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城中仍是一片太平氣氛,雖然行腳商將雲中被重兵圍城的消息傳了過來,可他們並不十分擔心。去年突厥都殺到了長安郊外也未見有事,他們現在又急個什麽?


    並非晉陽小民安逸,也並非他們不關心國事。而是小民的要求很小,隻要吃飽、穿暖、有地方可住,再加上他們簡單的情感生活便已十分知足,若是突厥越過雲州、朔州等來襲,自有人去管,他們隻能引以為談資議論一二,根本決定不了任何事情的發展方向。


    狄雪慢步花園,在一處曲徑三通處停了下來。此時天氣漸暖,園中不少花草已是破了冬寒開始萌芽,其勃勃欲蘇的生命力倒是給這空寂的院中添了幾分生氣。狄雪停在此處良久,兩眼迷茫似有所思,玉手隨意撫過身旁的矮木,似乎極為相識。


    丫鬟夏荷跟在身後並不出聲,隻是抿著嘴偷偷笑了起來。她自然知道小姐這是怎麽了:此處乃是歐陽第一次戲弄他們的地方,那夜歐陽扮成鬼神將她和小姐嚇的差點兒連魂兒都沒了,直到去年年節時候才告訴自己二人。


    現在狄雪便如同這般,每日在狄府中隻要經過一些“特殊”的地方,便會駐足良久細細回憶,實在耐不住了,再跑去歐陽那酒樓後的宅子中找老太太李王氏和雲娘聊上一陣子,才能將心中思念略減幾分。


    “夏荷!你個死丫頭,又在笑我!不知道誰日日跑到後宅佛堂上香祈禱,口中還念念有詞:‘誠願我佛保佑歐陽,奴願......’”夏荷的偷笑聲終究還是將狄雪從沉思中喚回,狄雪聽著這個如同姐妹一般陪同自己十幾年的丫頭竟在偷笑自己便忍不住要揶揄幾句,不想自己還未說完,夏荷已是不依不饒上來連癢帶撓。


    兩女嘻嘻哈哈笑作一團,直到力氣將盡方才手拉手站好,俱是長歎一聲望向北麵。


    “要是宇郎還在咱們府中該多好?”


    夏荷一聽撇撇嘴,要真是心上人在府中,那老太太豈能支持你一個大家小姐嫁給他?若不是歐陽哥甚得都督喜愛,在軍中不及一月便官升六品,又是潤物細無聲般搞出這大一片基業,老太太絕然不會背地裏堅挺狄雪如此。


    此唐時文武並重,但商賈地位甚低,怕歐陽隻憑偌大基業也無法掙得狄雪其父和家族的同意。有唐一朝的初始階段,仍受漢隋兩朝影響。大族高官家中女子多為鞏固家族利益之用,用以維係利益關係十分明顯。像狄雪這般的在大唐高官大族家中不說絕無僅有,也算是鳳毛麟角了。


    “我隻求歐陽哥哥萬萬平安,若有任何不好便都加在我身上!這一輩子不夠便下一輩子讓我償還也無怨言!”小丫頭夏荷卻是認真的雙手合十,閉眼禱告起來。


    狄雪聽她如此說,連忙也是合十祈禱,心中禱詞隻怕比起小丫頭有過之而無不及。


    “也不知都督怎樣想的,便如此輕易同意他深入虎穴!那可是五萬人圍城,五萬!若不是,若不是......”長孫霖鈴使勁兒攥著手中絲帕,哼哼兩聲便無話語。這絲帕上繡了兩隻動物,既像鴨,又似鴛鴦,抑或二者都不像,反正若是拿到市麵去賣,絕然會被人直接扔到一角理都不理。


    這是長孫霖鈴剛完成的女紅,或者說為數不多的女紅。上一次做女紅還是跟徐世績的夫人學習時,這一晃近六七年,連她自己都不想又提起了針線。她並不輕閑,徐世績率兵出境,她被委派長期在晉陽追查叛逆謀反一事,順帶協助徐世績獲取情報,此時她在這邊潛伏之人大都忙碌著追查雲中被圍之因。她隻能抽空一針一線織起,直至昨日方才完成。可每當她看到令自己哭笑不得卻費了心思的女紅,便不能自製的想起那個男人,那個和她一年之約的男人。


    如今這個男人領著特種旅共六十人已入雲中漩渦,怎叫她不掛心?這種事情自然不能與他人多說,可今日卻是遇到師兄空空找到自己臨時駐腳之地,她便將心中苦悶傾訴一二。她看著自己手中絲帕,這還是自己和歐陽分別後細細思量幾日才決定要做的事情。她自詡容貌不比狄府那個嬌柔的女子差,更是傾心於他,思來想去之後覺得自己是不是長期供職於大唐的諜報係統而致使自己沒了女人味兒,便決定繡一方絲帕給歐陽。可她還未繡起,歐陽便已離開晉陽奔赴生死處。


