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內燃著一盞半舊紗燈,以雲頂檀木作梁,水晶玉璧為燈,珠簾逶迤傾瀉,四周皆已紅紗雕飾為主。珠簾之後,皇後懶懶地躺在暖踏上,側身覆蓋著一層菲薄的青氈,此時正在小憩,似乎完全沒有聽見楚琉素的請安之音。


    楚琉素深深垂著頭,雙手交疊放在碧色理石地板上,微微眨眼,知道皇後想給她臉色看,卻依舊不言不語,保持好完整的姿態。


    殿內泛暖之氣使得楚琉素的身體微微暖了些,方才凍麻的腿現下又變為跪的酸麻,可皇後卻依舊沒有要發話的意思。


    這一跪,又是小半個時辰。


    "綰邑給皇後娘娘請安,娘娘萬安。"楚琉素再道。


    珠簾清脆之聲微微傳來,原是墨香挑開了簾子,楚琉素抬首,正好瞧見皇後端坐起身,而她身側的另一位女官卻當即寒聲道,"大膽!誰準你直視皇後的!"


    楚琉素眨眼,卻淡聲一笑,回道,"原是以為皇後娘娘身子不適,想一窺朱顏,悄聲退下,以防打擾娘娘清淨,卻不料正巧與娘娘打了個照麵。"


    侍女頓時怒瞪,道,"胡言亂語!娘娘既讓你進來,又怎麽會身子不適!"


    "好了,怎麽能對縣主無禮呢?"皇後一擺手,媚聲說道。


    楚琉素不由得直視皇後,隻見她梳了一頭高高的美人髻,頭戴九鳳金釵,柳眉如眉眼般撩人心弦,舉手投足間皆是帶著十足的韻味,眉眼如畫,卻像個二八少女般,竟看不出一絲年老的跡象。


    皇後極偏愛紅色,除去殿內的裝扮乃是紅色外,她自己自是襲了一身正紅色繡花襖,正看她時,她便道,"縣主快快起身吧,聽聞你身子弱,要是在本宮這出了岔子,攝政王豈不是要怪罪本宮?"


    楚琉素心中冷笑,麵上卻也不惱怒,謝過恩後,扶著南清便起了身,可皇後沒說賜座,她自是要站著回話。


    皇後端著茶盅,睥睨楚琉素,輕挑了眉,素手一勾,道,"賜座,你坐到本宮身邊來。"


    楚琉素心中一動,麵上不動聲色含笑走上前,隨後垂低頭,佯裝羞赧斂眉。


    皇後雙手抱著茶盅隨即擱在腿上,淡淡地問道,"聽聞寧國侯府一家還在牢獄中關著,皇上龍體日漸衰落,攝政王卻遲遲未下令,你也是個命苦的孩子,本身縣主這個名號足以保你一生衣食無憂,卻不料……哎!侯府做出此等滔天大罪,真是天不由人!"


    惋惜的感慨聲,看似愁苦,實則暗地的意思說是侯府一家馬上就要麵臨滿門抄斬,天不由人?還是早有預謀?暗暗指她這個頂著皇家縣主封號之女卻在大難之際勾搭上攝政王。


    "闔家是百年基業,權貴門庭,這些年雖說不上是有功之臣,但也並無差錯,綰邑祖父曾一計攻破南宋城池,幸得先帝聖恩,以保侯府幾代無憂,綰邑想,這也是攝政王還未下令的原因罷。"


    楚琉素把功勞全部歸根於上代寧國侯身上,一是表明她並未勾搭攝政王來保全侯府,二是拐彎說著攝政王重情重義。


    皇後聞言,倒是頗為讚同的點頭,亦是含笑道,"縣主果然是聰明,可照理說這巫蠱之術在北宋可是禁術,當斷不斷必受其亂,這個到底誰人都懂,本宮倒是覺得縣主這事做的不錯。"


    指她是不知情義之人?斷的幹淨那不就是指她置身事外。


    垂眸的楚琉素看著皇後的青蔥指尖早已掐的發白,她的笑意越發加深,道,"攝政王是重情之人,已然允許綰邑把無關緊要之人給救了出來,可是父親身為寧國侯,自是脫不了幹係,歸根結底,這事還是動搖了國本,也不是綰邑這人輕言微三言兩語就能改變的,皇家到底是念著情義,如今的處罰已是最輕之輕。"


    皇後輕輕扯出一抹笑意,似乎有些勉強,她身子往前傾了傾,道,"昨兒韓家的老太太來求本宮給她做主,你可知是什麽事?"


    楚琉素心念一動,緩聲道,"不知。"


    皇後自顧自說道,"你的母親,也就是侯府主母,聽聞韓家老太太說是,你私下把你生母安葬了?"


    楚琉素緩緩抬眸,目光純澈,像極了一個孝子該有的模樣,道,"是,母親的身體已經不行了,當時綰邑從牢獄中把母親救出來之時,母親的脈象早已靜止不動,心中到底是不忍,就私下把母親埋葬了。"頓了頓,似乎淒慘地道,"侯府正處在風口浪尖上,母親的葬禮儀式也不得大肆宣揚,隻得草草了事,這事說起來,也是綰邑的不是,母親風光半生,卻淪落這等下場,也是綰邑的不孝!"


    眼眶好似濕潤了,楚琉素拿出帕子擋住憋笑的麵色,微微哽咽抽泣。


    旁側那打量犀利的目光緩緩停留在她身上,楚琉素抽噎的更加厲害,似乎要放聲大哭一場的節奏。


    皇後凝眉,陣陣冗長的聲音聽得她耳目煩躁,口氣也不是太好,道,"好了,本宮就是問問,你哭什麽!"


