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衣料窸窸窣窣動了動,陶小公子再沒了之前跋扈的樣子,有氣無力道:“你自己都要做花肥了,還管陶爺哭不哭。”


    趙昔道:“她隻是不給你飯吃,還沒有要置你於死地。”


    陶小公子道:“她沒有說要殺我,隻扔我在這裏一個人餓死,不對。”他眼珠轉了轉,瞥了眼趙昔,“現在是兩個人了。要是沒人來救我,我就跟你一樣,屍體剁碎了扔去做花肥。瞎子,看你不像土匪,你是怎麽被帶上山的?”


    趙昔道:“我和一位姑娘經過山下,被他們的人攔住,說是這位寨主正在挑選夫君,凡是經過山下的年輕男子,都要帶上來給她過目。”


    陶小公子一個激靈,啐道:“就她,長成那個模樣,也隻有這個法子找得著男人了。”


    趙昔皺眉道:“這是何意?”


    陶小公子道:“我忘了,你是瞎子,難怪她看中你,你看不見她的臉,長得又還過得去,哈哈,真是上上之選。”


    趙昔道:“怎麽這位寨主的相貌,不好看麽?”


    陶小公子嚷嚷道:“豈止是不好看,簡直是形如夜叉!你看不見她半邊臉上,有這麽長,這麽粗一條疤……”他來了精神,伸出手來比劃,又想起來趙昔不能視物,撇撇嘴又縮了回去。


    趙昔想到那女寨主眼光銳利,手段強橫,把手下一眾男人治得服服帖帖,雖然狠毒了些,但隻怕也與身世經曆有關。比起這陶小公子,豈不強過千百倍?


    但世人皆重容貌,連男人都要注重儀表,更別提女子。


    他微微一歎,端坐養神,不再說話。反而是陶小公子耐不住寂寞,瞅了瞅他,問道:“你真的是斷袖?”


    趙昔道:“你不是怕被餓死麽?還不積攢體力,話說越多越容易餓。”


    陶小公子不屑道:“爺自有辦法。你快回答我,你是不是?”


    趙昔道:“難道你也厭惡斷袖?”


    陶小公子道:“你陶爺也是去過兩回南館的,見識得多了,隻是沒想到看你一副病歪歪的斯文樣,居然還喜歡男人。”他白胖的臉上露出壞笑,“嘿,你是上麵的還是下麵的?”


    趙昔皺起眉,道:“我算是明白你為何會被抓來了。”就這口無遮攔的性子,心眼缺得比天大,也隻有出生在陶家才能活得這麽好好的了。


    不過陶家既然世代經商,教養出來的人也該是善於人情往來的,怎麽養出來這麽一個二貨?


    到了入夜,外頭的人來送過水,趙昔依舊閉目養神,牆角的陶小公子偷偷摸摸從靴子裏拔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顆丸子和水吞了下去。殊不知這番動靜趙昔聽得一清二楚。


    過了一會兒,趙昔開口道:“你的水,可否借我喝一點?”


    陶小公子警惕道:“憑什麽給你喝,那是給我的。”


    趙昔道:“你不借,我隻好把你靴子裏的藥丸告訴給送水的人了。”


    陶小公子大驚,沒想到他已經察覺,掙紮了一會兒,咬牙道:“好,我分你一半,你可得保守秘密。”


    趙昔有些好笑,循聲走過去喝了些水潤喉,又退回至牆邊打坐。


    如此到了第二天早上,趙昔被牢窗外的光喚醒。牢房外傳來腳步聲,他偏了偏頭,認得這是那女寨主。


    女子停在牢門口,懶洋洋地用什麽東西敲了敲鐵欄:“趙美人兒,昨日一晚想清楚沒有?”


    趙昔笑了笑道:“想清楚什麽?”


    女子道:“自然是想清楚要不要做我小妾,你若乖點兒,會看眼色點兒,將來說不定還能扶正呢。”


    趙昔笑道:“寨主忘了,趙昔是個瞎子。”


    女子一噎道:“你不必和我咬文嚼字,隻說,你怕不怕死?”


    趙昔頭微微轉過來,點了點道:“怕。”


    此刻晨光照進陰暗的牢內,光影明滅,勾勒出男人的輪廓,像是古籍上豐肌潤骨的楷字,起承轉合,端正秀致。


    大字不識幾個的牡丹寨主當然不會這麽形容,她隻是覺得這個人這麽看起來很順眼,她如果一定要找個男人,這樣的也不錯。


    聽見滿意的答案,她哼笑一聲道:“算你識相……”


    趙昔頓了頓,又道:“不過要把我拘在一個地方和不喜歡的人一起,簡直比死還不如。”


    “……你!”


