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碧護士,24床的病人要你去陪她做複健!”


    “啊?”


    “啊什麽啊,快去啊!”


    “可是,我現在……”


    “那可是卓家小公子親自打過招呼的病人,院長都特地關照過了,你還啊什麽啊!快去啊!”


    “可是,我現在……”


    “那可是卓家小公子親自打過招呼的病人,院長都特地關照過了,你還啊什麽呢!快去啊!“


    碧小野拉著一張狐狸臉,嘟著一張狐狸嘴,不情不願地挪著沉重的步子朝vip病房走了過去。


    身份不明的野丫頭,昏迷了那麽久,居然好死不死地醒過來了。醒過來就算了,連一個家人都聯係不到也不稀奇。本來理所應當直接扔進福利機構的,誰知道卓家的三少爺居然那麽慈善心充沛,一聽說他當年送來的小姑娘醒過來了,立馬攜著夫人小小少爺來了個舉家探望。誰能想得到,這迷迷糊糊全身肌肉都呈現萎縮狀的小丫頭,居然還分外地討這對豪門夫婦的歡心。卓家三公子當即叫來院長,承諾全部費用繼續由他承擔,特別叮囑要好好照顧這小丫頭。真不知道,這算是哪門子的奇緣!


    原本吧,哪個重症昏迷的病人醒過來,哪個原本已經是被判定為植物人的生命又回轉意識,成了現代醫學的又一奇跡,壓根跟她碧小野沒半毛錢關係。可邪門就邪門在,這個死丫頭自從醒過來之後,就似乎認準似的死纏著她,上廁所要她扶,吃飯要她喂,一天恨不得量一百次體溫,每次紮得好好的針都會莫名其妙地滾針。每次無聊乏味又漫長的複健,都一定點名要她陪,簡直把如花似玉妖媚動人的碧護士長當成了她的貼身女菲傭!


    最最可惡的是,每次那死丫頭都會睜著一雙純潔無辜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她,無比善良單純又可愛地呼喊一聲:“小野姐姐,你來啦~人家好想念你哦!”


    碧小野狠狠地掰斷手中的一根2b鉛筆,咬牙切齒地默默念道:“你是好想念著要折磨我吧!”


    “還好麽?”


    “嗯……麻煩你了……”


    “沒有,應該的。”


    “你如果忙的話,先走沒有關係的。我已經給汶澤打了電話,他應該用不了多久就會趕過來。”


    “沒關係,我陪你。你這會兒最好不要離開人。”


    碧小野惡狠狠又沉重重的步伐忽然一頓,一個熟悉的身影闖進了她的視野。她心頭不禁一顫,用力眯了眯眼睛,探著脖子仔細望了望。


    一個頎長優雅的身影,套著一塵不染地似乎是嶄新的白色休閑服,正麵對著她站在不遠處的心髒科診療室外。麵對著他坐著的是一個長發披肩的女孩子,看背影很是纖細孱弱的樣子,而他正用他那雙價值連城的手輕輕地覆蓋在那女孩子的額頭上,似乎是在探她的體溫。


    “舒……舒醫生?”


    碧小野試探著叫了一聲,腳下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眼前的男人聽見聲音,眼睛循聲掃了過來,果然是一如既往地風輕雲淡。


    “真的是你啊!”碧小野臉上頓時綻放出一朵大大的太陽花,比在六月驕陽的暴曬下怒放得還要燦爛,“真是好久不見了啊,你怎麽來醫院啦?是要重新回來上班嗎?”


    舒默看著麵前的人,淡淡笑笑:“哦,碧護士。”


    “對對,舒醫生還記得我呢!”碧小野嬌嗔道,“怎麽說走就走了,舒醫生,好歹也是同事一場,走的時候連個招呼也不打。我一回來就聽說外科主任換了人,難過了好久呢!不是幹得好好的嗎,院長又那麽器重,怎麽突然要辭職啊?是不是另謀高就啦?”


