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去偷香芋?’隻見一個極小極弱的小耗子應道:‘我願去偷香芋。”老耗子和眾耗見他這樣,恐他不諳練,又怯懦無力,不準他去。小耗子道:‘我雖年小身弱,卻是法術無邊,口齒伶俐,機謀深遠。這一去,管比他們偷的還巧呢!’眾耗子忙問:‘怎麽比他們巧呢?’小耗子道:‘我不學他們直偷,我隻搖身一變,也變成個香芋,滾在香芋堆裏,叫人瞧不出來,卻暗暗兒的搬運,漸漸的就搬運盡了:這不比直偷硬取的巧嗎?’眾耗子聽了,都說:‘妙卻妙,隻是不知怎麽變你先變個我們瞧瞧。’小耗子聽了,笑道:‘這個不難,等我變來。’說畢,搖身說:‘變。’竟變了一個最標致美貌的一位小姐。眾耗子忙笑說:‘錯了,錯了!原說變果子,怎麽變出個小姐來了呢?’小耗子現了形笑道:‘我說你們沒見世麵,隻認得這果子是香芋,卻不知鹽課林老爺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呢!’”


    黛玉聽了,翻身爬起來,按著寶玉笑道:“我把你這個爛了嘴的!我就知道你是編派我呢。”說著便擰。寶玉連連央告:“好妹妹,饒了我罷,再不敢了。我因為聞見你的香氣,忽然想起這個故典來。”黛玉笑道:“饒罵了人,你還說是故典呢。”


    一語未了,隻見寶釵走來,笑問:“誰說故典呢我也聽聽。”黛玉忙讓坐,笑道:“你瞧瞧,還有誰他饒罵了,還說是故典。”寶釵笑道:“哦!是寶兄弟喲!怪不得他。他肚子裏的故典本來多麽!就隻是可惜一件,該用故典的時候兒他就偏忘了。有今兒記得的,前兒夜裏的芭蕉詩就該記得呀,眼麵前兒的倒想不起來。別人冷的了不得,他隻是出汗。這會子偏又有了記性了!”黛玉聽了笑道:“阿彌陀佛!到底是我的好姐姐。你一般也遇見對子了。可知一還一報,不爽不錯的。”剛說到這裏,隻聽寶玉房中一片聲吵嚷起來。


    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話說寶玉在黛玉房中說“耗子精”,寶釵撞來,諷刺寶玉元宵不知“綠蠟”之典,三人正在房中互相取笑。那寶玉恐黛玉飯後貪眠,一時存了食,或夜間走了困,身體不好;幸而寶釵走來,大家談笑,那黛玉方不欲睡,自己才放了心。忽聽他房中嚷起來,大家側耳聽了一聽,黛玉先笑道:“這是你媽媽和襲人叫喚呢。那襲人待他也罷了,你媽媽再要認真排揎他,可見老背晦了。”寶玉忙欲趕過去,寶釵一把拉住道:“你別和你媽媽吵才是呢!他是老糊塗了,倒要讓他一步兒的是。”寶玉道:“我知道了。”說畢走來。


    隻見李嬤嬤拄著拐杖,在當地罵襲人:“忘了本的小娼婦兒!我抬舉起你來,這會子我來了,你大模廝樣兒的躺在炕上,見了我也不理一理兒。一心隻想妝狐媚子哄寶玉,哄的寶玉不理我,隻聽你的話。你不過是幾兩銀子買了來的小丫頭子罷咧,這屋裏你就作起耗來了!好不好的,拉出去配一個小子,看你還妖精似的哄人不哄!”襲人先隻道李嬤嬤不過因他躺著生氣,少不得分辯說:“病了,才出汗,蒙著頭,原沒看見你老人家。”後來聽見他說“哄寶玉”,又說“配小子”,由不得又羞又委屈,禁不住哭起來了。寶玉雖聽了這些話,也不好怎樣,少不得替他分辯,說“病了,吃藥”,又說:“你不信,隻問別的丫頭。”李嬤嬤聽了這話,越發氣起來了,說道:“你隻護著那起狐狸,那裏還認得我了呢叫我問誰去誰不幫著你呢誰不是襲人拿下馬來的我都知道那些事!我隻和你到老太太、太太跟前去講講:把你奶了這麽大,到如今吃不著奶了,把我扔在一邊兒,逞著丫頭們要我的強!”一麵說,一麵哭。彼時黛玉寶釵等也過來勸道:“媽媽,你老人家擔待他們些就完了。”李嬤嬤見他二人來了,便訴委屈,將當日吃茶,茜雪出去,和昨日酥酪等事,嘮嘮叨叨說個不了。


