了兩秒,“蹭”地坐起來,伸手去夠放在書桌上的ipad。起來得太急太猛了,太陽穴有些突突的疼。


    她在微博的搜索欄輸入自己的名字,剛打了一個“梁”字,“梁晚書蕭青山”的詞條就自動跳了出來。


    這大概是最後一次,梁晚書看見自己的名字和蕭青山的並排寫在一起。


    他發了一篇長微博,敘述了整個事件真實的前因後果,隨後道歉,解約。


    最後,他了她,不是官方微博,而是她的名字。


    “對不起”


    ——梁晚書


    那三個字沒有亮起,像是來自某個星球的訊號,在穿過宇宙時被黑洞吸卷,失去了回應。


    那張她在天台上的照片不知被誰發到了微博上,大概是某個的同事。


    背景是斑駁的牆和金燦燦的銀杏林,她坐在一張課桌上,靜靜望著遠處,脖子上的絲巾隨風揚起,桌堂裏用圓珠筆畫著一片藍色的銀杏葉。


    那張照片上自己的表情讓梁晚書感到陌生,她從不知道自己的側臉看起來這樣平靜,平靜到近乎冷漠。


    記憶中自己一直是小圓臉,可照片上她的臉看起來瘦削,十分立體。


    梁晚書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些分不清究竟是網絡或記憶哪一個在說謊。


    十點鍾,客廳裏的電視聲準時停了,光也暗了下來。


    屋子裏十分安靜。


    她心如亂麻地翻看著網頁,大學時她做的采訪和報告竟都被翻了出來。


    記錄流浪貓流浪狗和收容所誌願者生活的報道,對貓狗販子的追蹤,還有她去南寧時對南寧人和當地狗肉節的采訪。


    當時她在報道中這樣記載著:“……走在屠狗小攤販並排搭就的街道上,我看著那些被吊掛在繩索上的屍體,它們有的不完整,有的隻是單純地被當作一種招徠、一種裝飾品……前麵有愛狗人士和攤主發生爭執,我站在一旁靜靜觀察著,忽然一桶動物的血水滿滿地扣在了我的頭上……我轉過頭,看著那個扣我水的小攤販,是個中年男人,他盯著我,我也盯著他……”


    報道的初衷是反對一些媒體對南寧人妖魔化的誇大其辭,同時祈求南寧人在慶祝自己的傳統節日時對狗、對相對人類而言的弱者,心存一份憐憫和肅穆。


    為填飽肚子而食,是天理;為宰殺的樂趣而殺,是不德。


    這篇作業後來拿了a,她知道自己從這篇日誌報道中得到了好處。


    而現在,她被潑血汙的報道被營銷媒體片麵地截取出來,她被迫被包裝成了一個公益、勇敢的記者形象,更重要的是,這個記者是個年輕女孩、美麗而冷靜。


    並沒有人在意那篇報道完整的樣子,顏值高且有膽識的職業女性一向是媒體討好受眾的一大熱點。


    隻有她自己清楚,被刻意塑造出來的善比惡更讓人不堪重負。


    微博上有關她的話題亂作一團。


    有愛狗人士在微博上呼籲動物保護法的完善,地域黑和支持食用狗肉者的罵戰……蕭青山和程嘉嘉各自粉絲的反戈或洗白,而淩煜和mq的擁護者紛紛去官博下鼓勵安慰她……梁晚書發現那張天台照發出後,自己也有了粉絲。


    無論怎樣看,都是一出年度大戲。


    一顆小石子無意間被投入水麵,漾起幾圈漣漪,然後竟引起巨大波瀾。


    蕭青山的微博下有無數人怒罵,梁晚書看著被頂到最高的那條評論:


    “渣男,你怎麽不去死!”


    她觸摸著手機屏幕的手指有些顫抖,翻到那熟悉的三個字,停滯了兩秒,然後輕輕按了下去。


    嘟嘟聲響了很久,然後接通了。


    “晚書。”


    蕭青山的嗓音有些幹啞。


    “為什麽要這麽做?”她問,努力控製著自己的聲線。


    “什麽?”


