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宇小兄弟?”隻聽到一聲低沉卻關切的詢問聲傳來,七郎已經走了進來。身後緊跟著雲娘,兩人掃了一圈廟中,看到了坐在地上發呆的小子。


    “七哥,七嫂,你們怎也起的這麽早?”他抬眼從沒了半扇門的入口看了看天色,奇怪的問道。


    七郎嗬嗬一笑,正待要說,雲娘卻是從七郎後背的包裹中抓了兩張餅子出來,俯下身,將餅塞到歐陽宇懷裏,皺著眉輕聲道:“趕緊趁熱吃了。”


    七郎一愣,看著回頭橫了自己一眼的雲娘笑道:“忘了忘了,看我這破記性。”


    這個被喊作“歐陽宇”的小子緩緩的將餅子捏在手中,卻沒急急向嘴裏塞。兩隻眼睛看著冒著熱氣的餅子,心中感動不已,想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三天,就是這一對夫婦發現了自己,第一天就要自己去家裏住,被自己謝絕,結果三天來每日早晚都送些吃食過來,本想送自己一套衣物禦寒,看了看七郎身上到處補丁的冬襖,自己也謝絕了。


    呆了片刻,隻見七郎和雲娘兩人疑惑的看著自己,才趕緊說道“大哥,大嫂,謝字我就不多說了。我現在不餓,餅子慢慢吃。你們二人為何起這麽早?”,其實他很餓,隻是自他看到這村中的情形就知道糧食的金貴,能省點兒就省點兒,人家牙縫兒裏擠出來的糧食,就那麽容易咽的下麽?


    七郎和雲娘相視一笑,還奇怪這個歐陽宇小子怎不像前天被發現時那般凶猛的吃法,感覺連頭牛都能吞下去。在聽到歐陽宇的解釋後也就釋然了。


    七郎看看時辰尚早,一屁股坐在歐陽宇的身旁說道:“今天是村裏張大戶皮毛采辦的日子,我們這做獵戶的,都指著這一年一次的采辦賺些錢來。你也看到了,咱村子裏沒甚營生,田就拿幾畝,將將養活了一家子,還要被突厥打草穀。平時根本攢不下個錢兒,隻能靠這年根兒的皮毛采辦入些錢。況且家中......”說到這裏,七郎不再說下去。扭轉頭看向外麵的打麥場,隻是眉頭擰成了“川”字形。


    歐陽宇看著七郎一臉的愁苦樣兒,腳趾頭都能想到他家中急需用錢。反正自己現在無事可做,倒不如陪他夫妻二人去辦了這趟事,也算還還人家恩情。


    想到這裏,歐陽宇往七郎旁邊湊了湊說道:“七哥,你和嫂子加我一個可好?我反正無事做,給你搭把手也是好的。”


    七郎和雲娘一聽,都是不住的搖頭,七郎道:“歐陽小郎,倒不是怕你一起去分了錢,我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你看起來才束發之年,如何和我們深入山中行獵?這冬季雖然不是草肥林茂,可這附近的林子卻少不了大蟲、狼群,萬一有個意外,我們夫妻二人這輩子都不安心!”


    歐陽宇搖頭苦笑,都是自己這個少年樣兒惹的錯,又開口道:“七哥,不記得你我前日遇到時我說的話了麽?我是有那麽點兒拳腳傍身的,不至於到了山中給你們添麻煩,我整日坐在這廟裏無所事事,又白吃白喝,終不是個事兒。”


    七郎思量了一會,回頭看了眼雲娘,待看到雲娘微不可察的點了下頭,正色說道:“想隨我去也行,隻是到了山中要時時小心,按照我說的做,要不我們是萬萬不帶你去的。”


    歐陽宇知道他是為自己好,嘴上滿口答應。三人稍作收拾,向打麥場走去。


    三人在打麥場剛站了一會,就見有人走了過來。


    為首一人年約五十,脖子上長了一顆又紅又大的瘤子,時不時歪著腦袋走路,生怕擠破那六子的樣兒,這村子裏私底下喊他“張瘤子”也不是無因。身後兩人應是家丁,一身青衣,頭戴小帽。


    眾人看到張管家到來,呼啦啦的圍了上去。那管家卻是五分享受,五分嫌惡的模樣,歪著腦袋還用手捋這山羊胡,駐足不動了。身後的兩個家丁咋咋呼呼走向前來,將眾人圍緊的圈子向外散了散,又站到張管家身後裝起門神來。


    張瘤子看了眾人一眼,砸吧砸吧嘴,放聲說道:“今年的采辦稍後再說,老規矩,不滿十六的小子就回去吧,鄉裏鄉親的,采辦途中出了事須不好看,我們老爺那裏名聲也被壞了。”


    一聽這話,人群中那幾個穿大人衣服卻小身板的半大小子都不滿的吵吵起來,張瘤子兩隻手攏在袖子裏,也不拔出來,隻是抬起手肘向他們指了指說道:“別喊,別喊,你們那小身板,進了這山出來出不來都是兩說,老爺訂的規矩多少年了,莫讓老夫為難!早些離去,我們也好早些開始采辦。”


    眾人都看向這幾個半大小子,眼光中有些憐憫,卻多了些歡喜,少一人爭便多一分機會,能讓一家老小多吃幾頓好的誰也願意,更何況是這缺糧少食的盤山村。


    那幾個小子鋌了一會,見眾人的目光越來越不滿,雖是同村之人,可這一個鍋裏爭食的時候惹了眾怒,那是不念情麵的,隻得唉聲歎氣的離去。


    張瘤子待機人走遠,才回轉身來,笑道:“今年的采辦還是去年的數目,狐狸皮20張,狼皮10張,貂皮5張,野兔皮100張。隻是老爺發了善心,今年特別加了一樣,虎皮一張!”