    可巧鳳姐正在上房算了輸贏帳,聽見後麵一片聲嚷,便知是李嬤嬤老病發了,又值他今兒輸了錢,遷怒於人,排揎寶玉的丫頭。便連忙趕過來拉了李嬤嬤,笑道:“媽媽別生氣。大節下,老太太剛喜歡了一日。你是個老人家,別人吵,你還要管他們才是;難道你倒不知規矩,在這裏嚷起來,叫老太太生氣不成你說誰不好,我替你打他。我屋裏燒的滾熱的野雞,快跟了我喝酒去罷。”一麵說,一麵拉著走,又叫:“豐兒,替你李奶奶拿著拐棍子、擦眼淚的絹子。”那李嬤嬤腳不沾地跟了鳳姐兒走了,一麵還說:“我也不要這老命了,索性今兒沒了規矩,鬧一場子,討了沒臉,強似受那些娼婦的氣!”後麵寶釵黛玉見鳳姐兒這般,都拍手笑道:“虧他這一陣風來,把個老婆子撮了去了。”


    寶玉點頭歎道:“這又不知是那裏的帳,隻揀軟的欺負!又不知是那個姑娘得罪了,上在他帳上了。”一句未完,晴雯在旁說道:“誰又沒瘋了,得罪他做什麽既得罪了他,就有本事承任,犯不著帶累別人!”襲人一麵哭,一麵拉著寶玉道:“為我得罪了一個老奶奶,你這會子又為我得罪這些人,這還不夠我受的,還隻是拉扯人!”寶玉見他這般病勢,又添了這些煩惱,連忙忍氣吞聲,安慰他仍舊睡下出汗。又見他湯燒火熱,自己守著他,歪在旁邊,勸他隻養病,別想那些沒要緊的事。襲人冷笑道:“要為這些事生氣,這屋裏一刻還住得了但隻是天長日久,盡著這麽鬧,可叫人怎麽過呢!你隻顧一時為我得罪了人,他們都記在心裏,遇著坎兒,說的好說不好聽的,大家什麽意思呢?”一麵說,一麵禁不住流淚,又怕寶玉煩惱,隻得又勉強忍著。一時雜使的老婆子端了二和藥來,寶玉見他才有點汗兒,便不叫他起來,自己端著給他就枕上吃了,即令小丫鬟們鋪炕。襲人道:“你吃飯不吃飯,到底老太太、太太跟前坐一會子,和姑娘們玩一會子,再回來。我就靜靜的躺一躺也好啊。”寶玉聽說,隻得依他,看著他去了簪環躺下,才去上屋裏跟著賈母吃飯。


    飯畢,賈母猶欲和那幾個老管家的嬤嬤鬥牌。寶玉惦記襲人,便回至房中。見襲人朦朧睡去,自己要睡,天氣尚早。彼時晴雯、綺霞、秋紋、碧痕都尋熱鬧,找鴛鴦、琥珀等耍戲去了。見麝月一人在外間屋裏燈下抹骨牌。寶玉笑道:“你怎麽不和他們去?”麝月道:“沒有錢。”寶玉道:“床底下堆著錢,還不夠你輸的?”麝月道:“都樂去了,這屋子交給誰呢那一個又病了,滿屋裏上頭是燈,下頭是火,那些老婆子們都老天拔地伏侍了一天,也該叫他們歇歇兒了。小丫頭們也伏侍了一天,這會子還不叫玩玩兒去嗎所以我在這裏看著。”寶玉聽了這話,公然又是一個襲人了。因笑道:“我在這裏坐著,你放心去罷。”麝月道:“你既在這裏,越發不用去了。咱們兩個說話兒不好?”寶玉道:“咱們兩個做什麽呢怪沒意思的。也罷了,早起你說頭上癢癢,這會子沒什麽事,我替你篦頭罷。”麝月聽了道:“使得。”說著,將文具鏡匣搬來,卸去釵,打開頭發,寶玉拿了篦子替他篦。


    隻篦了三五下兒,見晴雯忙忙走進來取錢,一見他兩個,便冷笑道:“哦!交杯盞兒還沒吃,就上了頭了!”寶玉笑道:“你來,我也替你篦篦。”晴雯道:“我沒這麽大造化。”說著,拿了錢,摔了簾子,就出去了。寶玉在麝月身後,麝月對鏡,二人在鏡內相視而笑。寶玉笑著道:“滿屋裏就隻是他磨牙。”麝月聽說,忙向鏡中擺手兒。寶玉會意,忽聽“呼”一聲簾子響,晴雯又跑進來問道:“我怎麽磨牙了咱們倒得說說!”麝月笑道:“你去你的罷,又來拌嘴兒了。”晴雯也笑道:“你又護著他了!你們瞞神弄鬼的,打量我都不知道呢!等我撈回本兒來再說。”說著,一徑去了。這裏寶玉通了頭,命麝月悄悄的伏侍他睡下,不肯驚動襲人。一宿無話。


    次日清晨,襲人已是夜間出了汗,覺得輕鬆了些,隻吃些米湯靜養。寶玉才放了心,因飯後走到薛姨媽這邊來閑逛。


    彼時正月內學房中放年學,閨閣中忌針黹,都是閑時,因賈環也過來玩。正遇見寶釵、香菱、鶯兒三個趕圍棋作耍,賈環見了也要玩。寶釵素日看他也如寶玉,並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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