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胭和楊之煥的刀法均是老寨主親身所授,雖然朱胭悟性不如楊之煥,但老寨主對於女兒,總是教得更仔細。而楊之煥是他的弟子,他心中對徒弟使刀的路數十分清楚。楊之煥離開牡丹寨後,他擔心有一天兩個弟子對上,女兒落了下風,所以曾指點過朱胭如何應對本家刀法。


    兩人起手,都是一招“白虹飲澗”,分毫無差。緊接著“匣吐蓮花”“金環映日”,招招相同,彼此都心知肚明對方的下招。


    如何來來回回,喂了五十招有餘,表麵上平分秋色,實則楊之煥有意相讓。朱胭知道楊之煥刀法比自己高明,若單憑爹爹那點指點,打成平局也是勉強,所以隻求出奇製勝。於是瞅準時機,連送兩招上手刀。


    楊之煥不料她突發奇招,但要回刀格擋已是來不及,隻得翻過刀背,在她腰眼上一拍。


    朱胭光顧著奇襲,下盤不穩,當即一個踉蹌跌在地上,“斬嶽”脫手,卻是輸了。


    楊之煥一隻手去扶她,被她躲開,隻得道:“阿胭,一言既出,你總該兌現承諾,放了陶小公子,再讓孫先生替你看傷了吧?”


    朱胭扶著刀慢慢起身道:“我何時答應放了他了?”


    楊之煥道:“你方才明明……”他抬首,發現方才還站在一旁的青年沒了蹤影,心頭一跳,回頭問朱胭道:“孫先生……”


    朱胭笑出了聲,臉上帶著狡黠和得逞的神情:“我手下的兄弟帶他喝茶去了。”


    楊之煥眉頭皺起,沉聲道:“你我之間的恩怨,何必攪上外人。”


    朱胭道:“他是外人?你連隨身的佩刀都交給他。”


    楊之煥道:“你方才的話難道不算數?”


    朱胭收刀入鞘,幹脆利落道:“不算。”


    “……”


    朱胭道:“這裏是牡丹寨,話算不算數歸我定,你們去還是留也歸我定。”她瞅著楊之煥,“我知道你喜歡那個姓孫的,要是擔心他,就老老實實呆在這,否則我不開心了,卸他一隻手一條腿也是有的。”


    楊之煥道:“你太胡鬧了!”


    朱胭道:“你還把我當作小姑娘麽?”她見楊之煥轉身要走,便道:“你去哪?”


    楊之煥道:“孫先生不會武功,他是一片好心,你不該為難他。”他自幼在山寨長大,猜也猜到孫訥會被帶去哪裏。


    朱胭怒道:“你就不怕我先派人卸了他胳膊?”


    楊之煥停了停道:“你若真這樣做,我也不敢再叫你‘阿胭’了。”


    朱胭怔了怔,咬住嘴唇,看著楊之煥在眾目睽睽下離開。


    楊之煥離開小樓,徑直往山寨的牢房尋了過去,寨中大半兄弟都認得他,更有從前敬佩他者,此時朱胭不下令,也就沒人來阻攔他。


    他循記憶來到牢房前,見到臨門的一間牢房中坐著孫訥,隻是衣著與方才在他身邊時不一樣了,還用布條蒙住了雙眼,心中奇怪。看守的兄弟上來攔他,他道了句“對不住”,將人打暈,摸出牢門鑰匙,開門對那人道:“孫先生……”


    那人原是斜對著他坐在牢內,看不清麵容,此刻轉過頭來,卻是截然不同的一張臉。


    楊之煥愕然道:“你是?”


    他未想到竟然有人的身形和孫訥如此相像,若隻憑側影,恐怕親近之人也難以分辨出來。


    這方趙昔也在聽他的動靜,知曉他武功不俗,卻不像是陶家的人。無論如何,他舒展眉頭,朝來人一拱手道:“在下趙昔,多謝兄台相救。”


    楊之煥不想鬧出個烏龍來,但看這人舉止閑雅,神態溫和,先生出兩分好感,便回禮抱拳道:“請問閣下,可見到有一年輕的大夫被這些人押來關在這裏?”


    年輕的大夫?趙昔挑眉,答道:“我一直被關在這裏,從未見到他們抓來什麽大夫,倒是隔壁關著陶家的小公子,不知你認得不認得?”


    楊之煥便往裏走了幾步,果然見牢房內一個胖胖的少年縮在牆角,與陶家人形容的無二,便開了鎖道:“你便是陶小公子吧?你兄長托我救你出去,你跟我走吧。”


    陶璋聞言如蒙大赦,忙不迭跟了上來,楊之煥將幾個牢房都看了一遍,始終不見孫訥的蹤影,心中擔憂。


    三人離開牢房,楊之煥抓住幾個寨裏兄弟詢問,俱都答不知道,他沒奈何,隻好又往小樓裏去問朱胭。


    還未行至花圃,忽然十幾個青年漢子將他們圍住,為首的女子咬牙切齒喝道:“楊之煥!”


    楊之煥見朱胭滿麵怒色,顯是真動了怒,神態與方才大有不同,卻不知為何,以為她氣自己放走了囚犯,便道:“阿胭……”


    朱胭刷得抽出佩刀,直指他道:“我若再信你的花言巧語,我就不配做牡丹寨的當家!”