    楚琉素見好就收,拿下帕子攥在手心打轉,似乎很是委屈。皇後看著氣就不打一處來,定是這幅狐媚子的樣才勾走了攝政王!她抬起手,卻突生變故,茶杯裏滾燙的茶水登時傾灑在楚琉素的素手上,冷不丁的一燙,楚琉素立時縮回手。


    卻也未能躲避過去,皇後哎呀了一聲,似乎大為驚訝,連連道,"快快,去舀冰塊來!"


    墨香一頓,急切道,"娘娘,這個時候哪裏還有冰塊!再說了,冰窖離著鳳棲宮好一塊路,不如讓奴婢去殿外舀碗雪來。"


    南清卻快她一步,率先跑了出去。


    "快快去!"皇後著急說道。楚琉素蹙眉,看著早已紅腫一片的手背,淡淡嘲諷勾唇,這時節才是存冰塊的好時候,哪裏沒有冰塊,分明是嫌遠或是太冷不想去罷了。她淡淡掃了眼皇後,雖然麵色著急,可唇邊那抹似有似無的冷笑卻是未曾逃過她的眼睛。


    皇後歉意笑笑,"看看,一時跟你說著侯府的事,倒也忘了手中端著茶杯,等下先給你拿雪敷一下,而後傳太醫給你包紮。"


    哪裏是不小心,分明是早有預謀。


    楚琉素也跟著笑笑,似乎不在意,片刻後就見南清匆匆回來,手中舀著雪。冰冰涼涼的感覺敷在紅腫的手背上,冰與火的交觸,楚琉素微微蹙起了眉。


    須臾過後,墨香便帶著太醫前來覲見,行禮過後,就欲給楚琉素上藥包紮卻被南清一嗓子吼住,"姑娘的柔荑可是你能碰的?擱下藥,放下紗布,奴婢自會給姑娘包紮。"


    太醫被嗆住,立時手足無措的看向皇後,後者則是厭惡皺眉,冷冷道,"下去!"


    太醫隻得訕訕退下。


    攝政王這人向來膩煩有外人動他心愛之物,而這時正巧是攝政王下朝之時,如若拖一拖,讓攝政王正巧碰見,他一定會對楚琉素厭惡的,皇後眉間一閃戾氣,看向南清的眼神更是冷冽。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宋肖真的來了,無需通報的他,大步而來,而這時楚琉素早已被南清包紮好手背。


    見來之人皇後立時起身,扶著墨香蓮步而去,懶媚的嗓音跟方才嗬斥之聲乃是天壤之別,道,"臣妾見過攝政王。"


    宋肖鳳眸一掃而過,不鹹不淡地''恩''了聲,越過她,徑直走去鸞鳳椅上坐下,側目瞧著楚琉素白皙的麵容,輕聲一笑,"用過膳了嗎?"


    楚琉素斂眉,曼聲道,"還未,你呢?"


    他倆的聲音不大,似乎是**間的耳語,僵硬在原地皇後登時眉頭倒豎,冷色一閃,卻很快便恢複到往常的媚態,旋身小步走去宋肖身畔,緩聲道,"主公要留下來用膳嗎?臣妾這有剛做好的龍井竹蓀,主公可要嚐嚐?"


    宋肖卻忽然起了身,連帶著楚琉素一並拉起,道,"不用了。"


    說罷,就欲拉著楚琉素走出去,皇後狠狠蹙眉,急切上前,問道,"主公可是要在皇宮小住幾日?臣妾已經給您和縣主各自備好了宮殿,不如讓臣妾帶您去?"


    "不用。"綿長的聲色曼聲說道,卻是不容任何人拒絕。


    楚琉素忽然發覺皇後是個很會審視局勢的女人。皇上的身體打她重生起就一直不行,而那時皇後就已經選擇攀附上北宋最有權勢男人,不得不說,她為了明哲保身,為了保證皇上死去她免去陪葬的下場,是個很聰明的女人,可以不顧倫理常綱,不顧以後的蜚語流言,而當機立斷。


    行走間,忽而回眸深深看了眼皇後,見她也在一直盯著自己,楚琉素微微挑唇,轉身走了。


    等到出了鳳棲宮後,宋肖忽而立在宮殿前轉身對楚琉素道,"這幾日住在宮中,外麵不全,等風雨一過,我們再回府邸。"


    楚琉素心中徒然升起一股悶氣,這男人憑什麽總是自己做決定?而不顧她人意願?輕佻挑眉,嘲諷道,"你是未來的帝王,綰邑不敢不從。"


    硬生生的語氣卻生生拉開了彼此的距離。


    宋肖非但不惱怒,反而唇角緩緩勾起,食指挑起她的下巴,拉近距離,道,"怎麽,生氣了?"


    他語氣很是戲謔,楚琉素微微惱怒,撇開視線,悶聲道,"何必跟您生氣呢,犯不著,到最後氣結的還是自個!"


    她竟也與他耍小性子,宋肖單挑唇角,鳳眸邪佞,看著她一字一句地道,"阿素,你這樣,真好,好到讓我……讓我……"


    楚琉素紅著臉疑惑看向他,清澈水眸中的羞怯卻一寸寸的斂下,宋肖的神色,是她從未見過的,似乎是害怕,似乎是愧疚,似乎是凜冽。


    她心中一沉,舉目望他,一字一字地道,"好到讓你不舍得利用我,對嗎?"


    心中驀地湧上一股悲慟之感,夾雜著種種情緒猛然席卷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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