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靜淑擔心燕泓良,隻在大將軍府陪母親吃了午飯就急匆匆回了太傅府。


    “老爺怎麽樣了?”謝靜淑問大丫鬟江燕。


    江燕說:“稟夫人,老爺剛醒來喝了藥又睡下了。”


    謝靜淑皺皺眉,“可吃了什麽東西?”


    “老爺說沒胃口,隻喝了幾口粥就撂手了。”


    “你們都是死人?老爺不想喝你們就不會勸著點?這病著本來胃裏就沒有東西,什麽也不吃如何能受得了。”


    江燕想為自己辯解一句,可想到夫人的脾氣,就住口了。


    “我且問你,府裏對那件事可都知道了?”


    能在謝靜淑身邊做大丫鬟可不是平常人,江燕一點就透,隨即說:“府裏有些人已經知道了,不過奴婢已經吩咐下去了,誰要是亂說什麽,就亂棍打死。”


    謝靜淑滿意地點點頭:“你做的很好,就該這麽幹,再吩咐下去,誰要是在老爺麵前亂說什麽,一家子都別想好過。”


    江燕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立即下去辦了。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在這太傅府有一對被囚禁多年的母女,這是眾人皆知的秘密,隻是攝於大將軍府的威勢,不敢出去亂說罷了。如今看似平靜的府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偷偷的議論著。


    自從燕泓良從宮中回來之後就病倒了,他原本身子就虛弱,隻穿著單薄的衣物在冰天雪地裏待了好久,不凍壞了才怪,就算是燒的迷迷糊糊的,也非要住在前院的書房裏,死活不肯去後院。


    謝靜淑嘔得要死,但還是讓下人們將他抬進了書房的臥室裏。


    現在,也就他這個親爹不知道了。


    睡夢中,燕泓良似乎聽到了斷斷續續的哭泣聲,他費勁的睜開眼睛,就看到妻子正用帕子擦著眼淚。


    他艱難地抬起手,抓住謝靜淑的手,“你哭什麽?”


    謝靜淑一看他醒了心中一喜,轉念又是一怒,“你個挨千刀的,怎麽還沒死呢!”想想這些年的委屈,哭得更厲害了。


    燕泓良笑容輕輕的,這兩天他總有大限將至的感覺,但又不好對妻子說出來,這個妻子雖然做事心狠手辣,可對他的心是真的,對她,如今也不忍苛責了。


    錯誤已經釀成了,何必再辜負眼前人。他在病中想了很多,一切都是他做下的孽,就讓他一個人償還吧。


    “行了,別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


    謝靜淑讓人又端來一碗粥,說:“聽下人說,你中午就喝了幾口粥,這碗粥是養胃的,你喝了或許會好受些。”


    燕泓良就著她的手喝了半碗,就搖頭說喝不下了。


    謝靜淑也不強求,夫妻兩個並排躺在**上,互相依偎著。


    “我知道你後悔了,可她已經死了好多年了,將她忘了不好嗎?”


    燕泓良抱著謝靜淑的肩膀,歎道:“可能是歲數越大,想的就越多,心中的罪孽感就越深重。不過,現在我不怪你,我有什麽資格怪你呢?”


    怪隻怪愛的太深,占有欲太強。


    “嗬,以後咱們好好過日子,你有機會多進進宮勸勸女兒,那件事我看也成不了,別再把自己搭進去了。”


    他什麽都知道,之前妻子還跟他抱怨,說先皇和女兒一直沒圓房,怎麽等先皇駕崩了就懷孕了?


    “這事有父親呢,你不用操心。”


    燕泓良神色鄭重,繼續說:“嶽父大人都多大歲數了?如何又有精力做這種大事?再者說,大舅兄跟嶽父大人可不是一條心,我知道你們是想讓大舅兄生的孩子冒充如意的孩子,可是這其中的風險你們想過嗎?古往今來,多少謀逆之人死無葬身之地,你們怎麽就看不明白呢?”說著說著,他有些痛心疾首,好歹相處十多年的親人,他不願意看著他們一個個往火坑裏跳。


    然而,謝靜淑就不同意了,她最不能忍受的兩件事,一件是有人跟她搶夫君,一個就是有人說她父親的壞話,她隨機反駁道:“父親自然有辦法,你就好好養病,別為這事操心了。”


    見勸不聽妻子,燕泓良無奈地搖頭,算了,各人有各命,是康莊大道還是刀山火海,都是他們自己的路,他也管不得了。


    翌日,陰沉了好幾日的天終於放晴了,但卻幹冷的很。


    臥在暖室裏的燕泓良突然間叫人備轎子。


    “老爺,外邊冷著呢,您有什麽吩咐,盡管吩咐奴婢們去做。”江燕說。


    “我去一個地方,去備吧。”


