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瀨醒過來是第二天的午夜。


    他緩緩睜開眼,身體因為長時間不動而微微僵硬,剛想坐起身來的時候卻聽到了來自脖子的鐵鏈碰撞聲——這一認知讓他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


    不、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


    “涼太,你醒啦。太好了,我一直很擔心。”


    一雙腿在他麵前站定,緩緩地蹲了下來,那已經成為夢魘的粉色長發率先映入了黃瀨的眼簾。少女的聲音依舊是溫柔的,甚至有些虛弱,與她那日所表現出來的歇斯底裏截然相反。


    但黃瀨已經不會被再被這表麵所迷惑,他靜靜地看向了桑原。


    桑原那雪白而美麗的麵孔上此時卻掛著兩個極為明顯的黑眼圈,平日裏水潤的雙唇也變得幹裂,看起來十分憔悴。注意到黃瀨的視線,她有些無措地捂住了臉:“不行,不要看。很醜吧?但是看見黃瀨君一直不醒過來,就擔心得無法吃下飯也無法睡著。”


    不同於黃瀨涼太兩日無知覺地沉睡,桑原睜著眼睛一刻不停地盯著黃瀨看了整整兩日,連他的一絲呼吸起伏都沒有錯過。


    聽起來令人無比感動的話語卻讓黃瀨背脊一寒,同時被“吃飯”這個字眼所提醒,胃部陡然傳來火辣辣的灼痛與渴望,他不由地皺了皺眉。


    “啊,涼太一定是餓了吧,對不起,是我疏忽了呢。等著我,我去給涼太準備飯。”注意到這一點的桑原立刻掛上了笑容,伸出冰冷的手掌捧住黃瀨的臉,無比自然地在他的嘴唇上印下了一個吻,開心地呢喃道:“等著我哦,一定要等著我。”


    確認桑原消失在了眼前,黃瀨才苦笑了一聲,放平身體靠在了牆麵上。這回,真的玩脫了啊。


    但這一切都是經由他所選擇而得到的結果,所以並沒什麽好抱怨,當務之急是要趕快從這裏逃出去……嗯,如果真能逃出去的話,報警有用嗎?


    他仔細地觸摸著套在脖子上的鐵圈,雙層加厚鐵片,一共掛著三把鎖,沒有任何可以擰開的螺絲釘,精密至極。令人感到不祥的是,觸碰過後,指腹竟殘留了一層紅褐色的粉末。是鐵鏽,還是……血?


    黃瀨若有所思地搓了搓手指,繼續往上摸,鐵鏈很粗,環與環之間無明顯縫隙,試圖從這裏下手也是不明智的。最後,他抬頭看向了房梁,那裏倒掛著一枚稍大一些的圓環,正是自己脖子上這條鏈子的終點。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逃生無門,更何況還要再加上桑原的緊迫盯人。


    但黃瀨卻出奇的冷靜下來,略長的額發遮住了雙眼,總是微微上揚起嘴角緊緊地抿起,手指在地麵輕輕打著節拍,等待著桑原百合子的到來。不如稍微……試一試激怒她?


    桑原給他下了麵條,香味十分濃鬱,令人食指大動。她似乎還給自己進行了梳洗,頭發上帶著一絲濕潤的水汽,梔子的氣息在空中隱隱浮動。


    “呐,百合子究竟想對我做什麽呢?”黃瀨微微側頭,劉海向兩旁滑落,露出了瞳孔,柔軟的琥珀色此刻在昏暗的燈光下隱隱閃動著尖利的金,平素裏明朗熱情的形象似乎在這一瞬間剝落坍塌,變作了冷漠涼薄。但這景象稍縱即逝,令人不禁懷疑剛才的一幕是否隻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幻影。


    “這莫非是百合子你獨特的示愛方式嗎?”


    桑原的呼吸聲驟然一窒,她冷冷地看著黃瀨,任由手中的瓷碗重重墜落在地,滾燙的湯汁濺到她的腿上,迅速紅了一片,她卻連眉也沒有皺一下。


    她跨過地上的狼藉,彎下腰去,手指輕柔地插、入黃瀨的金發之中,猛地狠狠揪緊往後扯去,湊到他耳畔輕輕道:“不行,不可以露出這個樣子。我一點也不喜歡這樣的涼太。”


    黃瀨居然笑了,他咳了兩聲:“哈哈,結果百合子也是個隻看外表的膚淺女孩子啊。”


    雖然剛才是故意的,但那樣的他也是潛藏在這具身體裏的唷。


    “才不是!都是涼太的錯!涼太隻要笑著就好了,隻要永遠注視著我一個人就可以了,其他的事都不用去想!”桑原有些焦躁地啃著自己的指甲,甚至開始扯自己的頭發,過了好一會才慢慢平靜下來,語氣重新變得溫柔,“這樣就不行嗎?”


