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寒風徹骨。<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trong>


    除夕之夜悄然來臨的春雨淅瀝瀝延綿不停,將武漢三鎮籠罩在如煙如霧般的淒冷之中。


    大年初六,禮拜日清晨,漢口英租界西側的紅色鍾樓晨鍾響起,衝破朦朧雨霧的悠揚鍾聲與遠處隱約傳來的航船汽笛聲交相呼應,為沉寂於大江兩岸的灰蒙蒙城市帶來幾許生機。


    始建於1899年的紅色鍾樓坐落於占地寬廣的博學書院之中,一直是漢口乃至武漢三鎮的標誌性建築,博學書院則是中國最早的西式學堂之一,二十餘年來,這所由英國人創辦的基督教會學校為鄂省培養了數以千計的人才,這些人才有的當上了官員,有的成了買辦,也有的成為教師,更多的成為英國在華企業的忠實雇傭。


    與博學書院一巷之隔的鄭家大院是座古樸厚重的北方四合院建築,占地三畝庭院深深,已故的鄭氏家主鄭玉茗祖籍河北南皮,年輕時以舉人之身追隨同鄉恩主張之洞踏上仕途,沉浮宦海數十年,最終在此落地生根,當年英國傳教士的博學書院正是在鄭玉茗的大力幫助下得以順利開辦,鄭家三代也因為這所西式學校而受益無窮。


    第二代家主鄭蘭亭正邁入不惑之年,他不但秉承乃父高大儒雅的相貌,也遺傳了乃父風流倜儻妻妾成群的本性,英國領事館商務秘書兼漢口怡和洋行股東的顯赫身份,更是令他名傳四方。


    鄭蘭亭從小有神童之稱,十五歲考中秀才,後因朝廷變法斷了科舉之路,便在英國傳教士殷切關照下入讀博學書院,五年後以優異成績遠渡重洋留學英國,二十六歲學成而歸,隨手帶回一位花容月貌同樣留學英倫的江浙才女和一個幼子。


    在此之前,十六歲便已娶妻成家的鄭蘭亭已有一妻兩妾和三個兒女,正妻喬氏和二姨太楊氏均出自本地名門,三個兒女分別是正妻喬氏生下的嫡長子鄭恒、嫡長女鄭萱,以及三姨太吳氏生下的庶子鄭毅,這三個兒女都受教於一巷之隔的博學書院。


    遺憾的是,梨園名伶出身的三姨太吳氏紅顏薄命,嫁入鄭家之後沒過上一天開心日子,處處遭受鄭家上下的白眼和擠兌,好不容易生下個兒子,卻因產後大出血魂歸地府,她卑賤的出身並沒有讓鄭家上下生出多少傷感之情,以至於送葬之日隻有跟隨其嫁入兩名忠仆淚流滿麵,除此之外,隻剩下外麵那些戲迷和市井小民為她哀歎。[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


    十幾年過去,鄭氏家族已是兒女滿堂,枝繁葉茂,聲譽和財富日積月累,真正成為武漢三鎮聲名遠播富甲一方的名門望族。


    備受各界讚譽的鄭家嫡長子鄭恒非常優秀,十七歲便追隨乃父曾經的腳步留學英國,兩年前以劍橋大學社會學博士頭銜載譽歸來,如今已是博學書院最年輕的校董,還兼任著名的華昌輪船公司股東。


    嫡長女鄭萱畢業後選擇留學美國,去年學成歸國遠嫁滬申名門馮家,很快以美貌和才氣蜚聲十裏洋場,陸續發表的詩歌散文備受名家吹捧,短短一年便成為江浙滬申無數紅男綠女欽慕嫉妒的對象。


    十八歲的庶子鄭毅因為母親的戲子身份,從小到大一直默默無聞,或許是出生時母親難產的原因,鄭毅從小顯得有些木訥愚笨,無論是功課還是日常家務總比別人領悟得慢,與聰明伶俐備受寵愛的兄弟姐妹們形成鮮明對比,自然也就成為幾位姨娘和所有兄弟姐妹嘲笑的對象,就連府上的仆人丫鬟也時常給他白眼。


    在鄭毅的記憶中,父親從來沒罵過自己,隻要有空就檢查自己的功課,時不時還給些鼓勵,從來不讓自己和徐伯一家缺少用度,隻是,自己見到父親的次數太少,自從懂事之後,每年能夠見到父親的次數不超過十回,若不是逢年過節,自己也沒資格坐到正堂的飯桌旁,隻能和忠仆徐伯一家呆在後花園西邊隔出的小院裏。


    鄭毅上中學不久,大娘、二姨娘、四姨娘和五姨娘又給他添了四個弟妹,鄭毅的處境隨之變得更為艱難,每當看到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嬌滴滴高呼母親的時候,本就自卑的鄭毅總是低下頭,悄悄躲到一邊去,若不是還有遵從母親遺願的徐伯一家默默照顧,鄭毅真不知道自己的日子該怎麽過下去。


    去年十一月底,鄭毅終於完成中學學業,在同屆一百五十餘名同窗中屬於不好不壞表現平平那一類,卻在隨後的晉級考試中以第十五名的成績考入本校大學部。


    書院將成績公布後,忠心耿耿的徐伯夫婦流下了激動的淚水,從小到大的唯一夥伴徐茂富高興得手舞足蹈。


    鄭毅也難得地挺直腰板,滿臉都是無法抑製的燦爛笑容,非常自豪地告訴徐伯夫婦和徐茂富:“明年開春之後,我們博學書院就會與私立文華大學合並,成為長江中遊五省最大的大學堂,名字叫華中大學,新的大學不但有師範、商學、法學等科係,還要開設機電和建築兩個科係,我打算申報機電科,將來當一名工程師。”


