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淩浩然送走之後,高鳳竹就把她這次去見徐樹棵張紅玲夫婦的情況跟徐嬌嬌說了一下,當然,內容有增有刪。(.$>>>棉、花‘糖’小‘說’)


    徐嬌嬌最初的關注點在她的養父母徐樹棵和張紅玲的反應上。


    後來聽高鳳竹說到送去的學費、房子和門麵,她的關注點就一下子轉移到了“錢”上。


    哥哥們四年的大學學費!城裏的一套商品房!門麵房半年的房租!


    這少說也有十來萬吧。


    這麽一大筆錢......


    哥哥們的學費不愁了,他們之中不會有哪一個不得不因為錢輟學,都可以安安心心好好學習了。


    家裏也不會總是害怕遇上大病了,房子在那兒放著,什麽時候需要,拿去一賣,就是現成的一筆大錢。


    甚至爸媽以後的生計也有著落了,到城裏做個小生意,總比在家裏死守著那幾畝地掙得多吧。


    徐嬌嬌之前所愁的所擔心的事情算是都得到了解決。


    按說,她應該高興,應該笑,應該道謝。


    但是她笑不出來,此時各種情緒一下子湧了上來,她心裏五味雜陳。


    高興,或許有吧,但是忐忑,歉疚,懼怕,以及種種說不出來的感覺迅速撲上來把那點高興壓到了最底下。


    徐嬌嬌兩隻手死死地攥在一起,遲疑道,“我家......都收了?”


    高鳳竹看不出女兒心裏在想什麽,但是她心裏透出的緊張沉重感她卻覺出來了。


    這是......覺得養父母拿了錢把她給賣了,心裏傷心?


    想到這個,高鳳竹便有些後悔給女兒說了這些。


    “嬌嬌,你別多想啊,不是他們要的,是我主動送的,我不缺這個錢,”高鳳竹握住女兒交握緊繃的雙手道,她忍著心裏的難受替那對兒夫妻說好話,“他們沒打算要,是我想感謝他們,硬塞的。”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徐嬌嬌鬆開她交握的左右手,從高鳳竹手心裏掙出來,並牢牢反握回去,“可是,可是......”


    可是鑒定結果不是還沒出來嗎?


    萬一我不是你丟的女兒呢?


    就算鑒定結果出來了,說是真的,親生的。


    可是這個你親生的孩子,她已經把你給忘了,她不肯相信你說的話,她把你氣哭了,她甚至不願意叫你一聲媽。


    你苦了自己十多年,找了她十多年,她卻完全不記得你了。


    為什麽呢?不覺得太虧了嗎?


    “可是什麽,寶貝你說,媽媽聽著呢,”高鳳竹等著女兒的問話。


    “沒什麽。”徐嬌嬌最終還是什麽都沒問出口,她覺得她要是這麽問了,會再次傷了眼前這個女人的心。


    高鳳竹問不出女兒心裏在想什麽,隻好暫時放下這條,拿出手機,建議道,“是不是不放心?要不你往他們那邊打個電話?上次你打了之後,我把號碼存下來了,我撥出去了?”


    徐嬌嬌猶豫了下,咬著嘴唇輕輕點了點頭。


    “喂?”那邊接的很快,是王冬梅的聲音。


    “嬸兒,我是嬌嬌啊,你幫我去喊喊我......”徐嬌嬌不自覺地抬頭看了看高鳳竹,又低下頭稍微壓低了聲音道,“幫我喊喊我爸媽吧。”


    “哦,哦,是嬌嬌啊,”那邊停頓了一下,才應下,“行,行,我現在去喊他們,你別掛啊。”


    徐嬌嬌湊在手機前聽著,聽筒裏有腳步聲遠去。


    片刻,有聲音傳來,卻不是徐樹棵家的任何一個,還是之前的王冬梅,她說,“嬌嬌,你今天打電話打的不巧啦,你爸媽都沒在家,跟著你那邊的媽那兒的人進城去看房子去了。”


    “啊?一個都沒在嗎?而且這都,”徐嬌嬌抬頭看了看對麵牆上的圓掛表,說,“這都下午4點多了,還沒回來嗎?”


    “沒有,估計要搭夜回來了,買房子可不是個小事兒,得仔仔細細地看,多看幾套,”王冬梅道,又問,“嬌嬌你在那邊好不好?病治的咋樣了?”


