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氏是滄州東光大族,羅鄴之兄羅胤曾在長安兵部為官,與王邈乃是素識,後羅胤辭官返鄉,便和王邈失去了聯係。


    本來王邈就有意去滄州一行,在長安時便聽聞羅胤談起過乃弟在盧龍節度使麾下擔任軍職,不經意間聽到張寅提到了在這河間駐有兩軍人馬,皆是被冷落放逐於此,其中第六軍軍都指揮使乃是羅鄴。


    他記得羅胤提起過乃弟名喚羅鄴,這是聽到第五軍和第六軍意欲火並,所以突然想起才問道。


    “其兄我倒是認得,但羅鄴我隻是聽聞其名。”王邈搖搖頭。


    “第六軍的情況也很糟糕,上月節度使府撥付上半年的錢銀,結果被打了折扣,險些引發嘩變,估摸著這一次也是羅鄴禍水東引,想要把事兒栽在我們第五軍身上來,若是談不好,說不得就要刀兵相見了。”


    枯瘦漢子搖搖頭,這等事情,事關數千人的肚皮,誰也不敢輕言想讓,哪怕是付出幾百條人命,那也得拚下去,否則這支軍隊就隻有垮掉了。


    恐怕節度使大人打的就是這般主意,要不這第六軍如何知曉今日節度使府的錢糧會送到?


    王邈本想和張寅好好遊說一番,勸說其能隨自己南下投奔淮右軍,但是沒想到話題還沒有打開,卻遇上這等事情。


    不過從這段時間的觀察了解,以及對方與自己的話語裏他也能聽出不少。


    現在的盧龍軍由於北麵契丹的滲透,北方諸州已經基本上被契丹控製了,幽州以南的諸州情況也不太好,隨著契丹人南下,侵奪幽燕諸州土地的情況日益嚴重,改良田為牧地的情況相當多,而這其中引發的爭鬥頻頻發生,但是在劉守光的偏袒下,這種局麵卻越演越烈。


    王邈估摸著再這樣下去,隻怕要不了十年就得要出大亂子,要麽就是契丹人徹底吞並幽燕,要麽就是一場大戰亂。


    劉守光色厲內荏,恃強淩弱,在王邈看來,多半是前一種可能性更大,但這對於南邊的諸藩來說,就更危險。


    眼見得今日不是好時機了,王邈也無法,不過這盧龍軍右廂軍第五軍和第六軍之間的紛爭也不知道是否會是一個機會呢?


    羅鄴那裏雖然他不認識,但是他相信羅胤與羅鄴若是有書信往來必定提到過自己,而且羅胤回鄉後隻怕也是和羅鄴談到過自己,倒是要好好琢磨一下如何來切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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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覺醒來之後,王邈才發現河間城裏形勢驟然緊張。


    很顯然河間城裏的百姓對此已經有所準備了,實際上從盧龍軍右廂第五軍、第六軍兩個瀕臨裁汰的軍被移防到河間來時,很多消息靈通的士紳就知道河間不會清靜了。


    無他,盧龍軍右廂第五軍是以平州兵為主,而第六軍則是以檀州兵為主,他們都不是河間也就是灜州這邊的兵。


    而這兩軍這麽多年來經曆了多次戰事和整編,從最初的滿編的兩個軍,到現在逐漸寥落到了每軍都隻有四個營,而每個營的編製都隻有七八成左右士卒,一個軍也不過一千五六百人馬,


    兩支麵臨被裁汰的軍隊,如果不是擔心把這兩支軍隊擱在北麵容易引發事端,估計劉守光真的寧肯把這兩支軍隊交給契丹人來處理。


    現在要裁撤一支軍隊也沒那麽簡單,這些士卒基本上都是在軍隊裏廝混了十年以上的老卒,而且很多都是父子兵、兄弟兵、家族兵,關係盤根錯節,牽一發動全身,若是要裁撤,稍微把握不好火候,就會引來嘩變騷亂,所以劉守光才會將其移防到灜州這邊來尋找機會。


    不到下午,王邈就已經得到消息,第五軍和第六軍已經發生了兩輪規模不算大,但是卻很慘烈的火並。


    兩軍在河間較場東門外分別出動了一個都在較場門口從開始的鬥毆演變成為正式的戰鬥,一番火並下來,雙方各自丟下了十多具屍體,讓整個局麵幾乎要失控。


    緊接著第二日一大早,自覺吃了虧的第五軍一個營主動搦戰,在第六軍營寨外與第六軍再度發生對峙進而演變成為戰鬥,這一仗下來傷亡過百,甚至到最後兩軍都全軍出動,險些就要爆發為全麵戰爭了。


    王邈也沒想到自己居然在河間你能看到這樣一幕,實在太令人不可思議了,盧龍軍內部居然會因為錢糧保障而發生這樣的內訌,這在其他藩閥中也許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但是在河朔地區卻真的不鮮見。


