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府書房,徐世績安坐在矮幾之後,地上鋪了兩層厚厚的皮毛,他左手將一個軍用水囊按在左膝上,隻看他觸摸到水袋的左手邊緣已是深紅色,便知水袋中必是滾燙的熱水。他麵前擺著一張空白的假令,右手一隻狼毛小毫輕提疾點,少頃寫畢,捏起來來吹了幾下,待墨跡已幹向麵前肅立的劉宇軒遞去。


    “宇軒,今日已是小年,你家離晉陽不遠,且準你幾日假,回家探親吧。想你在軍中時日不短,此次運送輜重又擊退了突厥騎兵,安心等封賞就好了。”


    劉宇軒垂在身子兩側的手指動了動,卻沒有接過。抱拳上前一步道:“都督,現在是非常時期,我願守在營中聽候差遣。萬一有個急事,您用起人來也方便順手。待時日平穩了我再回家去看看吧。”


    徐世績眉毛一挑,板起臉來厲聲道:“臭小子,跟我快十年了吧,居然敢違抗主帥之令了?叫你會你就回,哪來那麽多屁話!實話告訴你吧,過了這年節怕是有一年好忙的。到時候可別跟我拽三扯四的找借口,我可不準假!”


    劉宇軒伸出耙子一般的手掌撓了撓頭,偷眼看去卻見都督的嘴角隱隱上翹,心中便寬鬆了幾分。隻見他利索的取過矮幾上的茶杯,蓄滿熱水,又用袖子擦了擦杯邊一處的水漬,笑嘻嘻的雙手端給徐世績問道:“都督,俺咋聞到大戰的味道了?明年怕是要忙一年,可是有仗要打?要是動靜不小,俺就不回了,不回了!俺去操練那群小王八羔子去,不過,來年可得給俺個先鋒......不,前鋒,前鋒就好!嘿嘿。”


    徐世績搖頭苦笑,心中卻是略有感動。俗話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這個劉宇軒跟了自己有些年頭,一直勤懇任勇,隻是運氣不好沒撈到多少戰功,久不能升遷。他願留在營中不假,可哪個人不想家?家中妻兒父母,暖炕頭、熱乎飯,這些看似簡單的東西對於長期軍旅生涯的普通將校來說那是致命的誘惑。他之所以不想離去,一是因為想打仗立功,二是知道自己眼前人手短缺的難處,貼心!


    想及此處,徐世績將手中假令按在矮幾上,言道:“臭小子少跟我嬉皮笑臉樣兒,想出任前鋒?行啊,且把你營下兒郎操練出個熊虎之姿,你想不當前鋒都不行!”


    劉宇軒一聽頓時心中叫苦,他營中兵員雖是身強體健,可和軍中曆任先鋒、前鋒相比,那真不是差的一點兒半點兒。加上不久前大石堡一戰中,他營中一些頗有能耐的軍士都死了個精光,回到晉陽城繳令後倒是給他補滿了名額,可一想到那些補進來的兵員就腦仁疼,那都是些什麽人?難管的兵痞,扶不上牆的老弱,稀稀拉拉不足百人的一旅新兵簡直看都不能看。心中暗忖:“要是個個都是大石堡一戰中歐陽宇那小子的本事就好了!”


    “對了,自己怎忘了這一茬兒?!”想到歐陽宇,他心花怒放。急急收了嬉笑樣兒,正兒八經的給徐世績行了個軍禮,懇求道:“都督,你看有沒可能將歐陽小兄弟招入軍中,調到我麾下來?”


    徐世績本是端茶正飲,看他的“表演”,卻不想他提出這個要求,差點兒嗆了水。指著劉宇軒笑罵道:“就你賊?這次大石堡一戰後,他的事兒早就傳遍了軍中大營,上上下下十幾個將軍校尉或明或暗的來問過我,想把此人弄到自己營裏。你呀,差不多是最後一個問我的了。且不說這個,單是這次報送皇上的請功折子上,他可是首功之人,你說他能到你手下去做一個小卒?好,再不說這個,早幾月前某層親口招他入我親衛,都被他拒絕了,你還想招他入伍麽,你能壓的住麽?”


    劉宇軒聽得汗如雨下,不想這歐陽小兄弟乃是多方青睞,香餑餑一個。怎也輪不到自己得此良材美玉,不由唉聲歎氣,一臉苦瓜樣。


    “行了,行了,少在我這裏裝可憐,且去用心操練士兵,自己多讀些用兵韜略,來年要是有仗打,我自會委你一個前鋒副將,去吧。”徐世傑打了棒,又扔了個甜棗。


    劉宇軒聽得一喜,急忙行禮謝過。正要退出,卻見一個都督親衛叩門而入,抱拳言道:“啟稟都督,歐陽宇在門外求見。”


    徐世績一愣,轉念一想便明白何事,嗬嗬笑道:“說曹操,曹操到,將他請進來。”


    隻聽矯健有力的腳步聲響起,徐世績抬眼望去,歐陽宇已是走了進來。


    歐陽甫一進門,看到劉宇軒也在,不禁相視一笑。他兩步走到都督麵前,抱拳行禮恭聲道:“歐陽宇拜見都督,見過劉大哥。”


    徐世績眯著眼睛仔細打量了他一番,頷首點頭。指了指旁邊的胡椅示意他坐。朗聲道:“好小子!此次一行不僅將握所托之事完成,亦給大唐長了臉麵。將那幫突厥狗打的落荒而逃,說吧,想要什麽獎賞!”