    一連串的疑問句像是跟不間斷的炮仗,任憑誰聽來都覺得突突地堵得心口發慌。連童凡都眨了眨了眼睛,尷尬地咳了幾聲,揚起臉來看看碧小野,又轉過頭去望著舒默。


    舒默還是淡淡笑笑,看起來既不急躁,也不在意:“碧護士想多了,我隻是來送病人而已。”


    碧小野站在那裏,看著舒默緩緩坐下了身,低頭在童凡耳邊低聲說著什麽,唇邊含笑,眼簾低垂,似乎再沒有要和她搭腔的意思。她一時找不到什麽理由再停在那,雖不情願,卻還是不得不邁開了步子。


    剛剛走出兩步,似乎又想到了什麽,倏忽轉過身來,湊到舒默他們麵前,興衝衝地來了句:“舒醫生,你還不知道吧?二十四床那個小姑娘,醒過來了呢!”


    果然,舒默眼角跳了跳,緩緩抬起了頭。


    碧小野更加興奮了:“對,就是你入院以後第一台手術的那個小丫頭,卓家送過來的那個,出了車禍昏迷的小丫頭!”


    舒默目光很清澈,好像是一汪無波的湖:“她醒過來了?”


    “嗯,完全清醒了,腦電圖看不出什麽損傷,隻是還有暫時性的失憶。現在能走能動,我正要陪她去複健呢!”


    碧小野一雙戴著嬰兒藍美瞳片的狐狸眼頃刻之間放著幽幽的光,看起來好像恨不得把舒默洗幹淨活吞了,她殷虹的嘴唇因為激動的情緒而微微有些顫抖,正想再說什麽,卻被舒默平靜的應答所截斷。


    “哦,那很好啊。”舒默看著她,淡淡地笑笑,“麻煩替我帶個問候。”


    “碧姐姐,你快啦啊~我不敢走啊,好害怕呢!”


    碧小野強忍著皺眉頭的衝動,吞下厭惡的唾沫,硬生生地擠出一張虛假的笑臉:“怎麽會呢,昨天不是還走的好好的呢,你都能自己蹲下起身了。”


    “可是起來之後,人家就頭好暈。不曉得是不是有什麽後遺症啊,碧姐姐,你一會兒扶著我再去照一下核磁共振好不好?”


    碧小野頓時覺得一頭兩個大,一句髒話差點沒飆出口,可還是在最後瞬間擠進了牙縫,“婷婷乖,那個要排隊排很久的,而且做多了對身體不好。”


    “我們可以先去排隊看看嘛,反正閑著也沒事做。”


    “你……”碧小野玩命深呼吸了幾下,“婷婷,可能你不忙,可是護士姐姐天天都有好多事情要做呢,比如查房啊,做記錄啊,給病人紮針配藥啊,還有……”


    “還有跑到五樓去找胸外科的副主任哥哥聊天!”


    碧小野心頭一驚,花容失色地瞪著這丫頭一張純潔無辜的小白兔臉蛋:“可是,這樣真的好嘛,小野姐姐?你不是還每天給六樓的婦產科主任大叔送糖果,時不時跟四樓的內科主任去吃午飯嘛?”


    “你、你、你是怎麽知道……”


    “噓噓~!”婷婷眨了一下左眼,鬼馬精靈地湊她耳邊,壓低了聲音:“不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嘛?小野姐姐,愛情可是要專一哦~!”


    chapter 4


    相比較人們對六月的正常期待,如今的這天氣,似乎是有點過去清涼了。


    日子已經滑入月中,還是沒有一點三伏天的氣象。照理說早就應該毒辣辣的日頭,仿佛被放進冰箱裏冷藏降溫過了再拿出來一般,蔫不拉幾地散著稀薄的溫度。風很足,又格外的涼,美女們走在路上,都不得不在坦胸露背的夏裝外麵套件精巧的小外套。空調十足成了擺設,沒精打采地被擺在地上掛在牆上,絲毫沒有用武之地。


    醫院裏的病人們都不怎麽愛在院子裏遛彎了,陽光太薄,曬了曬去也分解不了多少膽固醇,走一圈身上起的熱氣還敵不過風吹得冷。隻有極少數的患者還堅持著每天在院子裏的散步,除了幾個實在無聊極了的老大爺倒是雷打不動地,每天在小亭子那裏下著象棋。


    舒默站在天心底下,仰頭望了望頭上方鴨蛋黃一樣的太陽,還有那層白紗一樣的雲。涼薄的風拂麵而來,裹在他□在外麵的肌膚上,像是一層細碎的冰。


    他皺了皺眉頭,搞什麽呢?到底還是六月,有這麽冷麽?


