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尚是十一月二十八回到汴梁的。


    從去年離開汴梁到如今回到汴梁城,一別就是一年半,從去時白身到現在光澮壽防禦守捉使府行軍司馬,這中間身份的急劇變化足以讓很多人瞠目結舌了。


    哪怕是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也沒有這麽大的變化。


    考中狀元也不過是獲得一個踏入仕途的台階,而他從白身在這一年多時間裏連跨多級,現在更是出任執掌三州軍事參謀大權的行軍司馬,可謂權傾一時了,這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是難以想象的。


    護送崔尚回汴梁的是防禦守捉使府親衛隊的四名親衛。


    隨著江烽控製的地盤不斷擴張,其官職也在不斷變化,再加上中唐以來地方藩閥上混亂的官製體係,有時候就算是諳熟官製的陳蔚和崔尚等人都難以對淮右的官製格局做出及時的調整。


    以江烽的防禦守捉使府為例,澮州刺史府剛剛來得及建立起來,拿下了壽州,頓時嬗變為防禦守捉使府,但你不可能一下子將整個澮州刺史府中所有盤子全部端走,總還得給澮州刺史府留一個框架。


    而統攬三州也意味著你需要綜合協調的架構更大,所需要充實的官製結構和人員會更多,就當時的淮右來說,可謂捉襟見肘,這也是江烽當初極力要求陳蔚盡快解決吏員來源問題的主因。


    沒有一個完整的官製架構和足夠的吏員體係,整個三州從政務到軍務,都將處於一個極其混亂的情形下,其工作效率也大打折扣,這是江烽難以忍受的。


    這也是這個時代一個特點,缺乏地方士紳大族的支持,那麽你在人才資源上就不可避免的會受到許多製約。


    好在江烽在處理壽州三姓歸附的問題上相當果決得當,這使得三姓在較短時間內就開始接受了江烽這個外來者,三姓中的人才也開始主動投效入仕。


    再加上江烽通過許、鞠兩家從光申二州開始隱蔽的招攬吸納,同時也從陳、黃、譚等澮州本地士紳大族中延攬人才,還有崔尚、杜拓、王煌等人也不遺餘力的通過遣使、書信等遊說昔日舊友同僚,多管齊下,才勉強把這一波混亂局麵給慢慢抵擋過去。


    但即便是這樣,整個淮右仍然處於一個人才極度匱乏的境地。


    尤其是在澮壽兩州諸縣遭到蟻賊很大破壞而大量潁亳蔡淮北三州流民湧入的情況下,縣鄉這兩級的政務極其繁重,這使得淮右對基層吏員人才的需求仍然會一直處於緊缺狀態下,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都難以得到滿足。


    現在淮右又將麵臨著吳地內亂要插足吳地的情形,可以想象得到,一旦淮右真的對吳地發動攻勢,按照最基本的目標,廬濠二州勢必納入,那麽這兩州


    在這種情況下,崔尚前往汴梁也就還不僅僅隻是為河朔軍南下解決後顧之憂的問題,還需要進一步為淮右推動人才吸引戰略。


    大梁擁有中原十州之地,也是唐王朝精華薈萃之地,從漢以來,這一區域就是人文淵藪,地方士紳大族中更是人才輩出,曆來是為中央和地方政權官吏提供人才的富集之地。


    但是這個情況在大梁統治期間出現了一些變化。


    由於朱梁與關中李唐正朔的關係惡劣,而中原之地的士紳文人曆來又是李唐正朔的忠實擁躉,朱梁的中上層官吏大多要麽來自軍隊,要麽就是一些地方上不得誌的文人或者受到排擠的士紳,主流士紳往往因為推崇李唐正朔而不願意出仕朱梁。


    雖然隨著時間推移,朱梁在中原之地統治已經數十年,士紳文人們的風骨也逐漸被磨蝕,加上關中地狹人稠,本土士紳文人都入仕困難,對中原士紳文人企圖到關中入仕更是持抵製態度,一些推崇李唐正朔的中原士紳文人無法在關中立足,所以這種局麵逐漸得到改善,但畢竟這種局麵的扭轉還需要一個過程,所以中原諸州的人才貯備仍然是最厚實的。


    此次崔尚重返汴梁,便也有意要在這方麵有所作為,要在這上邊為淮右多吸納延攬一些能夠迅速到位就任的州縣吏員型人才。


    除了這兩個任務外,崔尚此次重返汴梁,也還肩負著如何重新定位大梁與淮右的關係,促進雙方之間的合作的重任。


    如果不是河朔軍南下的時間過於緊迫,崔尚原本是打算等到江烽等人屠蛟返回澮州和陳蔚從長安歸來之後才前往汴梁的,但是隨著吳地內亂在即,河朔軍南下迫在眉睫,所以這一趟汴梁之行便被提前了。