    就在鄭毅滿懷憧憬的時候,大娘房裏的心腹丫鬟忽然到來,通知鄭毅立刻前往正堂叩見老爺太太。


    鄭毅以為自己的成績終於因其父親的注意,自己的默默努力終於得到大娘的認可,於是強忍心中的激動跟隨丫鬟毓秀趕赴正堂。


    跪下叩見完父親和大娘之後,父親滿臉和藹的一席話如同晴天霹靂般打碎了鄭毅的夢想,令他如遭雷擊般呆滯當場:


    “小毅,過了年你就滿十八進十九,成年了,這兩年你還算努力,還悄悄跟隨書院的技師詹姆斯先生學會了電工,不錯!你的表現家裏人都看在眼裏,為父也深感欣慰,隻是,你在學問上確實沒什麽天賦,比不上你哥哥姐姐和幾個弟妹,倒是在動手做事方麵有股韌性,這是你最大的長處,我和你大娘還有你大哥商議過後,覺得把你放到輪船公司下屬船廠更好,更能發揮你的長處,哦......差點忘了告訴你,你大哥是華昌輪船公司最大的股東,前一段還把下屬船廠的股份全盤下來了,船廠已經是我們家的產業,你到船廠去我們更放心些,大學就不要讀了,早點成家立業吧,好好磨煉幾年,將來船廠會有你的股份,這樣安排也對得起你死去的母親。”


    隨後,鄭毅懵懵懂懂回到自己的狹窄房間痛哭三天,第四天就跟隨氣宇昂軒的大哥鄭恒前往英租界的碼頭,成為華昌船廠一百六十五名工人技師中的一員,直到大年初三冒雨搶修吊塔電機從高空失足摔下,鄭毅沒有一天休息過。


    鄭毅失事之後陷入深度昏迷,工友們都以為他必死無疑了,被抬回家中足足昏迷三天三夜,之後卻奇跡般戰勝了死神,戰勝了英國醫生和兩名資深老中醫“已經無法挽救,盡早準備後事”的斷言,排出血尿之後再次煥發生機。


    然而,重新醒來的鄭毅已非原來的鄭毅,在深度昏迷的三天三夜裏,纏滿紗布的腦袋沒有片刻休息過,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為撲滅船廠火災,從三十餘米高的懸梯上摔下之後竟然還活著,活在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裏,而且還年輕了十二歲。


    昏迷中的鄭毅能聽到徐伯夫婦和唯一夥伴徐茂富的哭泣哀怨,似乎能看到徐伯滿是皺紋的臉龐和徐嬸紅腫的眼睛,能感受“自己父親”自責的歎息聲,能聽到兩位老中醫驚訝的低呼和觸摸,卻無法睜開眼睛......所有的一切,如同一幕幕不斷呈現的映像充斥腦海,極度壓抑的悲憤與憂鬱伴隨刺骨的疼痛陣陣襲來,或是清晰或是殘缺的記憶片段不斷重現,從最初的雜亂無章到最後井然有序,耗盡了他所有的精力,一次次將他逼到沉淪的深淵邊沿,直到紅色鍾樓熟悉的鍾聲將他徹底喚醒。


    “爹、爹,快來啊!少爺的睫毛又動了。”徐茂富的驚呼聲再次響起。


    一陣忙亂的腳步聲響起,身材魁梧的徐伯匆匆來到床邊,細細端詳鄭毅的臉好一會,小心地給鄭毅把過脈才低聲吩咐兒子:“脈象均勻,比昨天有力,看樣子估計能熬過來了,今早他尿了嗎?”


    身體健壯充滿活力的徐茂富悄悄鬆了口氣:“尿了,血絲比昨天少了許多,天沒亮的時候我給他喂湯藥,能緩緩咽下大半碗了。”


    徐伯欣慰地點點頭,搓了搓發澀的眼睛又是一歎:“小毅的身子骨還是不錯的,體質和性子都接他娘,文縐縐的,話不多學東西卻很快,唉!也怪我,看不得他受苦,從小就沒逼他像你一樣練功,要是能像你一樣堅持跟我練,恐怕要比現在好上許多。”


    徐茂富下意識底望向鄭毅,想了想最後還是憋不住心中怨氣:“爹,你說老爺和太太心裏都想些什麽?還有那些少爺和大小姐們,少爺傷成這樣,他們竟然不聞不問,這是人幹的事嗎?”


    “閉嘴!這是你該說的話嗎?再讓我聽到你這些牢騷,別怪我一巴掌打死你。”


    徐伯嚴厲底瞪了兒子一眼,望一眼身後的空蕩蕩的房門再次轉過腦袋:“什麽也別說了,去看你娘煮好米粥沒有,要是好了你給少爺喂下半碗,沒點米氣下去不行,我得到西市去買一擔木炭回來。”


    徐茂富應了一聲,跟隨父親往外走,還沒走出房門,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喚:“徐伯,小富......”


    父子倆頓時停下腳步,呆滯片刻猛然轉過身衝到床邊,驚喜地看到病鄭毅睜開了眼睛,浮腫未消的臉上露出個難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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