    按照黃瀨的計劃,稍微試探一下底線後就應該順從,好讓桑原降低警戒。但看著她現在這副反應過激的樣子,他腦中卻突然閃過一絲靈光,麵上也不由地露出了一個古怪的表情:“桑原,你不會真的——”


    ※


    “嗚哇,居然對同班女生的家這麽熟悉,竹原君你莫非是變態嗎?真可怕。”


    竹原與衝田走在去桑原家的路上。


    他絲毫不把這樣的指控放在心上,也不打算解釋。


    桑原家其實就在同班同學雨宮大樹家的對麵,可惜似乎哪裏出了差錯,四天了也並沒有人想到要來這裏看一看——除了竹原涉。衝田其實並沒有猜到,不光是今天,他前三天也來了這裏。但這棟房子卻仿佛憑空消失般,他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今天才剛剛出現。


    他抬起頭,看了看天上浮動的白雲,按響了門鈴。


    是個好天氣呢。


    按了三次後,竹原就放棄了表麵功夫,直接來到了一旁的圍牆之下,猶豫了一下:“衝田君,我能踩你嗎?”


    “……”衝田拉了拉嘴角,輕輕躍起,攀上了牆頭,居高臨下地望著竹原,“跪伏在地上請求我的話也許可以考慮一下哦。”


    竹原仰頭微笑:“啊,既然衝田君如此矯健,那麽就拜托你進去拿下鑰匙吧,左邊白色山茶花花盆下麵。”


    “已經超過變態的範疇了,在我們那裏你這樣的人是絕對要被關起來抽鞭子的。”衝田露出一副受驚嚇的表情,跳下了牆頭,果然在竹原所說的位置翻到了鑰匙,難得沒再搗什麽亂,把它扔給了竹原。


    雖然對桑原家在哪很熟悉,但竹原其實並沒有真正進過這裏,接下來的路也需要自己尋找。但果然,要藏人的話,就應該是地下室一類的地方吧?


    家裏並沒有人,至少地麵上沒有,竹原放輕腳步穿過中庭,停在了看起來似乎是倉庫一樣的建築前。


    衝田上前一步,擋在竹原麵前推開了門:“總覺得會看到一堆馬賽克一樣的被處理物呢,如果你要尿褲子的話記得提前提醒我捂眼。”


    他確實聞到了濃鬱的血腥味,看起來情況很不妙。


    竹原也嗅到了,輕輕地皺了皺眉。他可完全不想看到黃瀨君隻剩下一部分。不,最好想都別想。


    倉庫裏很黑,一扇天窗也沒有,竹原摸索著朝著裏麵走去,剛走兩步,腳下卻突然傳來了異樣的感覺,似乎踩到了什麽。他稍稍彎下腰,借著門外灑進來的一線天光才看清楚——這是一團帶著鮮血的粉色長發。


    衝田的拇指不知何時按住了刀柄:“哦,真是了不得的殺氣呢。”


    角落裏突然傳來了幾聲微不可聞的嘔吐聲,與之同時響起的是溫柔的女聲:“不準吐出來哦,這些都是我給涼太的愛。”


    “我想讓涼太活著。”


    “把我——全部吞進肚子裏吧。”


    “桑原。”竹原顧不上對他聽到的話做出任何反應,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直直地走了過去,他語氣平靜,“可以點燈嗎?”


    “別過來,”桑原在黑暗中輕輕笑了兩聲,“不然就殺掉你哦。”


    “這可不行。”竹原摸到了燭台和放在一邊的火柴盒,他擦亮了一根火柴,麵孔在火光下蒙上一層暖色,正當衝田以為他要說出黃瀨是他重要的同桌這種可怕的話時,他慢慢開口道,“不是你拜托了我過來嗎?”


