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山。


    夜風吹來,帶著些煙灰的氣味。


    不遠處的公主府正在治喪,燒了許多紙錢。


    薑飯拿著望筒四周掃視著,觀察著沒有生人靠近,方才命下人學了幾聲鳥叫。


    不一會兒,前方的小門處響起開門聲,幾個布衣荊釵的身影走出來。


    “走吧。”


    閻容臉上抹著炭灰,眼睛紅通通的,顯然是剛哭過,淚水還衝刷掉了炭灰留下兩條白皙的淚痕。


    她雖打扮得普通,揮間卻還是氣度雍容。


    薑飯卻沒馬上走,而是吃了一驚,訝道:“出事了?”


    “從棺材裏爬出來時,被那小丫頭撞見了?”


    “哪個丫頭?”


    “丫頭是你叫的嗎?帝姬。”


    薑飯又是一驚。


    閻容自抹著淚,道:“怕甚?我與她情深如許,又不會害我……唉,都與她說清了,待她往後擇了駙馬,我哪有好下場,她放我走了。”


    “那就好。”薑飯目光一轉,又道:“說好隻帶四個婢子,如何又多了一個?”


    “送來保護我的。”


    “隻怕不妥……”


    “放心吧,跟了我與帝姬十五年的心腹,信得過。何況我身邊若沒個護衛,路上萬一有人起了歹心怎生是好?”


    “這一定不會的,我們都是有妻室的人……”


    薑飯話到這裏,想到哪怕自己並無歹心,但這一路山長水遠,船上那許多護衛難保沒人見色起意。


    眼前這位,也確實是太美了些,叫人不安。


    “也好,走吧。”


    又掃了那帶刀的女侍衛一眼,薑飯也不敢再做停留,請閻容等人上了馬車,匆匆便往城外去。


    連夜趕到烏鎮,上了運河上一條大商船,薑飯才鬆了口氣。


    “請貴夫人最好不要出艙,以免讓人看到,對了,這是最好的一間艙房……”


    “知道了,快啟程吧。”


    “這……還需稍待幾日。”


    “又稍待?我既來了,為何還不立刻啟程?”


    “還有兩批人要接來,且江少卿還未到。”


    薑飯安排這麽大一艘商船,自不會隻接閻容一人,沒這個財力。


    這位便是再急,也隻能等著。


    他懶得挨罵,安排了護衛,匆匆又趕往湖州……


    ~~


    “還不行船,還不行船……”


    閻容好生氣悶,居於船艙又等了四日,心裏將李瑕罵了不知多少遍,船才啟程。


    她得了交代,倒也真不出船艙,偶爾推開窗縫向甲板上看去,也有些好奇。


    “那些人都是誰?”


    “方臉高挑的那位是江少卿家的夫人,正與她說話那位,聽人喚作是吳夫人,乃是名儒吳定之妻孫氏。”


    “吳定?誰?”


    閻容身邊侍婢也曾是宮女官,替她聯絡丁黨,對外臣事跡略有耳聞,又去打聽過了,倒也能說上一二。


    “該是已故相公吳潛之子,未曾出仕,於鄉授教為業。”


    閻容不耐聽這些,又問道:“扶著孫氏那小娘子又是誰,蠻漂亮的,孫氏的兒媳?”


    “侄媳,該是吳澤之妻,吳澤乃吳實之次子。”


    “吳實又是誰?”


    “吳潛之四子,早年棄從武,於京湖抗蒙,力戰而死,留下子人……正在與江少卿說話那位便是了,旁邊才是吳定之子,那邊個孩童分別是……”


    “別說了。”閻容早不耐煩,道:“二十多號人,認又認不全。去讓他們管管那些小娃,吵死了。”


    “是……”


    船行數日,抵達常州,卻又停了下來。


    閻容不由著惱,又遣婢子去罵薑飯。


    但她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實在是左右不了這艘船的行程。


    ~~


    這段時間,李瑕收複關的捷報已到了臨安,請封劉黑馬開國郡公,請調王堅鎮守隴西,並派遣隴西官員。


    滿朝上下不喜反驚,高呼李藩之勢難以遏製。


    唯賈似道早有準備,不用王堅,而移李曾伯鎮隴西。


    “區別在何處?不僅在王堅與李瑕有舊,且在於王堅乃武將,一入隴西,李逆必以心腹官左之,錢糧控於李逆之,王堅僅有統兵之能而無調兵之權;李曾伯不同,雖同進士之出身,實有治世之能,假以時日,未嚐不能掣肘李逆……”


