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小賊。”


    兩個小時後,朱韻和田修竹發現錢包不見了。當時他們剛好吃完飯,服務生手持賬單來結賬。


    “先生,女士,請問是現金還是刷卡。”


    田修竹靠在椅子裏神遊太虛,朱韻衝服務生笑笑,“再上份甜品,我們還要再坐一會。”


    服務生離開,田修竹感歎,“真厲害啊,撞一下就能偷走,拍電影一樣。”


    “你還佩服起他了?”


    “反正裏麵也沒多少錢。對了,你的證件在錢包裏麽,給他打個電話讓他留一下。”


    “田修竹,他偷了我們錢包。”朱韻特地咬住‘偷’這個字眼。“你怎麽像東西忘在朋友家了一樣?”


    田修竹努努嘴道:“那報警抓他們?”


    朱韻頓住。


    田修竹笑道:“所以嘛,算了吧。”


    手機響起,朱韻看到屏幕上顯示的聯係人,瞬間從座位上彈起來,到一旁僻靜的角落接電話。


    “任迪。”


    “嗯?”


    “你到底怎麽想的?”朱韻捏著手機,“李峋出來你至少跟我提一句啊,你知不知道今天我們見麵的時候他——”


    “他怎麽樣?”任迪不慌不忙地問,“有沒有氣死?”


    “……”


    任迪咯咯笑,“就是我故意的,怎麽著。”


    朱韻:“為什麽?”


    任迪:“看他不爽。”


    這理由真是充分得讓人無法反駁。


    “你不覺得很奇怪麽?”任迪反問道,“你跟他什麽關係,或者說你們之前什麽關係,為什麽他出來的消息需要我告訴你?”


    朱韻靜了靜,問:“他什麽時候見的你?”


    “昨晚,他剛出來沒多久,第一個去的是高見鴻那,估計是見到姓方的受刺激了,馬上就跑來找我要錢。話說回來,你看他那張臉了麽?”


    “什麽?”


    “好像天上天下全宇宙都欠他的一樣。誰欠他,誰他媽也不欠他。”任迪漠然點煙。


    “你當初樂隊是靠他資助……”


    朱韻發誓她隻是“偶爾”想到,“隨口”一提,誰知任迪瞬間就炸了。


    “你這是在怪我了?”


    朱韻立馬澄清,“沒,絕對沒。”


    “那你什麽意思?”


    朱韻發現自己在兩個人麵前隻有認慫的份,一個是李峋,一個是任迪,至始至終,從未改變。


    “我就是,”朱韻編不出理由,隻能實話實說,“……我就是有點開心。”


    “什麽?”


    一天下來,所有的跌宕起伏慢慢歸於平靜。朱韻終於意識到,在那些無奈的百轉千回和物是人非下,還掩藏著一件最普通卻最應該被關注被慶祝的事情,那就是他自由了。


    早了兩年,兩年時間或許對於別人不算什麽,但對於李峋來說,變數太大了。


    任迪:“你就不生氣?”


    朱韻:“生什麽氣?”


    任迪:“他出來也沒打算找你,還這個態度。”


    朱韻說:“他本來就這樣,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


    自大,貪婪,破壞力極強。就像個強盜,總要最先保證自己的手裏有足夠多的東西,在此之前,他對什麽都沒興趣。


    “你換個角度想,”朱韻勸任迪,“他能這樣也說明他不會一蹶不振。”


    任迪哈哈大笑。


    “我他媽就算相信他跟方誌靖結親家了,我也不信他會一蹶不振。”


    有些人跟有些詞生來無緣。


    燒殺搶掠,風卷殘雲,要麽侵略,要麽死。


    說不好是對是錯,但他一貫這樣。


    “對了,”朱韻想起一件事,提醒任迪說,“你先不要給他錢,他身邊跟著一個獄裏認識的,我覺得那人有問題,我怕他再衝動。”


    “你怎麽覺得沒有用,問題是他怎麽想,他要幹什麽誰能攔住。”任迪冷冷道,“這麽一看,那畜生好像也有點沒變的地方。”


    “沒事的。”朱韻靠在餐廳一塵不染的大理石牆麵上,“他剛知道方誌靖的事情,情緒很容易激動,隻要冷靜下來就好了,給他一點時間。”


    *


    “還不吃飯?”


    侯寧跨坐在凳子上,衝洗手間嚷道:“一天都沒吃了,去吃飯吧。”


    洗手間門打開,李峋赤著上身出來,坐到窗台邊擦臉。


    這是他們臨時租的房子,從窗子往外看,對麵樓頂堆著廢棄家具,還有盤得亂七八糟的電線。下午六點半,天邊是稠膩的濃黃,餘暉透過陳舊的木窗,在李峋的背上映出黑色的十字影。


    他頭上蓋著一條白色毛巾,看不到臉孔,水珠順著身體的輪廓滑下,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水漬。


    “去吃飯吧。”侯寧說。


    李峋將毛巾扔到一邊,“你自己吃,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


    李峋沒有回答,他起身,頭發還沒有完全擦幹,一縷一縷支著,看起來異常頑固。


    “去哪啊?”侯寧又問一遍。


    李峋套上體恤,走到門口隨手拿起鞋櫃上的黑色棒球帽往頭上一扣,這讓他的臉孔更看不清楚了。


    李峋推門而去,侯寧衝那背影喊:“到底去哪啊?”