    “挺好的,還行。(.無彈窗廣告)”


    “你好好治病就行了,也不用總想著你爸媽這裏,他們都挺好的。你那邊的那個媽送了不少錢來,說話你幾個哥的學費可都有了。還又給房又給找門麵的,你爸媽往後不管做個啥小生意吧,總比我們這些土裏刨食兒的來得好得多。你放心吧,好好治病,不用老放在心裏牽掛著,也不用老打電話過來,都好的很,用不著。”


    不比徐樹棵和張紅玲,徐嬌嬌跟王冬梅可聊不了太久。


    聽了說家裏很好就行。


    很快電話就掛了。


    ******


    山南,徐家崗,王冬梅家。


    看著他.媽掛了電話,旁觀半天的徐光河終於忍不下去了,“媽,這就掛了?不好吧?賴好也得跟我樹棵大爺他們兩口子說一聲啊,畢竟那是人家養的閨女,人家一家人的事兒,咱在中間插一腳算什麽呢?”


    “你懂啥?這事兒就沒法問。我要真去叫他們來接電話,你說他們是過來還是不過來。”王冬梅對自己兒子還是頗有耐心的,仔細解釋道,“這要是過來吧,人家親媽那邊給的錢都收了,事情也答應下了,拿了錢不辦事兒這也說不過去呀。要是不過來吧,閨女養了這麽些年,顯得好像為了錢就不講情誼了,就什麽都不顧了似得,他們麵子上過不去。”


    “誒,這倒也是啊。”


    “看看,是這麽說吧?我是你媽,我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都多,”王冬梅道,她說順了嘴,忍不住繼續教育兒子,“他們兩口子養了嬌嬌這麽久,還能沒她的聯係方式?想聯係總有辦法聯係上。人家一家人黏黏唧唧門裏門外的事,你說,我何必往裏頭瞎摻和呢,襯得我好像故意去扒人家臉麵一樣。一個弄不好,到時候裏外不是人。”


    徐光河不耐煩聽他.媽的長篇大論,一邊敷衍著“對對對,你說的都對”,一邊往外走。


    王冬梅追上去囑咐他,“你出去別亂說啊,這弄不好就得罪人了。最好也別跟你媳婦說,她那嘴不行,啥話都在她嘴裏存不了兩天,轉身就給抖摟出去了。”


    徐光河嘴上應著他.媽,但還是轉身就告訴了他媳婦。


    徐光河媳婦就是徐嬌嬌說的那個“春花嫂子”李春花。


    李春花聽完丈夫的話,一個勁兒撇嘴,她說,“啥呀!咱媽你還不知道?怕得罪人?哪兒呀。她那是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短。你上午沒在家,那是沒看見。那邊,就是嬌嬌她親媽那邊的人給咱家送來不少東西,那煙那酒,我見了,都是高檔貨,縣裏都不常見,得去市裏的大商場買才買得到。東西都在你媽那屋裏堆著呢,好幾箱,你要想看的話現在過去一準兒看得著。明兒就不一定了,估摸著那些好煙好酒會給咱爹帶到城裏賣了重新換成錢。”


    “是今兒來那個人說的,讓咱媽接到嬌嬌的電話就這麽幹的?”


    “怎麽可能?人家會明說?那個小夥子是個人精,嘴也能說,說啥嬌嬌以前麻煩咱不少,這是特地感謝來了,說的叫你不接下來這禮還不好意思呢。”李春花道,卻又說,“不過我覺得,可能有點兒這方麵的意思吧,估計也是想叫孩子跟樹棵大爺他們家斷徹底了。”


    “不會吧?這也太小心了。時不時打個電話怕啥,不見麵不就行了麽。”


    “你們男的不懂,這是當媽的心,”李春花摸了摸微微鼓起的肚子,道,“雖然嬌嬌是個閨女,但是人家大城市的人,腦子長得跟咱不一樣。我聽說他們看閨女跟看兒子差不多。我心裏想著,要是將來我兒子也......呸呸呸,這話太不吉利,當我沒說。反正就是這意思。一個村兒上的人,還是鄰居,咱肯定是站在樹棵大爺他們這邊的。但是撇開這個想想,嬌嬌她親媽那邊這樣也正常,歡歡喜喜跟這邊連親戚那才是腦子有病哩。”


    徐光河心裏並不讚同自己媳婦的話,但他想想她肚子裏正懷著自己的兒子,還是把反駁的話咽了回去,換了話頭道,“那天我也沒去,我聽說那邊給了不少哪。”


    “嗯,不少。我聽咱爸媽說那意思,光錢就有七八萬吧,還在城裏給買一套房,還給買門麵,嘖嘖,要說人這運氣真是沒法說。這一下子,他家啥都不缺了。別人養閨女都是賠錢貨,你看樹棵大爺他們家,這不光不賠錢吧,還大把往家賺。唉,人比人氣死人哪。人家一口氣生了仨兒子,一個比一個有出息。抱了個閨女回來養吧,還養出了個聚寶盆。真是叫人想不羨慕都不行!”


