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真實的痛苦“初體驗”是從何來而來?雲知意當然是解釋不清楚的。


    其實這幾年下來, 連她自己偶爾都會恍惚, 不太確定關於前世的種種記憶究竟是確有其事,還是黃粱幻夢。


    “兩世為人”這種事終究過於獵奇, 哪怕是對霍奉卿, 她也會害怕被當做什麽妖魔鬼怪,沒有足夠的勇氣開誠布公。


    直到馬車抵達望瀅山雲宅,雲知意都沒能給出一個令人信服的說法, 隻能傻笑,意圖混過去。


    可霍奉卿最擅長的,就是在突發事件裏迅速捕捉契機,然後無所不用其極地將局麵推向對自己有利的態勢。


    以往他隻是不在雲知意麵前耍心眼而已, 當他心下發了狠要給雲知意下套, 雲知意根本沒有僥幸逃脫的機會。


    見雲知意尷尷尬尬地閃爍其詞, 他便沒再咄咄逼人地追著她要答案,而是換了一幅做小伏低、深情包容的“原諒臉”。


    “算了,不想說就不說,我不問就是。”嗓音沉柔, 字字充斥著“強顏歡笑”的氣息。


    雲知意在影壁前停下腳步, 怔怔看向他。


    這影壁是大縉開國主李照臨命皇家少府工匠為雲氏雕刻而成,正中是雲氏家徽圖騰, 周圍刻著一些雲氏先祖在原州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浴血奮戰以衛戍國境的場景。


    深冬暮光幽幽斜照,伴著門前燈籠的光,將霍奉卿頎長的身形投射至旁側那彰顯著雲氏近十代人榮光的影壁上。


    影壁所代表的驕傲莊嚴之氣象,將那道尨茸身影襯得文弱無助, 透著一股不言自明的委曲求全。


    他的薄唇抿成故作堅強的弧度,長長的睫毛無力地撲扇著,似在遮掩眸中那些獨自忍痛的繾綣深情。


    “你做什麽擺出這副樣子?”雲知意扯了扯他的衣袖,軟聲道,“別鬧了。我聽人說的不行嗎?”


    “別狡辯,我又不傻。放心,我雖有些介意,但會盡快哄好自己的,不會與你鬧別扭。”霍奉卿對她勾了勾唇,溫柔得讓人心都要碎了。


    雲知意信他才有鬼了。她還能不了解他是個醋壇子成精?!


    “我在年少懵懂時,自己都還沒明白自己的心思,就已將你放在了心上。所以,不管你怎麽樣,我都認定你的。”


    雖知他此刻的神色言行裏有太多刻意成分,雲知意被他話裏話外的意思震撼到了。


    她小心翼翼地覷著他:“若我當真……曾與別人有什麽,你還是認定我?就像我爹那樣,一生不怨不悔?”


    “嗯。我會比言大人做得更好。隻要你肯答應和我成親,我什麽都不計較。”


    他的笑音輕渺淺淡,堅定且卑微,簡直令人心悸。


    “其實,我換個角度想想,假如你當真曾與別人有過什麽,也不全然是壞事。新婚之夜時,倘若兩個人裏有一個略懂一二,至少能免些手忙腳亂吧?”


    她抬手按住亂跳的心房處,慢慢閉上眼,徐徐吐出一口長氣:“狗子,你變了。”


    你再也不是當年那個連告白都隻能支支吾吾、含含糊糊的青澀少年。


    “你個混蛋霍奉卿!都學會強行自戴莫須有的綠帽,示弱詐供了!”


    在這一句聲振寰宇的嬌喝之後,從門前抄手遊廊到客院的一眾侍從仆婢都眼睜睜見證了“霍大人被自家大小姐連捶帶踹”的精彩場麵。


    山風撲過寒月,卷起無限濃情蜜意。這樣的傍晚,實在很適合打情罵俏啊。


    *****


    到了十二月廿七,田嶺一案的交接終於完畢,徐勉帶人押送田嶺回京受審。


    兩日後的夜晚,狡詐的霍奉卿再出新招,一路纏著哄著竟跟進了雲知意的主院寢房,使出了某種“卑鄙中透著點甜蜜,甜蜜中藏了點無恥”


    的手段。


    經過長達一個半時辰的“折磨”,麵色潮紅、淚流滿麵的雲知意終於鬆口,泣音破碎地承諾:明日就寫信給京中的祖母,請她以家主身份指派一位雲氏尊長前來原州,正式與霍家協商自己與霍奉卿的嫁娶問題。


    十二月卅日,州府旬會合議。


    雲知意早早坐在議事廳,明麗素顏繃得端肅,捧住茶盞取暖的雙手卻隱隱顫抖。


    隨後進來的顧子璿詫異地瞥了一眼她的手:“今日出太陽呢,比昨日暖和許多。你手怎麽還冷到發抖了?”


    說著,顧子璿便探出指尖要去碰她的手背。


    卻不曾料到雲知意反應激烈,猛地將雙手藏到身後,剛才還冷若冰霜的臉瞬間紅得像剛吞了塊著火的碳。


    她目視前方的牆麵,力持鎮定:“不、不要管我的手。它們……還好,謝謝。”


    顧子璿一頭霧水。這看來不是冷到抖,怕是受傷了?


    礙於陸續有與會官員進入議事廳,顧子璿拍拍她的肩後,趕忙走向自己的座位。


    剛要落座,正好瞧見霍奉卿滿麵春風地進來。


    今日繼續由霍奉卿主持旬會合議,因此他需要經過顧子璿的位置前往長桌盡頭的主座。


    顧子璿扭身等著,待他經過自己的座椅後方時,小聲問:“你昨夜不是又跟去望瀅山了?知不知道知意的手受傷了?”


    霍奉卿腳下滯了滯,隔桌望了一眼滿麵通紅的雲知意,恍然大悟般抿笑,以氣聲含混應道:“沒受傷。她大概就是,手酸吧?”


    那頭的雲知意雖然沒聽清他在對顧子璿說什麽,但看他口形,大概也猜到了。


    想起昨夜自己被這家夥撩撥到意亂情迷,之後節節敗退,之後被蠱惑到任由他狂亂放肆,雲知意羞恥到快冒煙。


    眾所周知,惱羞成怒的人總是容易有些過激行為。


    她想也不想,抓起桌麵的卷宗就扔了過去:“閉嘴!你才手酸!”


    霍奉卿含笑的俊麵浮起淡緋落霞色,精準接下她扔來的卷宗,左右看看自己玉白修長的手指,小聲衝她挑釁抬杠:“我手可沒酸。雲大人,恕我直言,你都是我‘手下敗將’了,不好這麽橫吧?”


    昨夜他倆的手分明“互有往來”,反正最後哭的人不是他。


    這一刻,雲知意心中升騰起熊熊烈焰,不知該先燒對麵那個洋洋得意的家夥,還是該先燒“手下敗將”這四個字。


    不對,她現在根本就不能看到、聽到、想到“手”這個邪惡且靡麗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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