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池笑著拱手,倒退而出,在將青樓雅間門合上的刹那,一抹冷厲和貪婪劃過眼際。


    他深吸一口氣,轉身在對麵房間門上長叩一下,短叩兩下。聽到裏麵悶悶地“嗯”了一聲才閃身入內。


    “武池拜見二當家!”武池肅容彎腰,長揖到地。他麵前一人頭戴鬥笠,安坐矮幾之後,一手撫於案上,一手端著杯熱茶慢飲。其確切容貌不可見,隻因這人將寬大的鬥笠壓的極低,隻露出一張薄薄的嘴唇和尖尖的下巴,下頜處隱隱有一條疤痕延麵而上,也不知道是何種利器所傷。


    “起來吧,我這兩日才回來,日久不曾見你,不須如此大禮。”喝了幾口熱茶,這人略略抬頭,看到武池依然一幅謙恭的樣子,嘴角微翹。


    武池起身立於一旁,靜待吩咐。他因那次“仆人案”成功解決而受到幫中高層矚目,時至今日地位已是水漲船高,從原來的底層小卒升到現在的六舵之一的舵主。可每當到見到這個如同幽靈一般時隱時現的二幫主時,總是有種莫名的畏懼。


    “不錯,你能保持現在的心態,日後必能更上一層樓。我今日無事,聽聞幫中說你管的這‘百花坊’生意不錯特意來看看,還不錯,還不錯......”


    “多謝二幫主誇獎,某願萬死不辭替幫中效力!”武池聽到這個向來少言的二幫主竟然誇開了自己,還說能“更上一層樓”,再上一層樓是什麽?那就是幾個正副幫主之職!看似隻有一個階位的上下,可這其中的明暗纏鬥卻是費心費力,甚至有可能付出生命。更為重要的是,現在能得到這個向來沉默卻權威極重的幫主誇讚,那就是已入其青睞,將來爭位時說不定要輕鬆許多。他心中狂喜,臉上卻不敢動了聲色,大拇指死死的扣住掌心用刺痛來壓抑這份意外之喜。


    那二幫主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告訴手下那些人牙子收斂些,最近並州大營多有調動,怕是朝中有事。千萬不要出現和上一次一樣的事情。”


    武池一聽冷汗直流,這二幫主告誡他時竟然拿他那次的“仆人案”做例子,是鞭策?還是暗示?


    這一褒一貶將武池本是激動的心境攪渾,感覺自己的心是七上八下,就沒個著落一般。


    “二幫主放心,我一定多加看管不讓出了簍子。”


    二幫主並未點頭,右手在桌麵上輕輕叩了起來,“篤篤”聲如同催命符一般,鬧的武池更加驚慌。


    “對了,我聽老鴇說你帶了個人去對麵,還將青樓兩個最出色的女子叫了進去。那是何人?你竟這般對待?”二幫主不著邊際的一問,直讓武池摸不到頭腦。


    他想了一下,決定還是以實相告,拱手道:“這人全名叫李正羽,乃是......”


    “當!”的一聲大響將他的話打斷,他驚愕間一看二幫主竟是一拳狠狠的砸在麵前矮幾上,將那茶水也震翻撒了滿桌。


    “這個混......”二幫主狠狠吐出三子再不多說,深吸幾口氣略略平複,揮揮手道:“無事,隻是想起一些事情罷了,你繼續!”


    武池咽了口吐沫,戰戰兢兢道:“這人乃是狄府大管家,其義弟有個叫歐陽宇的現在城中將原先的‘歸雲酒樓’盤下正在重建,那歐陽小子也現在在並州大營是振威校尉,聽說混得風生水起,甚得都督喜愛。上次的事件就是這李正羽李二郎打著歐陽旗號擺平的,今日我恰巧在街上遇到,一來請他一杯算是謝意,萬一以後還有用得到的地方也說不準。二來剛剛聽聞他那義弟自釀出新酒,乃是酒中極品,我想......我想看有沒有辦法從他身上下手,悄悄的套出酒方來,必然可以獲利豐厚。哦,對了,酒在這裏。”說罷急忙從懷中取出剛才李二郎擲於案上的酒囊雙手遞了過去。


