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幾名夥計就地放下擔子,三人一群四個一夥,談笑著向泉邊走來,這條路他們已經走了半輩子,一草一石都了若指掌,何處是休息的地方都早有安排。


    六名佩了腰刀的漢子並肩而至,他們是這三家棧號的保鏢,也是指揮夥計們列陣自衛的首領,武藝都相當了得,都是敢於拚命的人物。


    湘西民風強悍,地近山區高原,山區中常有猛獸出沒,山區的少數民族,不下數十種之多,這些民族,全都是驍勇、驃悍殘忍的人。在這一帶居住的人,如不養成強悍武勇的民風,絕對無法生存。


    因此,每一村一鎮,都設有武館。而且這裏每一個男丁,從六歲起便會入武館練武,書可以不讀,武不能不練。再就是除了大城以及在交通要道上的稍大市鎮外,絕大多數都是一村一姓。


    而且每村必定有祠堂,祠堂的格局幾乎是同一型式的。那就是前麵必定有一個大大的廣場,那就是村裏的練武場,也是村中子弟集合的地方。祠堂內都有議事堂。同時也是村裏的法庭,族中的事一般都是避免驚動官府的,處治不肖子弟,族規比官法可要嚴厲得多。什麽浸豬籠都在族規允許的範圍內。


    在這一帶行走,外地人最好規規矩矩的。本地人由於人丁繁衍綿延,子弟們經常向周邊發展闖天下,知道背井離鄉的痛苦,因此十分慷慨好客。但對方如果惹事生非,後果極為可怕。


    人有賢愚,成就各異,由於好武成風,那些出類拔萃的名武師,在這一帶極為吃香,比那些飽學夫子還要吃得開,不但各村詞堂爭相網羅,而大商店棧號,亦以重金千方百計聘為保鏢。


    當然,不肖子弟也有,嘯聚山林為非作歹的人也為數不少,橫行不法的歹徒也在鎮市中逍遙。


    具有實力的土豪惡霸,自然也不少。


    唐安擦過手臉,喝了幾口水,入亭向六位師父笑道:“已經到了地頭,這次我們出奇的順利,這該是幾位師父的聲威所致,沿途沒有人敢找麻煩,值得慶賀。”


    應聘保鏢的人,有不少是外地的有名武師。這六位保鏢師父中,就有三名是從長沙與嶽陽請來的人。


    那位古銅色膚色的中年人摸摸百寶囊,笑道:“三爺客氣了。在未曾抵達貨棧之前,還不敢說平安大吉呢。”


    另一名師父嗬嗬一笑,以腰巾拭著汗,笑道:“李師父這條路已經走了百十趟,前後有五年之久,每一次都小心冀冀,憂心仲仲,到了地頭還在擔心,放鬆些好不好?你一緊張,我們也跟著心中發毛,何苦呢?過了坡便能看到唐管事的家啦!”


    李師父搖搖頭,說道:“兩年前,我就在此地,與百足天蜈餘千力拚三十招,挨了一記蜈蚣鉤,幾乎送掉老命。貨擔是保住了,我整整在床上躺了一個月,至今胸前的疤痕,到了冬天還是隱隱作痛呢。”


    “那次是意外……”


    “意外?那家夥在咱們離開衡陽便跟來了,沿途未能下手,也不敢下手。要不是永安、鴻盛兩貨棧的人想早些回家,先走一步把咱們泰和的人留在後麵,那家夥怎敢下手攔截?”


    “事情已經過去了……”


    “不見得,有一必有二。哼!說不定有人已經跟下來了呢。”


    “不會吧?”


    李武師瞥了坐在亭角的青年人一眼,冷笑道:“說不定他們的眼線,已經潛伏在咱們之中了。百足天蜈如果想前來報仇,這次他不會單槍匹馬前來自討沒趣,說不定要約上二三十個好手呢。”


    另兩位武師的目光,不約而同全落在亭中青年人身上。


    青年人淡淡一笑,說道:“諸位的貨物在衡陽脫售,即易貨而回,身上即使尚有餘銀,也為數有限,似乎不會引盜行劫吧?”


    李武師哼了一聲,冷冷的說道:“三爺身上就帶了三百餘兩銀子,就看在賊人有沒有本事留下啦!”


    另一名武師盯視著青年人,皮笑肉不笑的問:“徐老弟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是的。”青年人信口答。


    “是到敝地訪友的?”


    “是的。”


    “哦!不知貴友姓甚名誰?”