    他看向黃瀨,那張臉雖然一副飽受摧殘的樣子,卻依舊頑強地顯露出某種頹廢的帥氣,如果他是個女孩子,也一定喜歡的不得了。最讓人注目的是,那張嫣紅的嘴唇,有一道血跡從嘴角蜿蜒而下,在一豆燭光的映照之下,豔麗得驚心動魄。


    但最重要的是,他還活著。


    【竹原涉好感度+5】


    機械音將黃瀨從一片混沌中拉了出來,他微微睜開了眼,看見立在不遠處的身影,奇異的安心下來。


    有人……來救他?


    比起黃瀨這個受害者,桑原作為加害者卻顯得更加糟糕狼狽。長及腰間的頭發被從中割斷,斷口參差不齊,並非一刀而成,或許是用鈍刃一下一下地慢慢磨斷。她雪白纖瘦的小臂正不斷往下滴著血液,地麵血液匯集之處……躺落著幾塊血肉。


    除了剛開始的那一句警告,她就像根本沒有注意到倉庫裏多出的兩個人,隻是瞳孔渙散地看著黃瀨,喃喃道:“呐,想看看我的心髒嗎?隻為涼太一人而跳動的心髒。為什麽總是懷疑我呢,我是真的愛著涼太你的啊。”她舉起了手中的刀,毫不猶豫地就要送入心口。


    “澤村,”沒有人懷疑她是真的要在這裏把自己的心髒挖出來,竹原卻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自顧自地往下說,“扔掉澤村的時候,你不是說你已經和他融在一起,永遠也不分開了嗎?現在即便黃瀨真的把你吃掉,以後也隻會像你一樣,重新找一個喜歡的人吧。”


    “你在說什麽呀,竹原君,”似乎這話起了一點作用,桑原微笑著轉過頭來,瞳孔依舊沒有焦距,卻否認道,“什麽澤村,不認識喲。”


    “是嗎,根本已經忘記了啊。”竹原在她麵前蹲了下來,食指輕輕抹去了濺到她臉上的血液,神情認真,“真遺憾。那麽這份愛還真輕啊,桑原到底喜歡他們什麽呢,是同樣燦爛的笑容,還是說金發呢?”


    “所以啊,從剛才起就想問你·究·竟·在·說·什·麽?”桑原歪頭,原本對準自己心髒的刀尖在空中轉了個彎,朝著竹原的眼睛狠狠刺了過來!


    卻被竹原輕鬆地握住了手腕:“不行,我一點也不想和你融在一起,所以不要用沾滿你血液的刀來紮我。”他緩緩重複了一遍,“將人,澤村將人,真的不記得了嗎?”


    他卻記得很清楚。站在家門口,提著不斷向外滴落鮮血的黑色垃圾袋的少女注意到自己的視線後,嘴角扯起的弧度,以及特意將鑰匙當著他的麵放在白色山茶花盆底的舉動。她似乎很害怕。


    害怕什麽呢?因為深愛而吃掉了自己的戀人後卻害怕自己會忘卻這份愛意?


    “將……人?”也許桑原自己並沒有意識到,她流出了眼淚。那是絕望的淚水。


    她看著竹原,再一次露出了那天他所看到的那個,害怕的表情。


    或許也可以稱其為一個求助的表情。


    【檢測到目標情緒波動超出安全值,清除目標記憶開始。1%……7%……60%……100%,目標記憶清除成功,好感度數值清零。現在開始恢複數據。】


    隻有攻略者能聽到的冰冷機械音在這一刻響起,與之同時,桑原手中的刀落到了地上,手臂上剜去血肉的創口也開始了迅速的自動複原,她緩緩閉上了眼,身體上甚至漸漸泛起了一層白色的光芒。


    慢慢恢複了清醒的黃瀨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在這一刻清楚地認識到了這個世界的不同——所謂的攻略目標,的確是由數據構成的軀體。


    他不由地去看竹原,卻發現他麵色平靜,似乎對眼前的一切毫不驚訝。


    也許程序設定了他自動忽略不合常理的情景?黃瀨揣測著。


    但竹原的指關節已被自己捏得發白。


    啊,原來是這樣——這個世界。


    他完全明白了。


    粉發的少女緩緩睜開眼,眼中流露出一絲驚訝,目光在三人身上流轉:“竹原君,黃瀨君,還有衝田君,你們為什麽會在這裏?”


    最後,她將目光停在了黃瀨身上,露出一個擔憂的表情:“黃瀨君,你沒事吧?看起來很不好呢。”


    【桑原百合子好感度+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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