    女子一腳踹開牢門,走進來,趙昔聽見了空氣被劃開的聲音,帶著森森寒氣的鋒刃直指他的鼻尖。


    他總算認出牡丹寨主使的什麽兵器了,是彎刀。


    彎刀配馬賊,趙昔心裏想道。


    他不在意麵前的刀鋒,語氣溫和,甚至帶了一點循循善誘道:“其實寨主對趙昔並無情意,不過是為了爭一口氣罷了。趙昔已是殘疾之身,世間好男兒眾多,與其相看兩厭,不如選一個你情我願的。”


    “你情我願?哈哈哈……”女子笑出了聲,嘴角牽動右臉的疤痕,“你廢話忒多,不過是想留住自己一條小命,我可沒那麽多耐心,我給你兩天時間,明天傍晚之前,你若還不願意,我就叫人砍下你一隻手,剁碎了當花肥。”說著轉身大步離開。


    待腳步聲完全消失,陶小公子球似地從角落裏滾出來道:“我勸你還是答應了吧,這女人說一不二,到時候真發起火來,你可就慘咯。”


    趙昔卻問道:“你那果腹的藥丸,還剩幾天的分量?”


    陶小公子愣了愣道:“還剩兩天。”


    趙昔道:“那麽,等就可以了。”


    午時匪寨的人送了簡單的飯菜來,陶小公子盯著直咽口水,送飯的兩人之一打開牢門對他道:“你出來。”


    陶小公子猶疑地看著他們,那人不耐煩道:“還想挨打是不是?”


    陶小公子迫於淫威,慢吞吞地移到牢門口,被那人一把縛住雙手,不由驚叫道:“你幹什麽?”


    那漢子用力推他一把道:“過去!”將他帶到隔壁牢房裏,關門上鎖。


    這廂另一人對趙昔道:“這位相公,這是我們當家的叫我們送來的飯菜,隻給你一個人的。當家的說,隻要你回心轉意,立刻放你出去住幹淨屋子,你那婢女也跟著放出來。”


    趙昔道:“韓姑娘不是我的婢女。”


    那人見他一副老實樣,上下打量他兩眼,不明白為何當家的看上這人:“這些咱不管,你吃過飯,想想到時候是住好屋子,還是拖去花房裏吧。”


    說著將飯菜放在他麵前,拍拍灰走了。


    趙昔動了動,拾起碗筷,他的確是餓了。隔壁陶小公子在那裏嗐聲歎氣。


    他的打算也很簡單,這位陶小公子的身份八成屬實,這點從趙昔在他身上順走的荷包就看得出來。既然屬實,陶家斷不可能任由他家小主人受山賊欺淩,從查出山賊擄走了陶小公子,到帶人來要人,大概也就在這一兩日間了。


    這山寨看似平常,其實裏裏外外崗哨設得極嚴密,趙昔若硬闖出去,還帶了一個韓箐,怕是走不了幾步,所以隻好借陶家和山寨對峙的時機,渾水摸魚逃走了。


    再不然,就隻好委身一下了。趙昔看出這女寨主雖然喜怒無常,卻沒有她說的那麽心狠手辣,不然也不會隔天就跑來問他話,還命人送吃的來了。


    趙昔料得不錯,就在他在牢房裏吃完午飯,盤坐養神時。寨主已經接到山下崗哨來報:陶家來人了。


    隨著通報送進來的還有一箱金玉,陶家人打聽到牡丹寨的主人是位女子,還特地放了一匣貴重首飾在箱裏。


    如此施以重禮,一般人見到,滔天怒火也消下去三分了。


    寨主身邊幾個兄弟拿出幾根金條,上麵有陶氏的印紋,一個個黃金燦爛,看著就讓人心動。


    一個漢子忍不住笑道:“這陶家的人還挺懂客氣。”


    女寨主瞥過那白象牙製的妝匣,哼笑道:“出息,這就把你們收買了?”


    漢子們笑嘻嘻道:“當家的,到嘴的肥鴨,不吃白不吃啊。”


    女寨主對通報的兄弟說:“你傳話下去,禮我收下了,但這人我依舊不放,是你們陶小公子對我無禮在先,如今還得你陶家的當家來給我賠不是,我才放人。”


    那兄弟二話不說,應了一個“是”便下去了。


    眾人以為寨主這一番話帶去,對方該為難一陣子,誰知不到半個時辰,傳話的兄弟又返回山上來,這次沒有禮物,隻帶了一封信。


    寨主自幼習武,不通文墨,可偏偏那信封上四個字,她都認得。


    那上寫著:“胭妹親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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