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瀨下意識地伸手去扶霜月。好不容易止住幹嘔的霜月卻是在感覺到黃瀨的手碰到她的那個瞬間又一次惡心反胃的向前傾身。


    “嗚呃……!”


    這一次,霜月把胃液給嘔了出來。


    “——————”


    黃瀨一怔,剛剛才輕輕碰觸到霜月的手僵在了空中。


    ——就算他再怎麽遲鈍,再怎麽想裝遲鈍;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他也不可能不明白自己就是霜月嘔吐的原因。


    “……”


    一點輕笑的聲音擴散在空氣之中。很快變成了毫無掩飾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


    黃瀨笑了起來。


    “嗬嗬嗬……”


    笑得前仰後合,笑得幾乎要掉出眼淚來。


    “……抱歉哦……?”


    想要喊霜月名字的黃瀨剛張口就又想起了剛才霜月說過的話。


    『不要叫我的名字!!』


    把霜月名字的那幾個音節咽回到肚子裏去,黃瀨笑道:“……真的、我對你、非常的抱歉。”


    “擅自碰你,很抱歉。”


    “讓你感到惡心,很抱歉。”


    望著霜月那顫抖個不停的纖細身軀,黃瀨有衝動將她一把抱入懷中,耐心地撫摸她的背脊、以平複她生理上的不適。可是黃瀨做不到。因為他剛才隻是撫摸了霜月的臉頰就讓霜月惡心到了嘔吐的地步。如果他現在再碰霜月——


    黃瀨不知道霜月除了胃液之外還能把什麽東西吐出來。


    “……抱歉、不,對不起。對不起——”


    從霜月的床鋪麵前起身。臉上的笑容如同碎裂的麵具一般一片片掉落的黃瀨再也擺不出“笑”這個表情。臉上的肌肉都在奇怪的抽搐著扭曲著的他已經不理解“笑”究竟是怎樣的東西了。


    “我去打電話給小黑子。小黑子的話……應該沒關係吧?”


    (即使到了這個時候,我也還是那麽自私呢。)


    黃瀨在心中嘲笑著故意不提起火神,而是說讓黑子過來的自己。他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手正抖的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隻需要按一個鍵就能撥出的快捷通話花費了他相當大的力氣才終於撥出。


    (難道我還以為自己有機會嗎?……真是笑死人了啊——)


    黃瀨之所以不願意放棄霜月是因為他認為自己和霜月之間還能挽回。隻要霜月還能留在他身邊,時間就能抹平一切;最終霜月還是會心甘情願的屬於自己。


    (就算沒有小火神……也輪不到你啊,黃瀨涼太。)


    拉上和室的拉門,把和室留給霜月獨處。往一旁走了幾步,靠在牆壁上等著電話接通的黃瀨一手按上了自己的雙眼。


    (你根本沒有能留在她身邊的時間。)


    黃瀨不會天真的認為霜月還喜歡自己,也不會還為霜月厭惡自己找什麽借口。事實擺在眼前,一切都沒有回轉的餘地。


    “喂,黃瀨君?”


    電話那頭很快響起了黑子的聲音。然而對於黃瀨來說,這個“很快”卻是“終於”。


    “如果你打電話來是為了讓我出來陪你玩的話,那請容我鄭重的拒絕。”


    黑子的話讓黃瀨發出了笑容:“……哈哈……雖然我也很想約小黑子出來玩、不過——”


    黃瀨知道自己的眼眶已然濕潤。


    “抱歉、小黑子……能請你、過來一趟嗎……?”


    黑子趕到霜月家的別莊時,黃瀨正坐在在玄關處等著黑子。


    “辛苦你了,小黑子。”


    黃瀨抬頭向著脫鞋的黑子笑了笑。黑子則是在看到黃瀨臉上笑容的那一秒微微皺眉。


    和黃瀨認識這麽長時間,黑子就算不能說是對黃瀨的習慣了若指掌,也能說是為數不多的熟知黃瀨為人處事風格的人之一。黃瀨臉上的笑容分明沒有溫度,黃瀨那蜜色的眸中分明沒有笑意。黃瀨現在掛在臉上的僅僅是名為“笑容”的虛像。


    “……沒有什麽辛苦的。”


    跟著黃瀨快步往霜月所在的和室走去,黑子猶豫著要不要問黃瀨發生了什麽事。他有預感黃瀨和霜月之間發生了什麽,可黃瀨看上去沒有一點要告訴他發生了什麽事的意思。黑子是擔心這個樣子的黃瀨沒錯,不過黑子更擔心霜月。況且,在弄清事情的原委以前,黑子不想做個隨意揭人傷口、幹涉他人行動的人。


    “她就在裏麵。”


    到了和室的門口,黃瀨在那緊閉的和室門前對黑子笑道:“她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小黑子。”


    (……?)