    舒默覺得自己的身體實在荒唐地有點太過離譜。就算再怎麽功能失調,畏熱怕冷,也不至於到這個地步吧。


    他一向是冷靜自持的,他訓練了那麽多年,做的那樣好。他把那麽大的一個秘密完好無損地隱瞞了那麽多年,差點連自己都快要瞞過了。他以為他的身體,心靈和大腦,早就堅韌得如同有記憶的高分子記憶材料一樣,任由他揉捏。卻萬萬沒有料到,它們其實脆弱得不堪一擊。


    好像就在一瞬間,那些組成他生命的組織,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就統統破碎了。


    碎成了一地的狼藉,讓他震驚的措手不及。


    其實也不難理解。原本,他的隱瞞就是為了她,他那些看似堅不可摧的意誌力、控製力全部都是為了欺騙她,保護她,掩蓋她。那個存在是他生命一切張力的最初源頭。而現在,那個存在消失了。他的意誌力、控製力和生命力,似乎也就隨著那個存在,一同消失了。


    舒默低下頭,靜靜看著垂在自己身體兩側的手,試著握了握拳頭。


    他輕輕地歎了口氣。


    “麻煩讓一下~!”


    一個清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舒默沒有回頭。但還沒等他側過身子,一個堅硬的金屬片就觸到他的腿。


    “借過借過!輪椅很占空間的好嘛!殘障人士很不容易得好嘛,自駕小輪椅,手上都要磨起泡了!還不快閃開~!”


    舒默緩緩轉過身子,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年輕得有些幾乎有些稚嫩的臉龐。因為長時間不見陽光,而白皙得幾乎有些透明的肌膚,不算大的眼睛,透著清澈而直白的目光。不算挺拔的鼻子,和小巧又微微有些嘟起來的嘴巴,搭配在一起,構成一張年輕的,雖不算精致,卻又著一股讓人覺得舒服而親切的臉龐。


    此刻,這張臉蛋的主人正端坐在一隻半新不舊的輪椅上,微微仰著臉,眉頭微蹙著,看起來似乎有點不耐煩:“我說這位大叔,聽得懂普通話嘛?是外國人嘛?abc還是棒子君?能讓一下嘛?”


    看著舒默還是停在那裏,沒有閃開的意思,那輪椅少女嘟起了嘴唇,拖長了聲音,念了一嗓子:“思——密——達?”


    “嗯,不好意思。”舒默側了側身體,示意讓她通過。


    “謝謝。”那少女微微頷首,架起手臂繼續滾輪椅,看起來不是不費力。


    “要不要我幫忙?”舒默抿了抿嘴唇,淡淡道。


    那女孩頓了頓,仰頭看了他一眼:“我看起來像是很不行?”


    “哦,沒有。”舒默頓了頓,“你看起來很行。呃,嗯……很好。”


    女孩眨了眨眼睛,又眯了眯,歪著頭打量著他。


    舒默忽然覺得嗓子有點幹:“我的意思是,你看起來很不錯。”


    女孩翻了個白眼,架起來胳膊,繼續要自駕輪椅前行的樣子。


    舒默走到她身後,穩穩地扶住了椅背:“還是我來吧。”


    “為什麽啊?”女孩子沒有回頭,涼風中的聲音聽起來懶洋洋的,“大叔,我們不認識唉。不要跟陌生人說話,是暢銷電視劇告訴我們的交友的不二原則呢。”


    “我們,不算是陌生人吧。”舒默抿了抿嘴唇,“我是你的主刀醫生。可能你不記得,你的手術是我做的。”


    空氣沉默了片刻。一片破樹葉子悄然飄落,在半空中打了個卷兒,終究還是無可奈何地滾在了地上。


    “這樣……”


    那女孩沉吟了一下,終於肯鬆口:“我要去前方那個亭子,看衛爺爺下象棋。”


    舒默低低地嗯了一聲,握緊椅背後的扶柄,推著女孩緩緩前行。


    一陣風吹起,天上那層薄紗般的雲被吹散了,一直躲在背後的太陽終於顯出了個該有的模樣,大大方方地綻放了個燦爛笑容。溫暖的陽光撒下來,空氣裏終於有了點溫暖的氣味。院子裏的花花草草紛紛舒展著身體,簌簌地在風中歡快地搖曳。


    “大叔,你是不是有憂鬱症?”