    本身河朔三鎮軍隊內部就是派係林立,節度使往往都隻能控製住自己的親軍牙兵,甚至牙兵都會逐漸尾大不掉,反過來決定節度使的命運,這種事情在唐末河朔地區是屢屢上演。


    節度使為了確保自己地位往往是苛待不受信任的部隊,甚至有意克扣糧餉,通過這種手段來促使軍隊戰鬥力逐漸虛弱,進而潰散,最終達到消除隱患的目的。


    王邈也早就知道河朔三鎮的局麵十分惡劣,但是也隻有深層次的接觸到這些事實時,你才能知曉糟糕到什麽程度。


    為了本來就該發放到位的糧餉,同屬盧龍軍的兩軍就能正麵開戰,這種事情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真的無法相信。


    王邈在河間城裏呆了三日,河間城裏的局麵才慢慢平靜下來,據說是節度使府來了一位掌書記,強行將這個事情壓了下去。


    但誰都知道,這件事情雖然強行壓了下去,但是卻沒有能夠解決根本問題。


    無他,節度使府發放的糧餉用度有限,除了牙軍之外,其他諸軍都是隻能按照六成發放,甚至逐漸削減到四成。


    哪怕引發了多次嘩變騷亂,但是節度使府依然故我。


    對於王邈來說這卻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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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鄴接到名剌的時候,臉上神色陰晴不定。


    他聽說過這個人,自己兄長在長安時就提到過此人,後來辭官回東光之後,自己回鄉探親,兄長又提及過他,稱其胸懷大誌,而且關鍵是原成德軍節度使王鎔後人。


    現在成德軍被張氏控製,但是王氏在成德軍諸州頗有名望,隻不過王氏家族幾乎被張氏屠戮一空,所以根基已失,雖有影響,但是卻難以改變大局了。


    沒想到這個家夥出現在這裏,而且還是在第五軍和第六軍發生了衝突之後才來投貼。


    說實話,羅鄴也對眼前的形勢膩歪透了,若不是考慮到下邊還有一千多兄弟,他真的也想丟下這破攤子幹脆回鄉去了。


    羅家在東光好歹也是望族大族,並不缺這一口飯吃,當初從軍那也是衝著河朔三鎮的雄兵悍將打出來的威風而來,沒想到不過十來年,河朔三鎮卻淪落到這般境地,甚至連求個溫飽都難以如願了。


    羅鄴也知道這一次其實第六軍輸理,但是他也顧不得許多了,這一千多兄弟,還有他們背後的妻兒老小,都靠著這點兒糧餉,上個月節度使府那邊名義上是要發六成糧餉,但是發來的米麥不但缺斤短兩,而且錢銀更是直接打了四折,而布帛更是沒有。


    問節度使府的支使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說是要為第五軍籌集糧餉,這個引子在當時就埋下了。


    羅鄴何嚐不知道這是節度使府那邊耍弄的手段,可是耍弄的手段你卻無法破解。


    就像人家說的,一塊餅,就這麽大,掰給你多點兒,別人自然就少了點兒,節度使府能拿出來的就這麽多,一碗水端平的事情不可能有,那麽誰戰鬥力強,誰人馬多,誰嗓門兒大,自然就能多撈點兒。


    所以在一得到第五軍糧餉送到且比上月第六軍所獲更多時,火引子自然一點就燃了起來。


    沒有誰能夠咽得下這口氣,哪怕第五軍還有兩營騎軍,而第六軍隻有一營騎軍,三營步軍人數也要比對方少不少,但是第六軍還是義無反顧的要爭這一回。


    如果你連爭一爭的勇氣都沒有,那麽下一次的糧餉補給鐵定會更少,人家就更會騎在你頭上來拉屎了。


    隻不過爭這一口氣的代價也是慘重的,數十名兄弟在這一戰中喪命,都是跟隨自己多年的老兄弟,沒有喪身在沙陀人手中,沒有喪命在契丹人鐵蹄下,卻折在自家人手中,這份痛楚憤懣讓羅鄴也是幾欲悶煞。


    第五軍也沒有討得好,但那又怎樣?說到底都是苦命人,為了這點兒糧餉補給,弄得如同殺父仇人一般,想一想都覺得悲哀。


    現在整個河間城裏,無論是第五軍還是第六軍士卒都不敢出營,隨時保持著警戒戰備狀態,隨時可以拉出來投入戰鬥。


    可這種情形能一直這樣下去麽?節度使府那邊根本就沒有調解的意思,羅鄴甚至能感受到那位掌書記滿滿的惡意,他們就是希望第五軍和第六軍能徹底打起來,最好能打個不死不休,這才是他們最樂意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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