    對黃瀨的話感覺到了些許的違和,但又說不清是哪裏不對勁的黑子還沒來得及思考,黃瀨已經從他身邊經過。


    “那我就先回去囉~小黑子~”


    “我知道了。”


    聞言,黑子點了點頭。早就注意到了黃瀨眼睛下方黑眼圈的他多少猜到了黃瀨為了照顧霜月整宿沒睡。


    (蒼崎同學病的那麽嚴重的話,)


    “等醫院那邊的事情和蒼崎同學的診療結果出來後,我會第一時間通知黃瀨君的。”


    (……為什麽黃瀨君不早點把蒼崎同學送到醫院裏去呢?)


    話才剛出口,黑子就明白了自己感覺到的那種違和感的來源:就算黃瀨再怎麽疲勞、疲憊,他已經照顧了霜月這麽長時間,現在也不會因為送霜月到醫院去這一件小事而累到趴下。再說霜月的燒已經退了,事到如今再送霜月去醫院根本是馬後炮。


    “嗯~”


    然而朝著黑子點了一下頭的黃瀨已經離開。黑子再想開口的時候,黃瀨已經走出了不遠的距離。


    (不是“不送”,是“沒法送”。)


    黑子拉開了和室的拉門。


    (送蒼崎同學去醫院的理由也不是因為蒼崎同學之前在發燒,而是因為——)


    和室之中,臉色慘白到了極致的霜月看起來還算精神。已經穿戴整齊的她隨時都能夠出門,而她房間內她吐出的穢物也在她到別的房間去換衣服的時候被黃瀨收拾幹淨。


    “黑子、君……”


    顫聲喊出黑子的名字,眼眶泛紅的霜月看上去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究竟是、發生了什麽?)


    黑子的這個疑問很快在醫院裏得到了解答。


    “嘛……簡單來說就是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


    胖胖的男醫生說著用手撓了撓自己的卷發:“你女朋友……啊,不是嗎?抱歉抱歉。”


    看到黑子搖頭之後胖醫生很快道了歉,清了清嗓子後他繼續道:“總之就是那女孩受到了嚴重的心理刺激,導致心理狀態失調。遇到特定的刺激源時ptsd的病患有可能會產生過激的反應。”


    “ptsd……”


    黑子知道ptsd是什麽,但是他從來沒有把ptsd和自己身邊的人聯係起來過。


    “啊啊,”注意到了黑子臉色的變化,胖醫生即使開口道:“你不用想的那麽嚴重。”


    “很多人都患過ptsd。尤其是你們這種不安定的年紀的患者特別的多。”


    胖醫生說著坐到了黑子的麵前。


    “比如說升學考試落榜啊,身為優秀的運動選手卻輸了比賽或是在不恰當的時期受了傷啊,被男女朋友甩了啊,被同學欺負啊,受到父母的虐待啊……這些都會誘發ptsd。”


    在聽到“優秀的運動選手”、“輸了比賽”和“受了傷”這幾個詞的時候,黑子心中“咯噔”一響。他明白胖醫生提到這些隻不過是隨口說來做例子的,可他還是又回想起了中學時代的事情。


    揚了揚手中的病例,敏銳地察覺到黑子心理上變化的胖醫生露出一個溫和笑容,試圖緩解黑子心理上的沉重感與壓力。


    “很多人克服ptsd,回到正常生活中並沒有花多少時間。那女孩的ptsd症狀不算特別嚴重,再加上她很年輕;隻要暫時靜養一段時間,隔絕誘發ptsd的刺激源應該就能逐步恢複了。”


    (刺激源——)


    黑子不笨。他很快就讓腦海之中的點連成了線,繼而猜想到了事情的始末。


    (昨天的事情隻是一個導火索。)


    黑子聽火神打電話來說過昨天他和霜月還有黃瀨三人在街上碰麵的事情。那個時候的黑子並沒有明確的對火神表示支持,這不僅是因為火神算是黑子的情敵;也是因為黑子知道霜月如果已經愛上了火神,那麽霜月一定不會迷茫,更不會選擇離開火神。


    (就是因為對黃瀨君還抱有迷戀,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吧。)


    正是因為喜歡,所以才厭惡。正是因為愛,所以才恨。對霜月來說,大概不會有比現在更諷刺的狀況:她的心中隻有黃瀨一個人的時候,黃瀨從未正眼看過她一眼。等她的人生有別的人走入,黃瀨才後知後覺的察覺到了她的存在。現在霜月已然準備拋棄黃瀨去向他人尋求幸福,偏偏黃瀨又不肯對霜月放手了。


    (厭惡這麽犯賤的黃瀨君是正常的。)


    然後厭惡的同時又無可救藥的、比黃瀨還犯賤的喜歡著明擺著個賤人的黃瀨。


    (所以蒼崎同學對自己感到了惡心。)


    那麽如果這樣犯賤的自己再一次心甘情願毫無保留的去愛黃瀨呢?早已深知犯賤的黃瀨如此薄情的自己是不是又要被視作空氣視作垃圾視作不該存在的人?


    (接著就——)


    黑子想黃瀨和霜月就好似一對鏡子。彼此照映出對方但身上最美好的地方。同時也讓自己最不願承認、最不願觸及、最不堪的地方暴露在了對方的眼中。


    (真是……給周圍添麻煩的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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