    賈似道說到這裏,知道這極難做到。


    李曾伯若是到成都、重慶還好說,但李瑕不可能把這兩個地方放出來,之所以請朝廷調人鎮守隴西,無非是為了吸收人才。


    這是個鉤子。


    沒辦法,隻能掛一位重臣上去,掛上去之後,能做多少做多少吧,盡人事,聽天命。


    對付李逆,無奈感越來越強。


    “平章公,聽到消息


    親,本章未完,還有下一頁哦^0^,妖妃果然已走了,還查到李瑕的人到湖州,接走了吳家房四房未出仕的子弟。”


    “接這些人做什麽?”


    “想來李墉當年曾是吳潛門生,與吳定交情頗深,遂吳定也投了李瑕……吳潛雖死,名望猶在,地方上也不好阻撓。”


    廖瑩話到這裏,又道:“另外,隱隱得到消息,李瑕的人,似乎在暗唆使王堅往蜀地。”


    “果然。”賈似道冷笑道:“王堅果然與李逆有所勾結……王堅敢擅離臨安?”


    “沒有,幸而平章公早有預料,榮升王堅五個兒子於東南各軍。得到消息,不久前李逆下往常州勸王安節往漢,王安節嚴辭拒絕了,倒不負其‘安節’之名。”


    “嗬,還不是我段高明。”


    賈似道終於是贏了李瑕一招,找回了些場麵。


    “談甚氣節?王家父子不過是舍不得這些官職。”


    “是,多虧平章公高明,攔下了王堅這等跋扈武將,如今往漢者,或如李曾伯忠於社稷,與李逆為敵;或如閻妃紅顏禍水,又暗攜帶刺客;或如吳家未出仕的無能之輩……”


    ~~


    商船於常州起行。


    江春回首看了一眼碼頭,向薑飯問道:“王少將軍真不走?”


    “沒辦法了,本想暗帶走王老將軍,但五位少將軍分守各地,實在是帶不走了。”


    “以王老將軍釣魚城之功、以王少將軍從父守合州之功,不過添差區區副都監,何惜之有?”


    “不是惜這小小官職,他說,一日領宋?,即一日為宋臣,豈能不得詔而擅離?”薑飯苦惱地搖了搖頭,懊惱道:“郡王說了,不必強人所難,我這差事還是沒辦成。”


    與此同時,另一艘官船正從運河行過。


    薑飯轉頭一看,見對方掛著官府旗令,連忙招呼船工避開,讓對方先行。


    “那又是哪方重臣赴任,好威風。”


    “隴西製置使李曾伯……”


    ~~


    六月初,李曾伯以及薑飯的船隻雖還未抵達漢,朝廷消息卻已由快馬傳遞先送達漢平陵郡王府。


    議事堂上,李瑕將詔諭遞給韓承緒。


    “看樣子以宋廷對王將軍猜忌之深,是不可能放他外任掌兵的,可惜我們謀劃了這麽久。”


    “畢竟是擊殺了蒙哥,功高震主。”韓承緒道:“連郡王也難以改變宋廷對武將防備之心啊。”


    “李曾伯也好,轉戰邊、任閫帥,才能還更高。”


    “但賈似道能遣他來,隻怕還是針對郡王?”


    “無妨,近年內還是以抵禦蒙虜為主,李曾伯能分得清輕重緩急即可。用人若隻顧著猜忌,我與宋廷何異?”


    對於臨安來的消息,李瑕也隻做了議論。


    他愈發懶得關注東南。


    近來除了治理民生,另一樁要事便是關與成都的官員將領的互調,劉黑馬就任成都、張玨轉鎮關。


    這當然也是一種製衡。


    李瑕反感宋廷對武將的過度製衡,卻也不會學蒙古放任世侯久鎮一方。


    將劉黑馬調往成都,本就是對劉家在軍勢力的削弱,招降之前便定下的。


    張玨北上,則是重用。


    可以預見的是,一旦兵戈再起,關隴才會是與蒙古交戰之地,李瑕需要足夠堅決的將領坐鎮,並不敢用歸附過來的舊世侯為統帥。


    除此之外,李瑕確實對這些將領也沒有更多猜忌了,畢竟他自己在軍威望便極高,且從不曾放鬆掌兵之權……


    此時又聊了一會政事,他遂起身道:“那這些事便請韓老安排,我去趟俘虜營,數日便歸。”


