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音這一走,便是整整兩個月未歸。


    程儀風在第一個月杳無音訊時便派弟子入關上商洛山查探,才知道韓音等人一到山上便被埋伏擊中, 對方帶了百餘名密衛和武林高手, 韓音被擄走, 其餘人也不敵遭擒。


    程儀風一巴掌震碎了議事廳的桌子,命令大雪山弟子分四批人馬, 三批人分路去找那夥人的蹤跡, 剩下一批在淞縣洛陽一帶駐留,查探情況。


    而這時又到了溫石橋進山探望趙昔的日子。


    溫石橋見到趙昔,自然也見到他身後的宋繹,不由大怒, 靈犀劍脫鞘道:“我就知道他居心不良,你怎麽肯留他在身邊!”


    趙昔按住他道:“他執意要跟來,你們武功不相上下,何必鬥得兩敗俱傷。”


    溫石橋失望地看著他道:“你半輩子已經給他害得不淺, 難道將來也要和他糾纏一世嗎!”


    趙昔看了宋繹一眼, 道:“他現在神智不清,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既然他要送上門來,我何不加以利用,等毒解開出雪山之時,也算兩不相欠。”


    溫石橋把目光投向宋繹,後者毫不避讓地與他對視,溫石橋上前,橫劍貼上他的脖頸,劍刃往前一分,鮮血便流淌出來。


    若是再往前,就會割破喉管。宋繹的手已經搭在劍柄上,趙昔看見了,淡淡道:“你傷我師兄與傷我無異。“


    宋繹便鬆開了。溫石橋冷笑一聲,收回劍刃,拿布帛擦拭幹淨道:“你這樣,與玩火**有什麽區別。”


    趙昔道:“師兄看得明白。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既然下了決定,就要做到底。”


    溫石橋冷哼一聲,將一封信丟給他:“你的好朋友。”轉身走出屋子,分明是生氣了。


    趙昔無奈地笑了笑。對宋繹道:“過來包紮傷口。”


    宋繹走過來,挨著他坐下,趙昔取了清水和棉布,又到置物格子上拿了自製的金創藥,對宋繹道:“抬頭。”


    宋繹仰起脖子,他俯下身,那口子進得頗深,糊著血,有些嚇人。他清理了創口,將藥粉撒上,用棉布仔細纏上。


    宋繹好像感覺不到疼似的,盯著趙昔的眉眼和鼻尖,他很少肯讓宋繹離他這麽近。直到傷口纏好,趙昔直起身,看著宋繹染了血的領口皺了皺眉,命令道:“去換身衣裳。”


    宋繹回想著方才氣息交融的距離,眼裏劃過一絲失落,還是聽話地去了。


    趙昔等他去了,才拆開信封,展開信紙來看。


    樊會這次的信卻是寥寥幾句:“見字如晤。大雪山弟子韓音逃亡洛陽,現在我處,望速速差人前來接應。”


    韓音在樊會那裏?那商洛山上被擄走的是誰?


    趙昔收起信紙,去正庭求見了程儀風。


    程儀風看過那信,望向趙昔道:“看來音兒與小趙先生當真有緣。”


    趙昔道:“廷主的意思,韓音果真沒有被擄走,而是逃往了洛陽?”


    程儀風道:“他離山之前我就懷疑有詐,所以囑咐了他們,入關之後,讓兄弟裏的老六假扮音兒的模樣,一路上了商洛山,果然有人埋伏。隻是他們人馬被衝散,被擒的被擒,逃走的逃走,中原又是皇帝的地盤,不便傳遞消息,我讓一批弟子喬裝留駐在淞縣洛陽一帶,正是為了找他們的下落,不想竟和小趙先生的朋友遇見了。”


    趙昔道:“拂花劍宗雖不大,但我那朋友行事穩妥,治下有方,韓音若真在他處,應當暫時是安全的,廷主大可立即派人前往洛陽,把韓音帶回來。”


    程儀風道:“隻怕我想要他回來,他也不會肯。韓冰被皇帝的密衛帶走,生死不明。楊丞相在京城的地位也不保,看來少不得一戰了。”


    趙昔一頓道:“莫非廷主要……”


    程儀風看向他道:“小趙先生,你有君子之風,非凡之才,卻盡數埋沒在武林盟,難道不曾後悔嗎?你這一生,難道隻甘願做一個小小大夫?”


    趙昔斂眉道:“廷主謬讚了,趙某連自己的命都把握不住,沒什麽甘願不甘願的。”


    程儀風注視著他道:“魔教聯手頤王謀反之事,你是那殃及的池魚。武功盡失,毒根深種,也都是那些所謂的武林正道和中原皇室所害。若有朝一日能將這些人踩在腳下,生殺予奪,未嚐不是件痛快之事。”


    他走到趙昔身邊,道:“還有你院子裏那位前武林盟主,你墜下山崖病痛纏身之時,正是他風光快活的時候,既然他肯仆服於你,那麽讓他反咬一口中原武林,從萬人景仰到萬人唾罵,豈不報仇報在了點子上?”