    “姓朱名泰,是一位走方郎中,去年派人帶口信給我,說已經在貴府定居,也可能到了道州。如果此地謀生不易,便到湘西謀發展。”


    李武師哼了一聲道:“我從沒聽說過本地有一位姓朱的走方郎中。”


    青年人不介意,緊著腳下的草鞋,泰然的說道:“這麽說來,李師父對永州府的人十分留心了。”


    “不留心便活不下去啦!吃的這門刀口飯,不留心怎成?”


    “聽說有一位姓桂,名安仁的人,曾經在貴府……”


    李武師臉色一變,冷然道:“你是說蛇魔桂安仁?”


    “他叫蛇魔?”


    “是的,他是附近人稱的湘西八怪之一。”


    “哦!他怎麽會跑到湘南來了?”


    “他是去年來的,在九疑山找毒蛇,你認識他?”


    青年人猛搖頭,笑道:“我不知道他叫蛇魔,隻在衡陽聽說過這個人。”


    “你是他派來做眼線的?”李武師沉聲問,恐懼的神色爬上了臉麵。


    “我還未見過這個人呢。聽李師父的口氣,極不友好,似乎認為我是誰派來跟蹤的眼線哩!好吧,我立即上路就是”


    唐安臉一紅,笑道:“徐兄笑話了,李師父並沒有此意……”


    青年人淡淡一笑,提起包囊與斑竹杖,笑道:“為避嫌疑,我還是得先走。到府城已是不遠,我想早些趕到。多謝唐兄沿途照料了,告辭。”


    “徐兄……”


    “三爺,不必留他。”李武師冷冷的說。


    青年人舉步出亭,目光緊盯著對麵的密林,劍眉深鎖,突然低聲說道:“對麵林中有人藏匿,有好幾個人。”


    “是咱們的人到林子解手。”一名武師說。


    青年人扭頭向唐安說道:“三爺,如果我是你,便立即戒備,即使不派人搜林,也會火速啟程遠離此地。”


    李武師臉色一沉,冷笑道:“你嚇唬我們?”


    “信不信由你。”青年人若無其事的說,舉步便走。


    驀的,對麵林中人影一閃,狂笑聲震耳:“哈哈哈哈……”


    李武師見多識廣,一躍出亭,發出一聲低嘯。


    挑夫們受過嚴格訓練,嘯聲一起,急趨貨擔,熟練地取下了以韌木製成,堅硬而具有彈性的扁擔,隻片刻間,使布成一座五芒星陣,分為五個群體,每組八九人,相距各十米。陣中間則是三位東主,以唐安為首。


    青年人不走了,退入亭中靜觀其變。


    狂笑聲中,林於裏踱出五名青衣怪人,青帕包頭,朱紅的粉末塗在臉上,上麵又用藍靛色畫著虎紋,身材都是差不多高,粗壯如熊,看著像五個吃人的猛獸,十分嚇人。


    五個怪入左手是藤盾,右手是一柄長長的鐵鷹爪,這種兵器前端分三叉,中爪筆直,左右兩爪微鉤,能刺能抓,能勾能掃,很是厲害。


    李師父大驚,脫口叫道:“風神岩賈家五虎。”


    一名怪人上前兩步,怪叫道:“姓李的,我賈老大說話算數。正月十五的口信,貴東主接到了麽?”


    “不錯,六家棧號都接到了。”李武師硬著頭皮說。


    “你們並未理會。”


    “咱們認為傳信人是瘋子。”


    “他本來就是瘋子,但傳的口信並不瘋。”


    “這個……”


    “每家棧號白銀五百兩,並不算多。”


    “你們想怎樣?”


    “今天就要。”’


    李武師冷冷一笑,挺了挺胸脯說道:“生意人賺的是辛苦錢,不能白給。”


    “那你們就得把命也捎上。”賈老大斬釘截鐵的說。


    李武師拔刀上前,沉聲說道:“得人錢財,與人消災。我必須盡責,你就衝李某來好了。”


    賈老大桀桀笑,說道:“好啊!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賈老大今天隻好成全你,別怪我沒提醒你,小心我鐵鷹爪中的奪命針。”


    唐安臉色泛灰,急叫道:“李師父,咱們將銀子給他。”


    賈老大桀桀的怪笑道:“唐三爺總算是明白人,破財消災,銀子拿來。”


    路有的森林中,突然放出兩名灰袍人,叫聲傳到:“見者有份,賈老大,你們怎可獨吞?哈哈,要獨吞可以,但問老夫的劍肯不肯?”