    歐陽一聽這話,心道有譜,今日所求之事估計能成。略想一下覺得還是放在最後說才好,笑道:“都督所托之事我隻完成了一半兒,心中甚是慚愧。至於大石堡一戰,有一半是運氣使然,還有高人相助,否則結果還真不好說。”


    徐世績心中暗讚,這小子倒是不貪功,依舊是副謙虛樣子。能在如此年齡有這份沉穩勁的人,倒是不多見。其實他不知道歐陽是兩世為人,否則便不會如此想。


    “你小子不必謙虛,你初來晉陽時我便聽大人和家母把你狠誇了一頓,當時心中並不完全相信。及至此次大石堡之戰,有多人在場看到你羽箭連珠,連殺八人。破了突厥騎兵的包圍意圖,又是引開敵人主力乃至你最後受傷昏迷,我才相信你有別人沒有的東西。”


    徐世績頓了頓,飲了口茶潤潤嗓子。似乎談性大發,繼續道:“一次是偶然和運氣,兩次就不是吧?我已上了折子為你們眾人請功,隻是這次回複的有些晚,不過你跑不掉被重賞!”


    這話說得直白,更是真誠,歐陽心中暗暗佩服。


    “都督,您就別誇我了。說句實話,有獎賞自然好,沒獎賞又有什麽打緊?這幫突厥狗燒、殺、搶、掠、奸無惡不作,當時隻要是個帶把的大唐爺們怕都要上去一拚。其實我這次來是有兩件事要和都督講......”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抬眼看向劉宇軒。


    徐世傑一眼便明白了他有要事相商,直言道:“無妨,有什麽事直接說,宇軒跟了我十年有餘,可信!”


    歐陽抱拳歉意一笑,將心中事情一一道來:“其一,大石堡之戰如果隻是遭遇戰,為何突厥人能穿越幾百裏的大唐領土深入?為何突厥人能將世間地點算的如此準確?這大石堡前不著店、後不著村的,地理位置端的特殊。還有從當時突厥騎兵布局來看,他們明顯分了兩路伏兵墜在輜重隊身後,明顯是有預謀的合圍。照此看來,我城中必有內線,而且埋得極深,您說會不會......”


    劉宇軒尚是初次聽別人分析其中跡象,他雖是親身經曆卻未細細思考,此時心中大驚,不由脫口道:“會不會什麽?”


    話聲一落便反應過來,自己儹越了禮製,急忙轉身請罪。


    徐世績聽得歐陽所言,暗暗點頭,這分析和自己所想並無二差,這小子對戰場的觀察和把握竟然這麽深刻?這該是一個十九歲的青年所能有的本事?還是說這小子天生就是為戰爭而生的?諸般想法一一湧上心頭,不禁又起了收他入軍的想法。


    徐世績並不接話,揮手示意歐陽繼續說下去。


    歐陽見都督並不接話,心中有些忐忑。這話道嘴邊,不能再咽回去了,心一橫說道:“其二,是請都督允我和七位兄弟一起進入軍中,不過卻是咱們大唐所未有過的軍事體製!”


    徐世績臥蠶眉一挑,追問道:“七位兄弟是何人?我朝所未有過的軍事體製又是何物?細細講來!”說罷扭動下身子,擺出一副我很感興趣的樣子。


    歐陽心中鬆了口氣,看來這徐世績並不保守,既然感興趣,就不怕前世這先進的理念和體製撓不到你的癢癢處。


    他起身走到都督麵前,朗聲道:“‘特種’兩字,一是指區別於我朝種種常規和非常規部隊,二是指裝備特殊化,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一點就是任務和性質‘特種’。特種部隊要以短小精悍的幾人、十幾人或幾十人完成一個扭轉戰略的任務。譬如人見蜈蚣多足且長,往往切其一段認為能將其殺死,誰知這百足之蟲不掉了腦袋那是死不了的。於戰場上,一國君主、帥將甚至校尉都是大大小小蜈蚣的頭首,這特種部隊主要的任務就是將其惡頭一刀斬下、碾碎,讓其永不複生,從而導致整個國家、軍隊的滅亡或混亂,以達到我方的戰略目標。特種部隊還有一些其它的非常規任務,待我回去寫好了交給都督看。”


    “咕咚”一聲,立在一旁的劉宇軒聽得直咽吐沫,他被這一段話聽得雲遮霧罩,卻是隱隱感覺到其中生猛,若是真有這樣的部隊,太逆天了!


    徐世績卻是兩眼精光閃現,他是從一個小兵爬到一路之帥的位置,踏著死人堆爬上來的,雖然歐陽剛才所述有些詞語他還不懂,卻不妨他領略其中心意思,心中無以複加的震撼。若真是有這樣的部隊,大唐可以拓展多少疆域?大唐何懼突厥?


    他心中漸漸激蕩,霍然起身,凝視著歐陽一字一句的問道:“你可曾和別人說過此事?!你從何而知此部隊的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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