    “呃,嗯?”


    “不然你為什麽走得這麽慢?我自己推都比你快好麽?”


    “是嗎?嗯,最近疲倦感是有點重。那我走快點好了。”


    “喂,你叫什麽名字啊?我們認識一下啊,大叔。”


    “好。我叫舒默。舒服的舒,沉默的默。”


    “所以,你是一個隻有沉默的時候才覺得舒默的悶騷大叔嘍?”


    “……不是。”


    “那你不問問我叫什麽名字啊?”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莫雨婷。切莫的莫,風雨的風,婷嘛,就是女字邊加一個亭亭玉立的亭。”


    “嗯,很好聽。”


    “就這樣?”


    “嗯,你高興就好,叫什麽名字都好。”


    “什麽叫叫什麽名字都好?!這是父母取的名字好嘛,承載著父母的心意和祝願,要跟隨小孩子一輩子的好嘛!什麽叫自己高興就好呢?”


    婷婷感覺輪椅突然停了下來,還沒等她回頭,一個溫柔得不可思議地懷抱就將她緊緊的裹住了。舒默的臉埋在她的肩窩裏,那雙白皙而柔軟的手緊緊地扣在她的胸前。她皺了皺眉頭,這個身體對這個擁抱很是陌生,連同他灼熱不均的呼吸,柔韌緊箍的臂膀,還有他吐在她耳邊喃喃不斷的低語。她忍不住的皺眉頭,連她自己都控製不了。


    可她還是耐著性子,張大耳朵,用力地聽清了他說的話。他的聲音因為哽咽而有點斷斷續續,要認真分辨,才能把那些破碎的音節連成有意義的句子。他是在說:


    “隻要你回來了,就好。”


    婷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意識放鬆著自己的身體,軟軟地陷在舒默溫暖柔軟的懷抱裏。


    “不習慣是正常的,畢竟還小嘛。再怎麽沒看也不過十六七,應該還不是迷戀大叔的年紀。”


    婷婷伸出白皙柔嫩的小手,試探著摩挲著舒默扣在她胸前的手背。


    “觸感還不錯,感覺嘛,也不是很反感。”


    她滿意地微笑,“一切都可以慢慢培養。身體嘛,無非就是軀殼嘛。”


    她又想起曾經楚汶澤跟他說的,“靈魂,才是唯一不變的。”


    她用嬌小的手心,盡可能地去握住舒默的手背,緩緩地側過臉,望著舒默溫潤潮濕的雙眸。


    她嬌嫩如玫瑰花瓣的嘴唇,停靠在舒默薄如刀片的唇瓣前,倏地一下,竟然笑出了聲。


    “舒醫生,最近還好嗎?”


    “……還好。”


    “少了一個人,也有打起精神,努力過日子嘛?”


    “嗯,有的。”


    “強迫症和潔癖還是那麽嚴重嘛?”


    “嗯,依舊。”


    “好端端的,為什麽不在醫院做了呢?”


    “來到這裏,就會想起你。想起你,就什麽都沒有辦法做了。”


    “哦這樣子啊,還真是沒用呢。”


    “……嗯,是啊。”


    “不過,有一件事情,舒醫生,還真是厲害得不得了。”


    她用一隻手托起舒默的臉,純潔而清澈的眸子注視著他,唇邊泛起一絲甜甜的微笑,“你到底是怎麽辦到的?怎麽識破我的,還真是從來沒有失手過。”


    舒默深邃的眸子靜靜地看著她,深深地望著她,仿佛在透過她初晨般清新的眸子,注視著她子夜般濃鬱的靈魂。


    “子若,我說過的。我從來都認得出你,一次也不會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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