    兩灰袍人都年約花甲,麵目陰沉,一個佩劍,一個倒拖一根沉重的镔鐵杖。


    賈老大桀桀笑,傲然的問:“老不死,咱們認識麽?”


    佩劍的老人三角眼一翻,厲光乍現,陰側側的說道:“少往你自己的臉上貼金,你配認識老夫?”


    “那你怎知道我叫賈老大?”


    “不是你自己報的名號麽?”


    “那你就報報你們的名號吧。”


    “你們五個小輩,還不配知道老夫的名號。”


    亭右不遠的樹林前,突然有人亮聲道:“行蹤飄忽如鬼魅,搶劫遍及江南各地的賈家五虎,居然不認識潛嶺雙煞巴龍尹虎師兄弟,難怪要碰硬釘子。沒吃過豬肉,也該見過豬跑啊!不認識老鄰居,你們憑什麽敢做收買路錢的強盜?”


    這次出來的是一個年約半百,仙風道骨的老道,穿了不倫不類的八卦袍,手搖拂塵,背係長劍,倚樹而立神態從容,嘴角帶著一絲冷傲令人莫測高深的微笑。


    李武師臉色泛灰,抽口冷氣低叫道:“是八卦道人,完了。”


    賈老大一聽來人是潛嶺雙煞,吃了一驚,一聲虎吼,先下人為強,後下手遭殃,突然飛撲而上,藤盾護身,火雜雜向前搶進,猛的撞向雙煞,帶起洶洶聲勢。


    佩劍的大煞巴龍一聲怪笑,正待拔劍,二煞尹虎已經一聲在叫,急迎而上,镔鐵杖一出,風雷驟發,迎麵便搗。


    賈老大藤盾一撇迎杖,迅速扭身切入,鐵爪從盾後突然出現,直探胸口,“得”的一聲脆響,奪命針從中爪尖射出,雙方相距不足一米,按理來說,不發則已,發則必中,萬無一失。


    豈知二煞身法極為迅疾神奧,眼看是迎麵撲來,近身卻一閃即斜移三尺,奪命針以一發之差,擦脅而過損傷衣袍,末傷及皮肉。


    “蓬”的一聲大震,壽星鐵杖擊在藤盾上。


    賈老大被震飄丈外,腳下大亂。


    二煞正待追襲,賈家另四位兄弟已經左右齊上,四爪同時進擊。


    大煞桀桀笑,道:“二弟,準備用七煞香,就在這埋葬了他們五虎好了。”


    八卦道人徐徐接近,陰側側的說道:“要拚命,走遠些。”


    “要財寶,到別的地方打主意。我八卦道人要與唐家的人談生意,不許任何人打擾。都走開,聽到沒有?”


    口氣之狂,可謂是狂得離了譜,根本設將這些人放在眼裏,已經近乎狂妄地步了。


    賈老大嘿嘿笑,大聲道:“八卦道長,你要財,我兄弟要貨,各取所需,先行合作,趕走潛嶺雙煞再說。”


    八卦道人哼了一聲說道:“貨擔中,有唐老三在衡陽買來的一株千載何首烏,你以為貧道要將貨給你?少做你的春秋大夢。”


    北麵的密林中,突然傳來了陣梟啼似的怪笑聲:“桀桀桀桀……”


    這種笑聲,令人聽得毛骨悚然,心向下沉,渾身肌肉發緊。


    笑聲突然中斷,爾後便聲音全無。所有的人,都被怪笑聲所吸引,臉色一變,但久無動靜,緊張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


    “好像是豺狗的叫聲哩!”一名挑夫皺著眉頭,似乎頗為厭惡。


    八卦道人冷笑一聲,大聲道:“想分一杯羹的人越來越多,你們還不快走?拖下去大家倒黴,再這樣下去夜長夢多,必須盡快解決。”


    “咱們公平分配,賈家五虎決不拱手讓人。”賈老大沉聲叫。“潛嶺雙煞豈是將財寶拱手送人的英雄好漢?”大煞也厲聲說。


    八卦道人哼了一聲,說道:“先趕走這些家夥。”


    “叫他們把身上的物品全放下。”賈老大沉喝。


    “誰敢反抗,咱們把他們全殺光。”大煞凶狠的說。


    四十餘名挑夫,不知如何是好,想走,又舍不得將血汗錢拱手送人。想留,又怕丟掉性命。


    正在惶恐中,姓徐的青年人突然舉步而來,大聲說道:“且慢,我有話說。”


    迎麵的一組挑夫正待阻攔,唐安急叫道:“不要攔阻他,讓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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