    李峋打了輛出租車,四十幾分鍾後,車拐進城西一個普通住宅區。


    小區裏亮著路燈,種著花和楊樹,草叢裏不時躍過一兩隻野貓。院子裏有打牌的老人,還有散步的夫妻,最中央最亮的地方有群打鬧的小孩,叫喊聲很大,可不會讓人心煩。


    李峋認了一下最近的樓的門牌號,然後低著頭順著小路往裏走,沒過一會,視線裏多了一個展架。


    李峋抬頭,看到展架裏麵印著一個男人的宣傳照,男人穿著包臀褲大v領,身段扭得激情無限。照片是等身高的,李峋微微仰頭,他很久沒有見到需要他用這種角度看的人了。


    院子門半開著,李峋走進去,院子鋪著一條石板小路,兩邊是明顯經過修建的草坪和鬆樹。再往裏是一段台階,台階上麵有一扇關閉的木門,連著一間小陽台。屋裏拉著簾,什麽都看不到。


    李峋看著那扇門,掏出煙。


    他剛要點著,門碰地一下開了。李峋心裏一跳,抬眼,一個六七歲大的小姑娘從裏麵露出頭,她看到李峋,冷不防嚎了一嗓子,劃破長夜。


    “春麗小姐,都說了不要開門,到時候進蚊子你又來怪我。”


    男人嗓音磁性,不急不緩,那名“春麗小姐”尖叫著要跑,被一隻大手拉住。


    “還沒下課你往哪跑?”


    隨著聲音漸漸清晰,一個英俊的男人從屋裏走出,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穿著一件暗紅色的襯衫,領口敞開,隱隱露出健壯的胸肌,下身是一條黑色長褲,包裹著修長結實的雙腿。


    他單手將春麗小姐抱起來,春麗小姐又開始嚎笑,指向院子裏的那個人。


    付一卓轉頭。


    最近的路燈在門口展架後麵三米的地方,光芒走到這裏已經微乎其微,那人整個沉在黑影裏。


    “春麗小姐。”付一卓視線落在那頂棒球帽上,跟肩頭的女孩小聲打商量。“你把那人的帽子摘下來給我,明天我給你買娃娃怎麽樣?”


    春麗小姐精神起來,付一卓給她放到地上,春麗小姐大大方方來到李峋麵前。她的身高勉強到李峋襠部,一手拉著他的褲腰帶,另一隻手使勁往上探,連胸都夠不到。


    李峋紋絲不動。


    春麗小姐仰著頭,跟棒球帽下默然的視線對上,漸漸眼淚汪汪。


    “給我帽子。”小女孩聲音稚嫩委屈。


    李峋手裏還夾著剛剛沒點的煙,他垂眸看了她一會,終於收起煙,摘了帽子給她。


    春麗小姐興高采烈地將帽子拿給付一卓。付一卓攬過她,看著院子裏的人,低聲說:“春麗小姐,你看那個人。”


    春麗小姐扭頭,付一卓接著問:“你覺得他帥嗎?”


    春麗小姐盯著李峋的臉,紅著臉點頭。


    付一卓也笑了,“我們倆眼光很像,進去吧。”


    春麗小姐傻笑著衝回教室。


    “還有你,進來。”付一卓衝李峋道,李峋猶豫了兩秒,邁開腳步。


    舞蹈教室麵積不算大,地上鋪著整潔光滑的地板,牆上掛著一麵大鏡子,上麵亂七八糟貼著好多照片,還有女孩子喜歡的飾品。此時教室裏還有四五個小孩,鬧成一團,根本沒人跳舞。


    付一卓帶李峋來到窗台邊,這裏堆著一摞練功墊,付一卓指著墊子。


    “坐。”


    他自己坐到一個小板凳上,因為體型實在高大,大腿部位繃得快要裂開一樣。


    “出來多久了?”


    李峋輕笑。


    “怎麽每個人的開場白都一樣。”


    付一卓:“那是因為你什麽都不告訴我們。”


    李峋沉默。


    付一卓:“有點變樣了,讓我仔細看看。”


    李峋的視線落在麵前的地板上,付一卓彎腰注視,看了一會,說:“沒變,還那樣。”


    那邊小朋友打鬧得太凶,酸奶灑到地上,付一卓哭喪著臉。


    “哎喲我這地板哦……”


    他起身去後麵的小房間拿出拖布和手紙,蹲在地上把酸奶擦幹淨,春麗小姐趁機吃豆腐,抱著他不撒手。可惜她手太短,付一卓的背像棵粗壯的大樹一樣,她根本抱不住,付一卓一站起來她就掉下去了。


    付一卓回到板凳上。


    “為什麽到這開舞蹈班?”李峋低聲問。


    “你問的是為什麽開舞蹈班,還是為什麽到這?”付一卓看向李峋,李峋移開視線。


    “開舞蹈班是因為我喜歡,至於到這……”付一卓笑了笑,“也是因為我喜歡。”


    李峋道:“盈利麽?”


    “你說呢。”付一卓悲慘地說,“慘不忍睹,要喝西北風了!”


    又是一陣沉默。


    付一卓:“不過我對未來一點都不擔心。”


    李峋看向他,付一卓靠到背後的鏡子上,靜靜地看著李峋,問道:“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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