    “張老爺和管家都是善人!我們都是知道的。”


    “是啊,張管家大慈大悲,咱們村中誰人不知!”


    眾人聽到數目沒變,還加了張虎皮,心中不免有些激動,奉承的場麵話自然也少不了。


    張瘤子滿意的點點頭,那紅色的瘤子也更加鮮豔起來,從袖中抽出手,比劃了比劃道:“隻是價錢要變些。”


    “怎麽變,還請張管家明言。”


    “張管家請快說罷,免得我等心中焦急。”


    張瘤子嘿嘿一笑說道:“除了那虎皮是3貫錢,其他價格比去年減一半。”


    “什麽!”


    “張管家莫說笑!這才一年時間,這采辦價格少了一半!你叫我等如何做?”


    “是啊,我等進山冒著風險,這一半的價格豈當的起買命錢?”


    眾人都是鼓噪起來,這價錢這麽低,就是買些米麥再拌些野菜來吃一陣子,原先想著眼看快要過年,能美美的生活一陣的夢破了,任誰心中都不舒坦。


    “去年什麽情形?今年又什麽情形!”張瘤子將大袖一甩,他怎是受這氣的主?狠狠道:“去年的亂咱今兒就不說了,今年可曾安神過?今年王君廓謀反,李藝謀反你們不知


    道?突厥不停打秋風你們不知道?我家老爺慈悲,留了一半價錢那是念多年的同村之情,換了其它人家,誰拿這錢收購?休得廢話,要做的向前一步,不做的閃開!”


    聽到這話,終有那家中難揭鍋的願意做,這窮山惡水的地方,找個營生可不是那麽簡單。五六人看了眾人一眼,也不說話,默默的向前走了出來,張瘤子得意一笑,他不愁沒人接下這活兒,人總是要吃飯的,總是要花銷的,這大冬天給這幫閑漢子找個賺錢的事兒,那就是積德!


    雲娘為難的看了七郎一眼,似在詢問。許多獵戶也扭過頭來看向他,他李七郎是這方圓百裏數一數二的獵戶,他能點了頭,那就跟著做。


    七郎從頭至尾就沒說過話,靜靜的聽著,隻是越聽那握著獵叉的手就越緊,待聽到半價接了采辦,心中也是些怒氣,隻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老娘的病還指著這份錢,忍忍隻能接了,何況近一個月自己和雲娘發現了幾次虎蹤,不至於撲個空去。


    七郎鼓了鼓腮幫,將手中的獵叉向地上狠狠一戳,口中蹦出幾個字:“我幹!我接了那張虎皮!”


    聲音就如悶雷一般,把周圍的村民驚的向旁邊一跳,都是扭頭看著他。其他人勒了勒漸鬆的褲腰帶,早上的一餐湯水,早化沒了。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的慌。這盤山村中頭號獵戶李七郎都出來了,其它人還有什麽好說?紛紛嚷嚷的吵著要接了采辦的活兒。


    歐陽宇跟在七郎身後,兩隻手穿插在套胳膊的麻袋裏,還是擋不住這大冷天兒的寒氣,看著眼前這群漢子和張瘤子的鬧劇,隻是眼神有點渙散,似乎在想著什麽。


    “都別爭,李七郎你過來,你是這盤山村把首的獵戶,又是先喊著接了老虎皮的采辦,那這老虎皮就交給你,老規矩,你和你的人自打接了這活兒,生死傷殘皆與老張家無關,不過看在你喊了頭聲的份上,等你辦好了饒你一鬥米,記得來府裏過稱!”張瘤子看到眾人心思回轉,心想這趟差事總是能讓家裏老爺滿意,不由嘴上寬了寬,給了七郎一些特殊關照。


    歐陽宇聽到暗自搖了搖了頭,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張家,鬥米還要去按斤稱!潮米和好米過鬥,都是整整的一鬥,重量卻不同。要是過稱,同樣一鬥的潮米要比好米重了不止1斤,那1斤可都是水份,沒想到張管家連這個也要算計一番,真是“用心良苦”。


    旁人可顧不得想那麽多,都是暗自懊悔,剛才沒先出聲答應了,也能爭個一鬥糧的利好,回家婆娘也能給個好臉色不是。


    七郎點了點頭,張瘤子這麽一說,自己算是把采辦虎皮的差事接到了手,3貫錢就是3兩足銀,給自家老娘看病還能有點兒餘錢,又捎了一鬥不知好壞的米,算是一點兒彩頭。


    既然要去打虎,人少了那是賭命,人多了錢不夠分。七郎是這附近有名的頭獵自不必說,就是雲娘也是出色的獵手,她家中隻有父親和一個妹妹,幼年喪母,父親打小帶著她在這山中行獵,倒也練了一身本事。七郎再叫了一個相熟的獵戶趙三兒打幫,約定好打到虎皮分給他七吊足錢,其餘時間打到的狼貂兔狐皮毛則是均分,各自回家取了獵叉兜水袋幹糧,三人帶著歐陽宇向那山中行去。


    注1:唐時一鬥十升,1升米現在約為1.25斤,所以一鬥約為12.5市斤。


    注2:1兩黃金=10兩白銀=10貫錢=100吊錢=1000串=10000文,1石=10鬥=120市斤左右,可想而知獎勵很豐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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