    ~~


    如今關隴一戰之後李瑕所獲的俘虜已經被消化了大半。


    如劉元振、劉元禮兄弟便一直在整編那些漢軍俘虜,老弱傷殘者仔細登記好家小籍貫,放他們解甲歸田,其餘的則編入軍。


    至於蒙古俘虜,整編起來便慢得多,已被打散到川蜀各個地方的俘虜營,如在川西、川東建城,擴修蜀道、水利。


    這些俘虜若想入伍,李瑕要求卻多,首先便要學會說漢話,這便是頗難的一樁事。


    好在俘虜營勞作雖辛苦,卻都各自組織了漢話學堂……


    “長生天之子不僅降於蒙古草原,天可汗愛四夷部落如一,長生天之下眾生皆依其如父母,遂雲,六百年而長生天降一子……”


    這夜,漢往南,米倉道上的紅廟鎮俘虜營,一群蒙古俘虜正瞪大了眼看著前方在說話的全真教道士,眼露出迷茫之色。


    卻見一個小個子的蒙人上前,雙目一瞪,便大聲道:“聽得明白嗎?先給我學這句話,騰格裏汗……天可汗……”


    “天可汗。”


    便有一名俘虜用漢話問道:“胡勒根將軍,在山道裏,就是天雷砸下,擊敗了六萬大軍嗎?”


    胡勒根哈哈大笑,道:“對,就是這個意思,你很聰明,已經會說漢話了?”


    “會


    親,本章未完,還有下一頁哦^0^啊,我會說漢話了。”


    “那你明日不用去幹活了,跟在我身邊做事,好了,別打岔了,繼續跟著道長們學……”


    卻也有幾名俘虜低著頭,心裏暗罵了幾句。


    “叛徒,背叛了偉大的成吉思汗,咒你的子孫永遠是奴隸……”


    而就在俘虜營外,十餘騎已策馬奔至。


    看守俘虜的守衛連忙迎上。


    “郡王!”


    “郡王!”


    “帶路。”李瑕翻身下馬,徑直向俘虜營走去……


    ~~


    六月初。


    一艘船隻朔漢而上,李曾伯立於船頭,目光泛思量之色。


    自漢收複以來,他是進入漢官位最大、威望最高的朝廷重臣。


    這次可謂是臨危受命,須由他來遏製李逆之勢。


    當然難,隴西不受大宋統治已逾百年,要在這樣的地方,於李逆眼皮子底下掌握住一支兵馬,顯然不易做到。


    好在李逆名義上還是宋臣,漢依舊有不少宋臣,要做的唯有先收這些人的心。


    憑官職,憑威望,憑段,盡力而為罷了。


    但不知李瑕在漢威望如何,其人能耐又如何?


    “節帥,看樣子,李逆……”


    “平陵郡王。”李曾伯道,“有些話私下來說說無妨,進了漢,須稱他‘平陵郡王’。”


    “是,平陵郡王似乎並未出城相迎。”


    李曾伯點點頭,打量著遠處的漢城,隻見望江門碼頭上並未看到平陵郡王之儀仗。


    想來李瑕並不歡迎自己這個閫帥。


    “節帥,聽聞平陵郡王自加封之後,唯獨上表請求冊封了側王妃與侍妾,除此之外別無國事與朝廷言,許是沉迷女色也未可知……”


    “也許吧。”


    李曾伯話音方落,忽見漢江南邊塵煙滾滾。


    隻一看,他便看出這陣勢至少是兩千餘騎。


    速度之快,聲勢之大……大宋根本沒有這樣一支迅如雷電,捷如鷹鶻的騎兵。


    “太像蒙軍了。”


    李曾伯喃喃一聲,眼已有異色。


    待近了,直看到那“平陵郡王”的旗號,他才放心下來,知道不是有蒙古騎兵襲擾漢。


    然而,須臾之後那騎兵列陣於江岸舉旗歡呼,李曾伯又是臉色一變。


    他眯起眼,赫然發現,岸邊駐馬高呼的騎士個個闊額高鼻,竟全是蒙古人!


    已有不少隨李曾伯而來的官員駭然色變,一跤跌坐在地。


    “這這這……漢失守了?!”


    親,本章已完,祝您閱讀愉快!^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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