    楊之煥不解其意:“我說的句句屬實,怎會是騙你?”


    朱胭卻手一揮,身後的兄弟上前將趙、陶兩人縛住,按在地上,自己揮刀向楊之煥招呼過來,楊之煥不得已拔刀相應,覺得有些蹊蹺,忙道:“我不曾騙你,是不是寨裏出了什麽事?”


    朱胭怒不可遏道:“你不是說那姓孫的不會武功嗎?那他怎麽殺了我兩個弟兄,還逃進宗祠偷走了《青雀刀譜》?”


    《青雀刀譜》是朱家至寶。楊之煥大愕道:“這……不可能!”


    朱胭趁他驚愕之際,彎刀架在了他脖子上,寒聲道:“你若不信,我帶你去看。”


    說著用粗麻繩綁了三人雙手,來至祠堂前,果然地上躺著兩具屍首,掀開白布,兩人俱是金針穿過眉心而死。


    楊之煥看那金針的樣式,的確是孫訥常用的,百口莫辯,卻始終不肯相信。


    趙昔聽說這兩人的死法,心中倒奇了。年輕的大夫,針刺眉心殺人,這倒像自己的手筆,可他一直待在牢房裏未曾脫身,怎麽會跑來偷一本不曾耳聞的刀譜?


    局勢劍拔弩張,陶小公子學了個乖,蹲在一旁不敢吭聲。趙昔耳聽朱胭楊之煥兩人爭辯,越說越亂,便開口道:“寨主,可否讓趙昔瞧瞧這兩人的屍身?”


    朱胭沒好氣道:“你一個瞎子,有什麽好瞧的!”


    趙昔溫和道:“寨主方才說金針殺人,我從前趕路歇腳時,聽旁桌的茶客談起過,因為十分稀罕,所以記了下來。寨主不妨解了我雙手,我探探這兩位兄弟的傷處,或許能摸出些線索來。”


    朱胭狐疑道:“你?”


    趙昔自袖中摸出一枚銀針道:“趙昔不才,也算是醫道中人,要說用針,還是比諸位懂行些。”


    朱胭聞言,諒他身體孱弱也逃脫不得,便使了個眼色命手下解綁。


    趙昔上前蹲下身,伸手向屍身眉心探去,他雖雙目失明,動作卻毫不凝滯,朱胭看在眼裏,倒高看了他兩分。


    趙昔手按在金針刺入的地方,皺起了眉,穴位分毫無差,這的確是他本家功夫。他問道:“那位孫先生,師承何處?”


    楊之煥望著那兩具屍體,黯然道:“羅浮。”


    他說出這個名字,趙昔心頭一跳,眼前驀地閃過些畫麵,仿佛看見年幼時的自己,他收回手,心頭已有了計較。


    朱胭道:“你探出什麽了?”


    趙昔道:“我在茶客那裏聽說,羅浮有一門金針功夫十分厲害,尤其是金針挾裹內力,刺入眉心印堂穴,可以使人瞬間斃命。”


    朱胭聞言,向楊之煥怒視道:“你還有什麽好說!”


    趙昔接著又道:“但我看這位兄弟,倒不像是死於羅浮的金針術。”


    朱胭一頓,道:“甚麽意思?”


    趙昔道:“羅浮的金針功夫雖然厲害,但需得配合本門內功心法。針身柔軟,隻有將內力貫入其中,才能威力巨大。而這位兄弟眉心的針入得太淺,並無斃命之效。恐怕害死他的另有他法。”


    朱胭道:“可他的屍身我們都檢查過了,沒有別的創口,也沒有中毒。”


    趙昔搖頭道:“恐怕是創口太細微,你們沒有察覺。”他手按上屍身的太陽穴,“我方才摸過這裏時,發現此處有微微的凹陷,想來這位兄弟死時中了兩針,第一針在這裏,第二針才是在眉心。”


    他起身道:“諸位都是習武之人,必定知道人的太陽穴極脆弱,凶手正是設法將針打入此處,將人殺害。而金針留下的創口細微,拔出便難以發現。他故意留了一針在眉心,正是為了讓各位以為這是羅浮的金針術。”


    朱胭上前在屍首太陽穴上一探,果然如趙昔所說。


    趙昔又問楊之煥:“你可確認,孫大夫的確是羅浮弟子?”


    楊之煥不假思索道:“確認無誤,羅浮僅有三代,弟子寥寥,第三代弟子俱都在季慈心老先生門下,大弟子‘靈犀劍客’溫石橋,萍蹤浪跡不知音訊,二弟子‘鬼手’趙解秋,投在武林盟手下,也不知近況,小弟子便是孫先生,他們師兄弟俱持有季老先生所賜的玉環一枚,此環十分獨特,作不了假。隻有拿著玉環的羅浮弟子,才能上羅浮山,我曾親身陪著孫先生上山,他的身份我絕無疑問。”


    趙昔心想,那趙解秋正在你麵前和你說話呢。不過聽他提起玉環,他手頭卻沒有這東西,難道是墜下山崖時遺落了?


    現在卻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他轉頭對朱胭道:“這麽說來,怕是有人趁著楊兄和孫大夫上山,潛入寨中,偷走了刀譜,再嫁禍給孫大夫,連孫大夫此刻,都不知安危與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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