    他看不到二當家的臉色,更不知道這二當家為何一聽李正羽的名字就雷霆大怒。隻是從剛才二當家的失態來看此二人必有糾葛。


    那二當家緩緩伸手接過酒囊,先是用力將酒囊揉做一團,仿佛和這酒有仇一般。繼而鬆開手掌,將酒囊打開,取過案上摔倒的茶杯將殘餘一倒,將酒倒入其中。


    武池聽聞李二郎說這酒乃是烈酒,本打算勸上兩句,可話到嘴邊又想起剛才二當家的大怒,還是忍了回去沒提醒。


    二當家輕晃酒杯,略略一聞,不自覺的點了點頭。他卻不像李二郎那樣“生猛”,抬起杯角輕啜一口,那握著杯子的手不自覺的顫了一顫。


    “好......酒!”他嗓間撕扯出兩字,旋即仰頭猛的一口喝盡,也不顧那火辣滋味,徑自起身走向雅間門外。臨出門時,一句話輕飄飄甩了過來:“酒方必奪,記你大功!”


    武池看得發愣,聽了更是發愣,待那門口人影已無,他才反應過來還沒行送別禮,急忙又要彎腰作揖,想起那二當家必是走遠,自己這又是何苦犯賤?


    他咧嘴一笑,挺了挺剛才窩屈的胸背,咳嗽幾聲叨念著:“酒方必奪?記我大功?嘿嘿,正羽兄,你可別怪我嗬......”


    這便是黑道上大部分人的嘴臉,利益高於一切,翻臉比翻書還要快上幾分,今日你有恩於他,說不定這恩就是禍事的源頭。


    待他走出這間來到對麵和二郎同開的雅間時,他已恢複了往日翩翩公子模樣,看向那邊對著二女上下其手的李二郎,笑著作揖道:“耽誤了正羽兄好時光,我的不是,我的不是!”


    李二郎此時已是舌頭都大了,哪裏知道外麵不到一炷香的時間這席謝酒已變成了謀酒?他對這武池今日的奉承格外享受,隨意揮手道:“無妨,無妨!”


    武池眼珠滴溜溜一轉計上心來,走到二郎身邊道:“正羽兄莫急,現在至明日正午這二女就是你的,有的是時間甜蜜。你可知道這‘百花坊’還有一更妙處,若是來了不去那可是大大的遺憾!”


    二郎一聽二女足有十個時辰左右歸屬自己,歡喜的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忘到九霄雲外。一聽這裏還有一更妙的地方,心中癢癢:“是哪裏?可要花費?”


    武池暗笑這鳥廝倒是稟性難移,這個時候還知道問一句“可要花費”,不過既然要從他身上下手,那必須有所付出。一步上去拉著二郎的袖子扯道:“走吧,知道了也就無趣了,錢我來出,今日必讓恩公正羽兄玩個開心盡興!”


    二人相視大笑,二郎有些舍不得的回頭望了二女一眼,卻被二女齊齊一聲:“爺,奴等著你。”喊酥了腿腳,被武池半拉半架著向外走去。


    前麵依然是出來時的那迎客女引路,兩人相談甚歡,也不覺得路長。二郎隻記得下了二樓,穿過青樓大廳踏上曲折走廊,三繞兩繞來到一處二層木樓前。


    兩人還未入門,樓內已是火熱,陣陣呼喝聲、興奮聲、哭泣聲夾雜著穿過窗戶傳了出來。


    武池不待有它,扯著二郎奪門而入。二郎隻覺得一股熱浪襲來,他雖是喝了不少酒,已是半醉。可那熱浪中的種種混合氣味將他熏醒了一兩分,抬眼看去,好大一個賭場!


