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輕聲一歎,刹那間掀起波濤洶湧的怒吼聲。九重宮闕斂盡寒砧寫意,宋燁不輕不重的握著琉素的手,拾級而上,一步一步,仿佛是件無比神聖的事。身後萬人呼喊,聲聲萬歲,字字尊敬。火光朦朧成海,呼啦啦刮來的夜風吹呼著,前方萬盞燈火似乎一步步挨近,宋燁漸漸笑了出來,卻腳步一滯,他不由回首看去。


    琉素舉目望他,黑白分明的眸瞬間奪走萬千光華,她麵色白的可怕,嘴唇亦是毫無血色可言。周遭是數支殘落在地的斷箭,箭矢失了準頭,未射進宮殿,便跌落在白玉磚上。處處呈現著殘垣斷壁,血屍斷臂,就連此刻他們腳下踩得都是不知名士兵的鮮血……他們有家,亦有愛人……琉素卻不會再哭了,她隻是迎著光看著宋燁。那樣璀璨的眸子,就如同星子熠熠發光一樣。這樣的人,真的是當年同她一起遊湖賞景的宋燁?還是為了謀權不惜一切代價暴虐利用任何人的無心之人?她仿佛要把他看的透徹,裏裏外外,他卻背著光衝她淺笑。仿佛間琉素似乎又見到了當年在沾雨寺外一馬當前驕陽似火的男人,那樣的明媚,似乎隻一眼,便能沉溺在他的光芒之下。她說:“崔文靜還在待字閨中。”


    宋燁一怔,方笑了起來:“我可以許給她妃位。”琉素垂眸,似乎是笑了,她便笑著一根一根掰開宋燁的手指,宋燁想要抱住她,她卻說:“我這一生背負了許多不堪名聲,我的命已經是日薄西山,到此刻,我想真正屬於我自己,不再為任何人而活。”宋燁抬手,為她正了正鬢發的紫蘇瓔珞流蘇,他還是如初的柔,不忍傷害她半分,可他的手,絲毫沒有要鬆開的跡象。


    她道:“你今生都別妄想侮辱我。”宋燁微微一震,手一鬆,琉素便借著一震之勢瞬間旋身飛下,她像是一隻張開羽翼的翩翩蝶翼,等待著回歸故鄉。背後火燭襯出她似是翩翩起舞的身姿,一瞬照亮裙裾那鑲繡的一株梨花,稀稀疏疏的冒上生長,參差不齊,錯亂卻有致。被潑灑上了鮮紅的血,也似乎是萬叢中一點胭紅,又像是誰人眉心一點朱砂。那樣純的白梨,宛若她此刻的娥容。她看見如潑似濺的夜微微呈了白,鉛雲低垂下來,黑白隔斷……仿佛與她那樣近……又像是天涯兩隔……她同宋肖應該是咫尺天涯……此生唯有遺憾便是不能親手殺死他……殺死她孩子的親生父親……前方數萬人驚呼聲便也就湮沒宋燁的驚嘑,她終於能放飛一次,這樣的天……她再也看不到了。


    便像是張開臂膀投入那未見過麵的母親懷中……那是溫軟的懷抱……她多想回家,回到一個屬於她的地方……她多想忘記宋肖……便如此刻,她多想最後念著的人不是宋肖……嘴中蔓延開血腥氣味,她黑白的眸兀自盯著天際,一切都將離她遠去,她將再也不屬於這個世界,不屬於任何人……可身上卻沒傳來痛,反倒是溫熱的懷抱。有些模糊了視線,她胸口的疼讓她再無力睜開眼,周遭的撕裂聲都離她遠去。她嘴裏忽然被人塞了個什麽……她無力去看,隻知道胸口壓抑的厲害,她多想不再哭了,可淚水滔滔不絕的湧出。


    那是苦草?


    宗政鐸的聲音也隨之傳來:“你可真有勇氣,還要跳下宮門,不過死之前,是不是應該多嚐嚐?當初可是害苦我了。”琉素渾身微微的抖,那是控製不住眼淚兒發出的動作,她淺淺的意識告訴她她要睜眼,可是卻絲毫沒有力氣。宗政鐸歎息:“你選擇這樣慘烈的死法,會很難看的。到時候我不喜歡你了,你就等著哭罷。”


    千萬士兵湧上前來,刀刀指著宗政鐸和他懷中的女子,琉素嘴中湧出更多的血,差點突出宗政鐸給她的苦草。宗政鐸視若無睹,“哎呀哎呀”了好幾聲,把染滿鮮血的草藥又一把塞進琉素嘴中,方道:“你這個死沒良心的,這可是我費勁功夫才為你尋得絕世良藥!你怎可吐出來呢?”他回眸看向從階梯上一步步走下來的宋燁,微微笑了下:“大哥,你可好?”宋燁怔楞,細細窺探了他的容貌,仿佛是看見了什麽恐怖的事情,不可置信的退後一步。宗政鐸萬般無奈:“大哥,別裝了。”宋燁無趣攤手,方道:“當年你母親把我送給周皇後,說是在南宋有人想殺她,待到她平安度過後便來北宋接我,卻不料那幾年之中懷上了你。”