    見沒有回旋的餘地,江燕隻好命人去準備了,想了想還是去告訴夫人一聲,結果卻聽說夫人又去了大將軍府。


    想來也沒什麽大事,江燕就沒有派人去通知一聲。


    街道上的雪已經被人清掃到了大街兩邊,中間倒是幹淨的很,所以燕泓良很快就到了城外的華陽書院,他當年求學的地方, 也是邂逅陸敏的地方。


    因為這些年的刻意疏遠,如今這華陽書院裏已經沒有認識的人了,但是他官職還在,所以隻亮出了身份,就順利的進去了。


    庭中的梅樹還是那顆梅樹,隻是人卻不是原來的人了。


    這還是當年陸俊山手植的一棵,花了一百兩銀子買的名品,為了這個陸夫人讓陸俊山吃了半月的稀粥,這事還是他跟陸敏新婚時的笑談。


    當時,陸敏非常羨慕自己的父母,他們可以為了彼此放棄一些自己堅守的東西,也珍惜對方為自己的犧牲,兩人也經常吵架,但吵完架,感情會更好。


    當時他是怎麽說的?


    他說:“雖然我可能做不到嶽父的地步,但我會愛你一輩子,也隻愛你一輩子。”


    陸敏嬌羞的俊顏還在眼前,他扭頭就忘記了自己的承諾。


    那個時候也不知道怎麽了,見了謝靜淑就什麽都忘記了,忘了回家忘了已經懷有身孕的妻子,隻想跟她在一起瘋狂,不管晝夜。


    如今回憶起來,想必當時的敏敏是非常絕望的吧,父母相繼離世,丈夫又拋棄了自己,自己又被囚禁了起來,那樣的日子她是怎麽挺過來的?


    正是下課的時候,學子們三三兩兩結伴去飯堂吃飯。


    “唉,你聽說了那件事沒有?”一個學子一臉八卦的問同伴。


    同伴手裏拿著一本書邊走邊看,聞言頭也不抬地說:“沒有。”


    “你這個書呆子,就知道看書。我聽人說,十幾年前我們書院出了一個山長,叫陸俊山,當時出門的時候摔了一跤,誰知道就給摔死了,夫人經受不住打擊,也跟著去了,他們有個女兒懷著孕,突然間就跟人間蒸發一樣,現在聽說那個女子生了個女兒,如今皇上要娶這個女兒做皇後呢。”


    同伴還是眼睛收起書正色道:“你怎麽如長舌婦一般說三道四的?這件事大有蹊蹺,你想想那位陸山長如何摔一跤就摔死了?再者,那個女子既然懷了孕,自然是有夫君的,她的夫君哪裏去了?又為何無端端的消失了?”


    學子大笑:“你還說我是長舌婦,你自己不也聊八卦。不顧你說的也有道理,可我還聽說陸山長是葛先生的學生,說不定那個女子是找葛先生了去了呢。”


    兩個人邊說邊走遠了,隻留下燕泓良如遭雷劈。


    他現在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他的女兒沒死,他的女兒沒死!


    忍不住,老淚橫流。


    引得路過的學子紛紛側目,不知道這個病怏怏的儒雅男子為何哭得滿臉淚水。


    踉踉蹌蹌地出了書院,燕泓良立即吩咐人:“馬上下山去宮裏。”


    隨從以為他有什麽大事,立刻讓轎夫抬著肩攆下了山。


    山路上不好走,隻能坐著肩攆上山,到了山腳才換上暖轎。


    燕泓良也顧不得山路上的積雪,隻催促轎夫快些下山。


    進了皇宮,已經是半下午了。


    求見皇上,但皇上卻沒有馬上召見他。


    他坐立難安,好不容易等到周彥煜召見,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說道:“求陛下讓我見見女兒。”


    “你女兒不是在未央宮,想見太後遞牌子就能進,誰還敢攔著你這國丈不成?”


    燕泓良道:“微臣不是要見太後,而是要見我另外一個女兒。”


    周彥煜這才看燕泓良一眼,當初他跟葛先生商量此事的時候,就刻意隱瞞了雀兒生父的身份,想必謝家比他們更想隱瞞下此事,倒是沒想到他竟然知道了。


    但是雀兒不想認,誰也強迫不了她,“燕大人還有別的女兒?朕怎麽不知道?怎的求朕來?”


    燕泓良道:“我的另一個女兒就是陸綏,求陛下讓我見他一麵。”


    “嗬嗬,燕大人想多了,你姓燕她姓陸,而且我聽她說父母早亡,怎麽現在倒是冒出個父親來,燕大人要是曾經丟失過女兒,就去官府報案,讓差役們給燕大人找女兒去。”


    就差說燕泓良勢利眼了,但親生女兒就在眼前,燕泓良說什麽也不放棄,“微臣當年的確是做錯了,如今隻想好好補償補償她,求陛下讓我見她一麵吧。”


    周彥煜心中冷笑,害的人家破人亡,一句知道錯了就能一筆勾銷了?那還要衙門做什麽!


    “朕這裏的確沒有你的女兒,燕大人還是回府吧,以後沒什麽事就不要進宮了,在府裏好好養病,上書房的課程我讓邱大人主持著。”


    見女兒沒有回旋的餘地,還被擼了官職,燕泓良一臉灰敗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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