    隻一樓大廳就滿滿當當擠了不下兩百多號人,二樓也是熱鬧非凡,雖然中空,起碼也有百多人圍著莊家聚賭。這裏什麽賭法都有,有二郎聽過的、沒聽過的,見過的、沒見過的,甚至拐角處還有一個莊家乃是昆侖奴,手中拿著的也是他從未見過的新鮮樣式。那桌麵上擺的什麽都有,金錠銀錠,銅錢玉器,甚至還有幾張契約模樣的紙張。大部分人都如同瘋了一般兩眼赤紅,死死盯著牌局。


    李二郎看了幾眼此處,心道這裏乃是實實在在賭客的天堂,隻是自己剛巧囊中羞澀,這裏玩沒幾把便要拉倒。雖說旁邊武池要給自己出錢,可總用他的錢自己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不安感。


    “正羽兄,你還猶豫什麽,選個玩法,咱們今日不盡興無歸!”武池看著二郎臉上的遲疑,已是明白這二郎不會拒絕反感賭博,那麽剩下的就好辦許多。


    李二郎勉強笑了幾聲,“這,這......”的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來。


    “唉—,正羽兄莫不是怕我剛才說話不算數?來,這個你拿著,放開了玩,不夠我還有!”武池從懷中摸出一個錦袋,在手上一掂塞入二郎懷中。


    二郎推還不過,拿在手中不著痕跡的一掂一捏,心中暗暗吃驚,這袋若是銀子怕不止百兩!


    “既然兄弟有令,我敢不從命?”他此時雖是清醒幾分,可大體上還是在酒精作用下迷糊 。掂著手中銀袋擠開兩人,來到了賭大小的桌前。


    在他眼中,這賭大小乃是最簡單的一種,卻是最富戲劇性的一種,隻要你押下的錢夠多,說不準可一把就獲利豐厚。當然,若是沒賭中,那一日變成流浪漢或者窮光蛋那也是常有的事兒!


    “三兩,壓小!”二郎大喊一聲,從袋子中摸來零散的三兩碎銀扔在小上,隨著眾人一起高呼起來,他兩眼緊緊盯著莊家手下的海碗,那碗中兩粒骰子不停滾動,滴溜溜當啷啷的撞擊著碗壁。他耳邊漸漸傳來粗重的呼吸聲,有緩有急。


    此時的二郎半醉半醒,精神卻是亢奮無比。


    “停!大小將出,各位請離手——”那莊家高高唱一聲喏,笑著慢慢將碗掀開,兩粒骰子一是兩點一是三點,加起來五點顯然是“小”!


    “怎麽又是小!連出三把小了!”


    “就是,老子都孤注一擲全押上了,怎麽還是小,太邪門了!”


    “中了!中了!”在一群質疑和謾罵聲中,唯獨李二郎手舞足蹈的高喊“中了”,引來不少人惻目和眼紅。


    他三兩投“小”,押的乃是翻倍區,這一下就成六兩。


    武池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正羽哥真是好手氣!人旺氣旺!”


    李二郎嘿嘿一笑,轉身繼續投入賭博大業,不想又是接連贏了兩把,周遭的人都是由惻目轉為疑惑,再轉為眼熱。


    他舔了舔有些激動的略幹的嘴唇,將麵前的十二兩銀子捧著思考是押小或大,旁邊的人都是屏氣盯著他的兩手,他往“大”那便移移,眾人也跟著向“大”移,他轉而向“小”,眾人也跟著向“小”,都想沾沾他的手氣。


    他沉浸在這種“唯我獨尊”感覺中,最後終於決定再押一把小,正準備收手,又將武池贈給他袋子裏的銀子悉數掏出,留了幾兩剩餘全押上去。


    那莊家嘴角輕輕翹起,斜睨了眾人一眼,目光和武池短暫的對視一下旋即分開。


    骰子繼續滾動,眾人繼續高呼,那“叮當”作響的聲音在二郎耳中仿佛發財的仙樂一般,從未如此美妙。


    “大小將出,各位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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