    宗政鐸垂頭看了眼琉素,微微歎息:“然後被南宋皇後下了藥,難產逝去。”宋燁負手而立,泛白的天兒襯出他含笑的眸,更顯似若墨玉,他說:“還好還好,周皇後待我極好,許是因為這些年她都無所出,便把我當做了她親生兒子。”他一頓,語氣仿佛隨意:“我生在南宋,卻長在北宋,既不會挨著你的事兒,又不會蹚進奪嫡渾水,你為何次次下死手?”宗政鐸上前一步,卻引來身後數人寒劍伺候,他微微擰眉,隻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宋燁忽然大笑起來,卻很讚同地說:“你說得對,在權勢麵前哪裏有什麽同胞手足,不過是相互殘殺罷了。可你偏生知曉你來必死無疑,為何還要來。”宗政鐸垂眸,眸中蕩漾著千萬柔情,繾綣難分。他又是喟然:“其實我完全可以不出來,可她一心求死。”宋燁忽然微笑:“那你可願意為她去死?”宗政鐸一怔,倏然舉目,晨曦的風吹得他墨色錦袍獵獵有聲,他眉眼遽然一沉,冷笑了聲:“誰死誰生向來由不得你——”話畢,但聽遠方傳來破城之聲,呼嘯呐喊之聲忽近忽遠,宋燁眉頭一擰,瞬時看去宗政鐸身後的校尉,那校尉也是摸不著頭腦,卻一聲令下,忙叫人去探看。


    宗政鐸溫柔的看著琉素,嘴裏卻說:“你覺得你的皇叔可能讓你登基?你的兵不外是周太後集結,周太傅攛掇,可你卻忘了——你一沒有封位,二沒有兵權,三沒有各路人手兼各城各縣駐守的士兵兵符。這一切全部握在攝政王手中,雖然遠水解不了近渴,但他在政數十年,獨攬朝綱,這北宋的天下豈是你說謀就能謀?”仿佛是有人證實了他的想法,但見皇宮四處飛竄出大片的黑衣侍衛,源源不斷地往前湧來。宗政鐸趁內亂腳步輕點,急速飛進太和殿中。宋燁自顧不暇,自不去理會。


    又是一場似乎是永不止境的廝殺。宋燁料不到宋平煜敗了,也料想不到宋肖竟早有打算——宋肖到底是如何知曉他們今夜謀反的?宋燁不斷砍殺,腦中卻怎也想不出來。這座皇城,已經被血洗,城中人被困,城外人一批批永不疲累的殺戮。便如同飛蝗湧動來之,刹那間困住食物,直到吞噬的幹幹淨淨。黑衣侍衛內清,禦林軍兼為數不多的錦衣衛內外相助。整個殺場,不過半個時辰,宋燁的軍隊便隻餘下幾百人。幾萬變幾百……滿地屍橫遍野,這座城,終於變成了血城,仿佛是夕陽紅,紅的刺目,如火如炬。


    數道宮門開,聲勢震撼天地,太和殿、保和殿、乾清門、乾清宮……一輪輪逼迫宋燁不得不退後,可終究被擒。宋肖一馬當先,馬蹄踏過遍地殘屍,迎接他的是晨曦的紅日東升。那一抹銀輝退去,接替的乃是晨光大開,自無邊無垠的天際穿刺層層白雲,幾束光打在宋肖染盡鮮血的金黃鎧甲之上,便生了幾分威嚴風姿更兼煞氣。他凝粹了萬點光華,一步步走上階梯,仿佛根本沒聞到腐爛屍身的惡臭,而身後由納蘭青為首,恭敬垂頭。血水蒸發極快,此刻隻餘著滿地紅色,已經沒了深夜的血海。被人用馬托著而來的宋平煜早已是奄奄一息,渾身浴血,被托在地下,早就分辨不出最初的容貌。餘下的人該禁得禁,該殺的殺,宋燁同宋平煜被人強行拖來宮殿中央,等待著宋肖的命令。


    而在宮殿門外迎接宋肖的乃是宗政鐸,待到宋肖上去之後,納蘭青便同尉遲甃囑咐眾人拾掇的拾掇,清掃的清掃。可還未等吩咐下去,忽然傳來“轟”一聲。眾人心有餘悸,紛紛拔劍高舉,生怕是餘黨未清。卻是自九玄天際轟隆隆的響徹,就連宋肖都不禁回眸望去,便見鉛雲低垂而落,雲層壓得極低,不過瞬間,一場傾盆雨嘩啦啦的滾著悶雷劈裏啪啦的落下。這雨來之匆匆,許是上天都看不過去,想要用這場瓢潑大雨衝刷一切血漬。空氣裏的血腥氣味逐次蔓延上升,卻被一場風掠之帶走。


    宗政度從宮殿內走出,抬眼望去宋肖,不由得感慨萬千:“鬧來鬧去,最後的贏家還是你。”宋肖回首,隻是問:“她呢?”宗政鐸笑的無害:“我這有個東西,不知未來的皇帝肯不肯同我交換?”宋肖但見他攤開掌,那是一塊生了褶皺亦染了赭紅血跡的明黃綾錦,宋肖心中無端一軟,就欲拿來,卻被宗政鐸快速收回了手,宋肖隻見他在笑,他眉頭都沒動一下:“你想要什麽?”宗政鐸微微打了個千兒:“天下之大,我卻毫無興趣,如果皇帝未來想要收複南宋,琅琊王氏將是您一大助力,或者南宋皇帝……該選擇誰您自會有數。我這樣說,不外肯為美人折腰,我隻想帶她走。”宋肖忽爾“嗤”的一笑,唇動薄寒:“做夢。”


    珠簾忽然微微晃動,隻見琉素披著一件外衣赤腳走出來,宋肖剛想上去擁抱她,卻被她一閃,順手搶過宗政鐸手中的東西,宗政鐸頓時哭笑不得。琉素忽然舉目望宋肖,身子一晃,便要撲進他的懷中,宋肖張開雙臂之時,琉素遽然把黃綢子塞進他的手心。


    “撲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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