    “羨慕人家幹啥?”徐光河伸手摸了摸媳婦兒凸起的小腹,笑道,“說不準這裏也懷著個聚寶盆呢!”


    李春花啪的一聲打開了丈夫的手,立起眉毛道,“你啥意思?會不會說話?咒我呢?這裏頭是個兒子!知不知道!”


    “好好,你別生氣,還懷著孩子呢。怨我嘴賤,怨我嘴賤。”徐光河趕忙伏低做小地哄道。


    ******


    這天,是郭煜來到北京後第一次一整天都沒有見到徐嬌嬌的麵,沒有聽到她的聲音。


    徐嬌嬌在醫院裏聽她新認的堂哥講她爺爺的時候,郭煜跟著他.媽媽張悅來到了北京南郊的陵園,來拜祭他的奶奶。


    郭長源沒跟來,因為他請假隻請到了周二,這兩天都在正常上班,來不了。


    張悅到底沒告訴兒子他丟失的具體情況,隻告訴他說,你丟了沒幾年,你奶奶就走了,她臨去前還滿心記掛著你,囑咐我們一定要把你找回來。


    郭煜便在心裏猜,是因為他丟了,老人傷心過度,所以才沒幾年就去了。


    到了墓前,張悅先囑咐兒子,“你可別跪呀,你膝蓋下麵的傷還沒拆線呢,你坐著就行,你.奶奶她不會在乎這個的,你就坐下跟她說說話就很好,也讓她放心。”郭煜在警察局下跪的事她聽丈夫說了,因此這次特地提前囑咐,生怕他再跪一次,要是跪的傷口崩了線就壞了。


    郭煜也沒爭,順著他.媽媽的意思坐到了鋪好的一塊布上。


    看兒子坐下了,張悅這才把帶來的祭品一一擺上,跪下來,把燒紙冥幣散散地在麵前空地上放成一堆兒,用打火機熟練地引燃了紙張,然後一邊拿手給火苗扇著風一邊念道,“媽,我帶你孫子來看你來了。我們把小煜找回來了,你放心吧......”


    郭煜悄悄在後麵改成了跪姿,隻是這次沒那麽魯莽,他很小心地避開了傷口。


    雖然他沒見過,但這是他的奶奶,這個老人小時候疼過他,生前想必也沒少擔心他。


    郭煜看著逐漸蓬勃的火苗和飛旋的黑灰,沉默著磕了三個頭,然後說了一句,“奶奶,我來看你了。”


    在張悅回過頭之前,郭煜就重新改回了坐姿。


    燒完紙,說完話,張悅翻了翻黑灰,確定沒火星了,這才收拾起祭品,牽著兒子的手,沿著墓地與墓地之間窄窄的小道慢慢離開了。


    一些墓碑前放著或新鮮或幹枯的鮮花,另一些墓碑前卻留著一堆堆黑灰——這是燒紙的痕跡,跟張悅剛剛留下的痕跡差不多。


    一回到家,張悅就鑽進了廚房,先用高壓鍋清燉上排骨,然後和了麵,抽出新買的擀麵杖,七手八腳地擀麵條。


    擀麵條這個是張悅這兩天專門學的,兒子的胃不好,外麵買的到底沒有自己擀的軟和,而且幹淨沒添加劑。


    等排骨湯燉好,把排骨撈出來,隻剩下清湯,擀好的麵往湯裏一撒,煮幾分鍾,再放進去一把嫩嫩的小青菜,一份家常排骨湯麵就煮好了。


    張悅把湯麵盛進碗裏,撒上切好的一小撮香菜,猶豫了下,挑了兩塊排骨放進去,轉身出了廚房門,再一想醫生的話,又拐回去把兩塊排骨裏比較小的那塊挑了出來。


    “小煜,過來吃飯了。記得先去洗手。”


    郭煜應了一聲,去洗了手,走過來看餐桌上隻有一碗麵,就繞過餐桌往廚房走,打算去端另一碗。


    張悅拉住兒子,“這就是你的,媽媽中午不吃這個,我做別的吃。”並再次安慰兒子道,“你現在胃不好,不能吃肉。先吃這個,忍一忍,過段兒時間等你好了,想吃什麽媽就給你做什麽。”


    郭煜點點頭,安安靜靜坐下來吃麵。


    張悅重新回了廚房,在裏麵叮叮咣咣地不知又做什麽。


    郭煜吃完麵,把碗筷送進廚房,放在了水池裏——他之前曾經好幾次想要幫著洗碗,被郭長源和張悅以各種理由拒絕。於是現在他也就不嚐試了。


    “去玩吧,剛吃完飯別躺著,坐也要坐直了別窩著胃,”張悅放下切了一半的土豆,囑咐道,“看電視的時候離得遠一些,對眼不好。”


    郭煜回頭看著她應道,“好。”


    郭煜不怎麽喜歡看電視,可能是年紀大了的緣故?他覺得電視劇跟電視節目都挺沒意思的,而且還假。


    他端坐在客廳裏,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電視,看看指針指到下午兩點的掛表,心裏有些猶豫要不要去見徐嬌嬌,他想見她,可是又沒法對他.媽媽開口。


    今天是她最後一天的假期,明天就要上班了,而且上午跑了那麽遠的路。


    自己去醫院找嬌嬌?