    “為什麽要發那篇微博。”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


    “我是想成名,可是如果成名的代價是毀滅你,我寧願毀滅我自己。”


    她握著手機,瞪大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來。電話裏傳來他的聲音,他們曾隔著一個大洋煲電話直到她安穩入眠。


    “嘉嘉年紀小意氣用事,受不了打擊自己坐火車去了雲南。我不能利用了一個女孩的名譽後就撒手不理,我知道那樣不負責任的男人是你最看不起的。機票是明早的,我去看看她,確定她沒事了我就回來。”


    “晚書,聖誕節要到了,然後是新年。”他說:“我愛你,之前的十四年愛,明年也愛,應該還有後年,大後年……”


    無聲地放下手機,金屬的外殼冷冷地滲著些涼意。她將放在被子上的ipad丟得遠遠的,抱著自己的雙膝,把臉埋進鬆軟的被子裏。


    手機屏幕在黑夜裏發出蒼白的光亮,她手指伸過去,動了動,不小心撥出去了一個號碼。


    她看著那兩個字,愣了兩秒鍾,立刻警醒地坐直,想要把電話掛斷,卻已經通了。


    “晚晚?”電話裏傳來淩煜低沉磁性的聲音。


    他像她爸爸媽媽喚她那樣,叫她的乳名。


    “說話。”淩煜的聲音變得有些嚴肅。


    “如果你要哭,就在我麵前哭,我要看見你。”他短促地歎了口氣:“半個小時後,我去你家樓下接你,多穿些。”


    她看了看時間,爬起來梳洗、換衣服,然後去廚房找了一個打火機裝在口袋裏,又裝了一小瓶油。


    夜很安靜,小區裏的年輕人少,此時隻有寥寥幾扇窗子還亮著燈光。客廳裏的鍾表發出“嚓嚓”的聲音,主臥裏傳來梁爸的鼾聲。


    她穿上鞋子,輕手輕腳地摸黑出門。


    黑暗中,她看見淩煜的車子,他一隻手揣著西褲的口袋,倚在車邊。


    她走過去。


    他皺眉看著她,黑眸深沉,伸手將她的大衣領子立起來。


    “想去哪?”淩煜紳士地為她打開車門:“去吃點東西?”


    她目光澄淨地看著他:“我想做一件特矯情的事。”


    他挑眉,笑了笑。


    他們並肩沿著南大的人工湖散步,零零散散的路燈將光灑在水麵上,一把碎星子般。


    淩煜走在前麵,背過一隻手拉著她,兩人偷偷摸摸地從那截狹窄陡峭的樓梯爬上天台,用微弱的手機屏幕的光照明。


    天台上的空氣十分清新,有銀杏葉和夜晚水霧的味道,她張開手轉了兩個圈,然後熟門熟路地摸到那張塑料氈子。


    淩煜靜靜看著那團在氈布下倒騰著的身影,半晌,見她拖出來一張木桌子。


    梁晚書拍拍手上的灰塵,掏出手機照了照。


    “蕭青山和梁晚書。2012.8.5”


    青藍色的字跡深深地刻在桌子的一角,脈絡一般。


    將桌子擺在遠離“記憶森林”的逆風口,她摸出幾張紙巾和打火機,將小瓶子裏的油淋在桌麵上,一團火焰在掌心中燃起。


    淩煜下意識地走近了幾步,火光中她的臉顯得越發的白和小。


    梁晚書鬆開手,那張桌子燃了起來,火勢漸漸變大,熱浪“呼”地湧過來。


    一隻手臂攬住她的腰,將她的身體裹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他從背後抱緊她,將下巴擱在她的頭頂。


    她若有似無地歎了口氣:“我的青春,就這樣結束了呢。”


    他吻了吻她的頭發:“你最好的時候才剛剛開始。”


    此時此刻,他們不像兩個成年人那樣一本正經地戀愛,一本正經地吃燭光晚餐,一本正經地碰杯,一本正經地親吻。


    像是兩個頑劣的壞學生,她點火,他就在一旁拍手叫好。


    這樣逆時光的戀愛,她從未想象過會在自己二十六歲時發生。


    火光熄滅了,那張桌子焦灼地麵目全非。


    她想走過去。


    “別看。”


    淩煜拉住她。


    “看天上。”他從背後抱著她,兩隻溫暖的大手包裹住她的,溫熱的氣息拂在她的側臉,融融的一團。


    天空中忽然綻放出絢麗的煙火,在湖麵上映作繁花,清澈光明。


    他低頭,吻了吻她有些冷的小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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