    趙昔笑道:“廷主所言真是令人向往,但歸根結底,不過是要趙某做你們的鷹犬罷了。”


    程儀風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絲笑道:“小趙先生聰穎,看來不拿出些實打實的報酬,先生是不肯為我們效力了。”


    他袍袖一甩,一個小童端了一方錦盒上來,打開來,冒著絲絲寒氣,是一株莖葉均為淡紅色的草藥,被冷藏在冰塊中。


    “這是十多年前,回人從西邊冰雪之地采來的藥材,他們稱呼這東西為‘瑪布爾’,數十年方長成一株。我雖不懂醫理,卻聽長老們說,此物對先生大有裨益。”


    趙昔眉頭一動,他曾聽長老們提起過此物,卻不知道原來昆廷中就藏有一株,想來是因為這東西珍奇,不能輕易給他一個外人。


    程儀風又循循善誘道:“其實武林盟如今的當家宋舟與先生有大仇,先生有所不知,尊師季老先生與溫先生在中原的日子可不大好過。”


    趙昔思索了一會兒,抬眼笑道:“廷主足不出山,卻將中原之事掌握得一清二楚,看來是早有準備。”


    程儀風對上他的目光,神情冰冷道:“自打音兒的父親死在商洛山下,我就對你們口中的中原失望透頂,對那些玩弄權術之人,恨不能扒皮剔骨以泄當年之恨。”


    趙昔心裏一動。韓音曾說過,他母親因為與他出身魔教的父親相戀而被抓回韓家囚禁,在他還年幼時,他父親曾計劃要救走他母親,卻被韓家人追到商洛山下害死,韓冰也被重新帶回韓家,關入地牢。


    難道這件事背後,還有別的人在操縱?


    韓音在京城時隱居在反叛被殺的溫王的府邸裏,又被楊丞相父子尊為少主,那麽他和他爹兩人隻怕就是當年溫王的後裔,若皇帝對此事早有知曉,那麽韓音父親的死,或許還有皇帝派人從中作梗。


    程儀風道:“先生還要再考慮嗎?”


    趙昔收攏思緒,微笑道:“不必了。廷主已經明碼標價,而在下是惜命之人。”


    趙昔回到住處,將程儀風招攬他一事和溫石橋盡數說了。


    溫石橋道:“一株藥草換羅浮一門助他造反,還真是打得好算盤。”


    趙昔道:“我一人之事,未必要牽扯上師門。”


    溫石橋道:“不用你說,我和師父心裏都有數。”說著拿手指逗鳥架上的黑隼,片刻道:“既然那藥草能助你複原,就助他鬧個天翻地覆又如何?皇帝近些年對武林所做的事,也的確野心昭昭。若再任由朝廷勢力蔓延下去,總有一日武林中連你我立足之地都沒有了。”


    師兄弟倆在院子裏討論一番。溫石橋想讓趙昔繼續留在山中養病,自己代他和大雪山弟子一起去找韓音。趙昔卻不同意,一來即便有“瑪布爾”入藥,解藥一時半會也是研製不出來的,二來由他親自去和樊會碰頭,事情會更順利一些。


    還有韓音,他脾氣驕縱,隻怕在洛陽城裏按捺不住,惹出什麽禍來。還得趙昔親自去找他,才能製得住他。


    溫石橋見趙昔在山中休養了半年,雖毒還未解,臉色看著卻好了許多。季慈心在關內雲遊,也十分牽掛他,便答應了他入關之事。又看了眼廊簷下不言不語的宋繹:“這個人呢,你也要帶走?”


    趙昔跟著看了一眼道:“縱留下他,他也會跟來。師兄隻當我收了個護衛。”


    溫石橋冷哼道:“這人一入關,若被人認出是從前的武林盟主,你可要成為眾矢之的了。”


    趙昔笑而不語。等溫石橋回屋子裏歇息。趙昔坐在院子裏,想到程儀風的話,其實不無道理。


    從前喜歡一個人,就想把他捧著護著,舍不得傷他一分一毫,而現在,聽著別人描述的“複仇”,竟也有那麽一絲動搖。


    若有一天宋繹清醒過來,後悔起現在所做的一切。到那時候,即便成了仇人,也是真正的解脫了。


    趙昔這麽想著,喊了一聲“林朝”。


    宋繹聞聲過來,低頭望著他,眼睛裏像墨,又深沉,又幹淨。


    趙昔伸手摸了摸他脖頸,道:“該換藥了。”


    在那之前,就當你是戲蒼山初逢的林朝吧。</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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