    按著這幾天的情況看,他.媽媽不會放心的,一定會跟去。


    那要不要給她打個電話呢?


    他爸媽手機裏肯定有高鳳竹的手機號碼,聯係倒是能聯係上。


    可昨天去的時候,徐嬌嬌告訴他高鳳竹去她老家了。


    很可能今天還沒回來。


    廚房裏叮叮咣咣的聲音一直不斷,逐漸有炸東西的焦香味兒傳來,過了一會兒,又有種麵包房的奶香。


    郭煜推開了廚房門,他想要手機過來,給徐嬌嬌媽媽打個電話試試。


    張悅一看兒子進來了,還以為他是聞到香味兒進來的,笑著從剛炸好的雞腿兒上小心地撕下了一點點肉,塞到兒子嘴裏,“味道怎麽樣?”


    “很好吃,”郭煜說。


    張悅很高興,她撕下了一塊,自己嚐了嚐,卻皺了眉——總感覺味道還是差點什麽。她問兒子,“味道像不像肯德基賣的那種雞腿兒?”


    “有點像,”郭煜道,雖然實際上他根本沒嚐出來那點點肉到底是什麽味道。


    “那就好,”張悅又高興起來了,她說,“我再學學,多練幾次,等你胃好了,我這也練得差不多了。到時候你再想吃肯德基,我做給你吃,比外麵賣的衛生,還健康。”又問,“除了炸雞腿兒,薯條,你還喜歡吃什麽?”


    因為吃不過郭回的各種撒嬌哀求,郭煜這兩天又跟郭長源提了想吃肯德基的事兒,郭長源夫妻考慮著他的胃不好,沒答應。


    郭煜回去跟郭回說了一聲,也就把這個事情拋諸腦後了。


    但張悅卻記在了心裏。


    她不喜歡孩子吃肯德基這些洋快餐,首先,油炸的東西吃多了肯定不好,其次,她總覺得肯德基能得這麽多小孩子的喜歡是因為加多了添加劑的原因。


    女兒喜歡吃,她黑下臉禁止。


    但兒子也說喜歡......


    兒子在外頭受了這麽多年醉,每每想想他那一身傷,張悅一顆心就軟綿綿沉甸甸酸酸澀澀的,她實在不忍心拒絕兒子。


    所以就隻好自己上網搜了菜譜,在家裏自己摸索著做,打算練好了自己做“肯德基”給兒子吃。


    郭煜也想到了他前幾天幫郭回開口說要吃肯德基的事,他想說我其實不是特別喜歡吃這個,隻要是肉我都喜歡吃,但看著麵前這個他應該稱呼媽媽的女人臉上的期待,他又實在說不出口。


    “嗯?還喜歡吃別的嗎?沒事兒,喜歡吃什麽隻管說,”張悅催促道。


    郭煜看著她,半天沒說話,最後低下頭,在心裏醞釀了半天,輕輕道,“沒有別的了,媽,我就喜歡這兩樣。”說完他也不抬頭,就這麽低著頭慢慢轉身出去了。


    兒子說話的聲音再輕,張悅也聽清了。


    她的兒子改口叫她.媽了。


    張悅靠在流裏台邊,借著油鍋滋啦啦的響聲掩蓋,笑出聲來。


    笑著笑著,想起十年前兒子第一次喊她媽媽時那副稚嫩的小聲音,不知怎麽地又哭了,淚珠一顆顆湧出來,然後順著下巴一顆顆滴到地板上。


    鍋裏的這個雞腿兒慢慢從金黃色變成了焦黃色,接著再變成黑黃色。


    炸過頭了,不能入口了。應該趕緊撈起來扔進垃圾桶裏。


    張悅心裏這麽想著,但這會兒她完全不想動,隻是伸手關掉了燃氣灶。


    她站在那兒,看著鍋裏浮浮沉沉的那個黑雞腿兒,眼裏掛著淚,嘴角勾著笑,就這麽站了好久。


    有些人在覺得太幸福的時候會停止一切動作,或是緩慢地機械地重複一個動作。


    因為不想破壞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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