    好在這一趟行程崔尚也早就和江烽商議過,已經有了一個基本的韜略,除了要請大梁協調與河朔三鎮之間關係以便於招攬來的河朔軍能順利南下外,其他兩項任務都早有準備。


    崔尚的宅邸在五嶽觀附近一條僻巷中。


    崔氏雖然是名滿天下的望族,但是枝葉繁茂,像崔尚到澮州之前,這一支早已經淪為尋常百姓了,也就占了一個姓氏。


    當然,畢竟是天下望族,崔姓這個姓氏也就意味著如果他能發達,那麽便可尋得崔氏一族的認可,也有資格獲得崔氏一族的助力,當然認可程度和助力大小還要看其地位以及他能給崔氏一族帶來多少利益。


    事實上從他開始擔任澮州司馬一職時,崔尚就知道自己已經被納入了崔氏一族的視線,但一個州司馬還不足以讓崔氏這樣的天下望族過於重視。


    隨著江烽勢力迅速膨脹,尤其是一舉拿下了壽州並獲得了朝廷的光澮壽防禦守捉使這一職位之後,崔尚在崔氏一族大人物心目中的分量就急劇攀升了,隨著而來與其聯係的頻率也迅速增加。


    崔尚的妻妾均已被接到了澮州,而留在汴京城裏的僅有其跟隨其弟居住的老母。


    其弟崔樘資質尋常,自小便無讀書天賦,所以成年之後也隻能以替人書寫信件為生,頗為寒磣。


    但隨著崔尚在淮右的地位攀升,崔樘現在不在為人寫信,而是替自己兄長負責聯係汴京城中的各色雜人,近乎於充當其管家兼聯絡人的角色。


    回到家中,崔尚剛來得及見過自家老母,便接到了弟弟的通報,門房上已經有了兩位客人。


    崔尚也知道自己回汴京瞞不了人,他也沒打算瞞人,但是這客人來得如此之快,還是讓他既感到驚異,又有些得意。


    “坐,小郎。”


    書房中陳實行了一個禮。


    崔尚的書房已經和往日不一樣了,翹頭案圓潤豐腴,屏風上的仕女圖一看就是名家製作,整個書房中浸潤著一種淡雅飄逸的風格,一看就知道從案到幾再到椅凳都價值不菲。


    牆上的墨寶顯得有些古舊,這是崔尚書房中一直保留著的,也是崔尚的座師所贈。


    對於崔尚來說,家具這些東西毫無疑問都是有人主動送上門來替他換了的,隨著自己地位的迅速拔升,汴京城多的是想要投機的宦商。


    陳實老老實實的在方凳上坐了下來。


    在這汴京城中一呆就是一年多,從最初養傷,到後來跟隨著常昆開始熟悉了解汴京內外的情況,陳實進入狀態很快。


    現在他已經能夠很遊刃有餘的按照來自澮州的指令開展工作,明麵上他是淮右在汴京城裏的聯絡人,實質上他已經充當起了淮右無聞堂的主事者。


    崔尚不算是陳實的直接上司,但是作為行軍司馬對無聞堂除特別事務之外的其他情報均有了解的權力,所以來崔尚這裏匯報也是應有之意。


    匯報陳實也是撿著緊急和重要性來匯報,事實上緊急情報基本上都是走特殊渠道最遲三日內就會傳遞到澮州,唯有綜合性的情報才會按照時間段來傳回澮州。


    現在陳實要匯報的更多的是整體性的、綜合性的情報,要為崔尚提供近幾個月來大梁內部和對外的種種動態情報。


    陳實匯報得很細致,尤其是在對外和軍務這一塊,更是重點,而崔尚也聽得很細致,也主動詢問了一些情況。


    “小郎,你的意思是說蔡州方麵近期來汴京城的人很頻繁?”崔尚的眉頭已經開始有了幾分警覺的皺紋,“那你們了解到他們主要接觸是那些部門,政事堂還是崇政院?有沒有具體消息出來?”


    “嗯,從九月份開始,這三個月,我們了解到的,蔡州起碼有四撥來使到汴梁,崇政院和政事堂都有接觸,但主要還是崇政院方麵,具體內容我們隻了解到是關於南陳州方麵有一些,但我們感覺這應該不是重點,甚至可能是一種掩護。”


    這一年多時間,陳實變化很大,跟隨著常昆他也學到了很多,最重要的是學會了用腦考慮分析。


    “哦?南陳州方麵的事務,你們覺得是掩護?為什麽作掩護?”


    崔尚有些警惕起來,南陳州是被大梁重奪回來的,而南陳州何氏目前卻已經是蔡州袁氏的重要支柱,但其他家族子弟還有不少在南陳州,蔡州和大梁既然停戰,就這些問題交涉也是應有之意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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