    “哼,我就不信比她差到哪裏!”她自言自語一句,仔細將這方三不像的絲帕折起收入懷中。


    空空起初聽的有些頭暈,自己這個師妹聰慧無比,可是偏偏墜入單戀後便在此事上不甚清醒,直到後來長孫霖鈴如同倒垃圾一般將心中苦悶大半倒入他這裏,他才總算能理出一個思緒來。可他能說什麽?勸慰?抑或是痛斥?他什麽都不能做,自己雖然浪跡紅塵,可於情感一事卻看得極透徹。他與歐陽接觸次數並不算多,一個巴掌就能數出,可次次接觸都讓他有所心得,從這個小子遠超年齡的沉穩和與沉穩勃然相反的種種“怪異”舉動來看,這小子是一個心誌堅毅、聰明無比的人。


    故而在自己師妹和這個“關門師弟”的戀情上,他並不看好:既然歐陽一開始沒有接受長孫霖鈴,那以後單追的路途將渺渺不清。不過有句話說“女追男,隔層紗”,也說不定有什麽機緣便能將他們二人的紅繩牽起係成疙瘩。


    “咳,這個......師妹,這著實不是我能置喙的事情,還是你自己看著來吧。至於歐陽近乎送死一般要穿越數萬人防線進雲中尋得起因,我倒是不怎麽擔心。”


    長孫霖鈴說了半天,心境已平複許多,多日來的苦悶一旦倒出,她便又恢複了往日那個火辣的女子。隻是空空這麽說卻著實出她意料,自己手上十幾名專業的諜報人員都未曾得到雲中被圍的原因,他幾乎單槍匹馬的殺進去能做什麽?別還沒到雲中城就被胡人俘虜才是!可這歐陽畢竟是自己歆慕之人,自己還是看看能為他做些什麽才好。


    “師兄,你倒是說說,如何一個‘不擔心’法?若說不出一個長短來,便罰你日日來此陪我聊天!”


    空空無奈苦笑,自己師妹便是這個性子,煩惱來得快,去的也快,卻獨獨身陷單方麵的熱戀反而看不清了。


    “丫頭,你可曾見師兄我打過誑語?出家人不打誑語的......”他無視了師妹投來鄙視的目光,微微一笑繼續說道:“我就問你一句:難道歐陽不知雲中被五萬人圍了?難道他不知道直接闖去等若送死?以他往來所做諸事,你可曾見他先動後謀的?”


    長孫霖鈴正想笑罵一句,這“一問”變成“三問”,可心中卻豁然開朗起來。師兄所問句句點在關鍵,自己所認識的那個歐陽可不是莽漢,雖然有時偶遇突變,卻總是能謀定而後動或者臨陣機變,至今還沒有失敗過。難道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


    “多謝師兄點醒我,可那畢竟是五萬多活生生的人,不是木頭,豈容他在那裏來去自如?若是不職責所在,我恨不得飛至雲中幫他一探。”長孫難得一笑,卻將自己所憂一語道出。


    空空起身,走過去在長孫霖鈴肩上拍了拍,笑道:“你著想了!”


    正被二女牽腸掛肚的那個歐陽,此時正低著頭等待李世民發話。他跪在地上已有幾息時間,按常理來說自己孤身犯險入城,皇上就是在不待見也要優容一番,如何會像現在這樣晾在一邊不啃不哈?


    “這算哪門子鳥事?”心中腹誹一句,不用抬頭都能感覺到兩道銳利如同實質的目光將他從頭至尾看了個遍。“又不是選美,至於如此看麽?”心中再加一句腹誹,正要略略抬頭偷眼看去,卻聽到李世民厲聲道:“起來吧!你小子好大的膽!”


    歐陽心中一驚,李世民這句話有些模棱兩可,可語氣有些不善。難道自己所做在他眼中便是如此不堪?


    他鏗然起身肅立行了一禮,眼簾低垂繼續沉默,想要聽聽李世民的後話。這倒不是他故意為之,而是兩世為人他對這般情形已沒甚感覺,自己連還魂穿越都成了,自己連妻子父母都散了,心中並無真正的畏懼。故而他看起來至少處之泰然,無惶無恐,唯有一點點的疑惑。


    李世民和長孫無忌再次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一抹驚訝,這小子莫不是反應遲鈍?還是天生便有股虎氣,遠不像其他初次見皇上便兩腿發軟或激動萬分的那些人?;李世民剛才語氣變厲,其實隻是要試探一下歐陽的秉性氣度,並無真正苛責之實。不想眼前這個小小校尉,竟然連多回一句“臣惶恐”這等流行語也省了去,這越發讓李世民感到有趣,甚至超過了對現在被圍的擔憂。


    李世民嗬嗬一笑,轉身安坐軟榻上,笑道:“古人雲:聞名不如見麵,見麵不如聞名。李鬼頭倒是長了一雙毒辣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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